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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裡 priest 3900 字 11個月前

仔細地擰乾自己的褲腿,把鞋脫掉扔在一邊,一左一右地還給它們擺了個造型,做完這一切,他終於無事可忙了,這才仔細地擦乾淨眼鏡片上的水,扣在一點也不近視的雙眼前,好像帶上了一副刀槍不入的盔甲,磨磨蹭蹭地來到了南山麵前。

南山瞥了他一眼,見沒擦乾淨的水珠從他的頭發上滴下來,順著鎖骨和胸口一路流下來,叫人浮想聯翩地滑過腰線鑽進褲子,頓時像被燙了一樣地移開了視線。

南山心裡如同一鍋亂燉,又是窘迫,又是無來由的怒火,又是莫名其妙的悔意,又是漫無邊際的悵惘,不分青紅皂白地混跡於一處,如膠似漆地將他拳頭大的心擰成了一團亂麻。

他不開口,褚桓就有點惴惴的,他在南山身側站定,莫名地想起南山將他按在懷裡擋住音獸攻擊的那一刻,臉色幾變,褚桓終於緩緩地半蹲下來,艱難地開口說:“我今天狀態不佳,添麻煩了,對不起。”

他的道歉生澀又不熟練,顯然是缺乏練習。

褚桓本是個自戀的人,自戀的人最會搜腸刮肚地放大自己的優點來自賞,縱然偶爾有些小錯,也是客觀環境或者彆人的問題,無辜的自己是可以被原諒的,道歉算什麼東西?

當然,眼下已經好多了,因為他早就跟自己反目成仇、因愛生恨了。他心裡總是懷著一股無來由的虧欠感,自己也說不清虧欠了誰,但就是不安。

仿佛隻有讓他把命還來給誰,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入土為安。

他不由自主地陷在這種病態的視角中,感覺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

看見音獸的時候,為什麼不能第一時間預判出他們是奔著人來的呢?

那一箭有什麼理由射歪了呢?

為什麼他不能再強一點,不讓南山對他有那麼大的不安全感,隨時以為他很脆弱呢?

南山終於從眼觀鼻、鼻觀口的狀態裡抬起頭,睜眼看了褚桓,他並不知道前因後果,也很難從褚桓一句話、一個肢體語言裡揣摩出多深的含義來,但他跟從了自己的直覺。

南山抓住褚桓的胳膊,皮膚觸手處冰涼如水,他試探著棲身上前,飛快地攬住褚桓的後背,給了他一個一觸即放的擁抱,然後暗自慶幸自己被水泡成一團的長發糾結著垂在腦後身側,門簾似的能擋住他一切不該紅的地方出現的紅暈。

褚桓一僵,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南山族長竟是如此的不拘小節,然而他眼下身上衣服單薄,褲子濕噠噠地貼在身上,基本遮不住什麼,一舉一動得暴露在南山眼裡,他隻好強行按捺住自己的浮想聯翩,假裝正直地乾咳一聲:“你那個……他們明天會在哪等我們?”

南山聽他乾咳,自己嗓子也有點癢,於是乾澀地說:“中遊附近吧,我讓他們往下遊方向去了,差不多一天的腳程。”

褚桓點點頭——他們先前本來是奔著河流上遊的方向,後來臨時改道往下遊走,等於繞了一大圈,恐怕會多走出幾天的路程。

上遊淺淺的平均水深根本養不出這音獸這種龐然大物,它們必然是出於某種原因,剛遷徙過來,他們必須得去下遊查看一下那裡發生了什麼。

這些理由褚桓不用問也心知肚明,因此一時間,兩人間就沒有話說了,忽然,他們倆同時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說:“我去生點火。”

話音一撞,又一起尷尬地閉了嘴。

褚桓覺得這次真不是自己浮想聯翩,他確確實實地感覺到了某種曖昧難言的氛圍。

第39章 異界

褚桓喉頭微動,南山卻在盯著他……或者說,是在逼視著他,像一條盯緊了獵物的獵豹,眼珠動也不動。

縱然他們語言交流起來總是有一些雞同鴨講的障礙,然而行為與表情卻是普世通用的,南山的眼神讓褚桓一陣心悸。

他胸口陡然一熱,流經的血液全無幸免,無一例外地被加熱到滾燙,他感覺自己那一身沉甸甸的骨頭陡然輕了兩斤,腳下無根,幾乎快要飄到空中去了。

褚桓一個恍惚就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周遭忽而如沐春光,而他無法抑製地心馳蕩漾。

他緩緩地伸出一隻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仿佛是在等南山的許可。

南山不言不動,任他的手一寸一寸的抬上來,逡巡在自己的臉側。

然而褚桓始終是沒有孟浪,他那不合時宜的君子病忽然之間又發作了,他隻是用手背極輕柔地在南山的臉上蹭了一下,仿佛拂過絕世珍寶上一點塵封的灰塵,而後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無聲無息的,褪去了所有偽裝、滿不在乎與漫不經心的。

像薄薄的霜雪在晨光下悄然融化。

南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守山人年輕族長的強壯是不言而喻的,他的手掌像是箍緊燒紅的烙鐵,帶著某種不顧一切的灼熱。

南山將他的手握得越來越緊,想說些什麼,可是沒來得及說出口,他突然臉色一變,驀地鬆開褚桓的手,一言不發地轉身跳進了冰涼的山澗中。

雪白的雪花四濺,南山將自己整個人沉進了水裡,水麵幾乎沒過了他的下巴,他睜著一雙仿佛跳躍著十萬大山與其中所有走獸飛禽的眼睛,再不掩飾眼神中野心勃勃的渴望,南山盯著褚桓,黑亮如洗的眼珠隨著他移動,顯得有點眼巴巴的。

褚桓先是一愣,隨後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在略微發熱,他就想起方才那段動輒被“瘋狗”穆塔伊的血糊一臉的水路。

頭天褚桓還跟著笑話過在眾人麵前失態的二踢腳是毛頭小子,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穆塔伊的血有一點發甜的腥,仿佛有點類似鹿鞭鹿血,比那些要再濃烈一點,但是也沒有武俠裡一媚三千裡的“春藥”那麼神奇的立竿見影。

不過褚桓早就不是血氣方剛的青少年了,在冷感謠言的風口浪尖上屹立多年不倒,又在水裡泡了那麼長時間,縱然不慎喝了幾口血水,作用始終是有限的。

就是看著南山,他覺得有點心浮氣躁。

褚桓就著冰冷的山澗洗了把臉,兩人麵麵相覷,不免都有些窘迫。

褚桓沒忍住笑出聲來,與此同時,他一顆心幾起幾落,驟鬆驟緊,到最後終於恢複了正常的成年男人心智,沉沉地穩定下來。

他畢竟已經不是不顧一切,可以青春肆意的年紀了。

褚桓不打算、也沒精力和什麼人逢場作戲,更從未將南山視為什麼乾柴烈火的豔遇,他覺得自己大概從見南山第一眼就喜歡,喜歡得久了,不免就珍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