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內星睜開眼時,隻感覺到一片漆黑,昏暗的室內隻有醫療器械運作的聲音。她嘗試動了一下身體,隻感覺每一塊肌肉與骨頭都傳來了酸澀的感覺。
她苦笑了一聲,自己究竟是躺了多久,身體猶如老舊即將報廢的機器一般,隻要一動就傳來哢哢作響的磨損聲。
眼眶的疼痛還未消散,她想伸手輕輕觸摸一下,可是手好像是被什麼握著。
她的舉動似乎驚擾了握著她手的人。
夏油傑從小憩中被驚醒,他看著眼前清醒過來的竹內星下意識放輕了呼吸,生怕眼前的這一幕隻是他的妄想。他不由的握緊了掌中纖細的手,目光直直的盯著眼前的少女。
“星...”
竹內星聽到夏油傑的聲音遲鈍了一下,隨後勾唇一笑:“傑。”
夏油傑有些顫抖著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兩個月。”
竹內星微微怔楞,明白這也許是在指她的昏睡時間。她感知到臉頰旁那隻手的顫抖,抬手輕輕覆蓋上他的手背:“抱歉,睡太久了。”
似乎終於確認了她的清醒不是一場虛幻的夢,夏油傑猛的站起身,擁抱住了竹內星。自己的頭邁入她的頸側,空落落沉悶的心似乎開始慢慢被填滿。
五條悟與他在這陣子除了輪流做任務,還負責不斷找尋可以醫治靈魂損傷的辦法,可惜一點用處都沒有。靈魂傷害,是最深層次的傷,他們能做的,也唯有等待罷了。
兩個月的等待,從害怕到焦灼,從焦灼到迷茫。
他是害怕的,害怕她就這樣長久的睡下去了。
他是害怕的,害怕下一秒心電監護儀就會從微弱的波動變為直線,宣告她的死亡。
這股心情就像一條有著致命毒液的毒蛇,慢慢纏繞著心臟。隻要一個收緊,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心臟絞碎。
夏油傑甚至想過,如果她死去了,他會詛咒她。
特級的詛咒,足以讓她成為咒靈。
瘋了嗎?也許瘋了吧。
【咒術師的名字是最短的詛咒。】
他又何嘗不是被竹內星詛咒了呢。
以愛為名,以愛為囚籠,困住所愛之人。
瘋了嗎?也許瘋了吧。
至少在他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五條悟隻是默默看著病床上的少女,沒有否認。
如若可以坦然麵對失去,那麼又何必成為咒術師。
竹內星感覺到頸側濕潤帶著悶熱的吐息,頓了頓還是伸手覆上了他的後背,安撫的摸著,從後頸到腰,順著脊柱一下下的撫摸。
直到他緊繃的身體舒緩開;直到他的手不再顫抖;直到他的那高懸的心終於又落回實處:“我以為這又是一場夢。”就如這兩個月頻繁出現的夢境一樣,代表喜悅的花火炸響後,麵臨的是一地難看的餘燼。
竹內星歪歪頭,似乎在開玩笑:“那現在是好的夢還是噩夢呢?”
夏油傑鬆開懷抱,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她的發絲:“是美夢,美好到我不願意醒來。”
“可惜了傑,現在就是現實。”
竹內星輕笑,眉梢染上一絲打趣:“你可彆像我,沉浸在夢裡不願意醒來了。”
那可真是,一場不愉快的夢。
竹內星半垂著眼睫,輕歎一聲,隨後想到什麼:
“傑?不開燈嗎?太暗了,我都看不清你了。”
聽到竹內星的疑問,夏油傑突然一怔,緩緩抬頭看著窗外的天光。
陽光正好,萬裡無雲。
“……”
他有些遲鈍的看向她的眼睛,這才發現以往透亮的眼睛不再翠綠,顏色深的嚇人,濃厚的墨綠色仿佛可以萃出墨汁,眼神不再有光雙目無神。
夏油傑感覺他的喉嚨很乾澀,他舉起手,輕輕的在女孩麵前晃了晃,沒反應。
“星……”
她的眼睛出問題了。
似乎感覺到了夏油傑在眼前揮手帶起的氣流,與他漫長的沉默,竹內星頓了一下似乎也明白過來,有些自嘲一笑:“是嗎……”
所以她還是支付了看到未來的代價。她手指輕輕撫著自己眼眶,意外的並沒有什麼慌亂。
涉及因果天機,本不可輕易窺視。輕者傷身,重則殞命,她還活著已經很不錯了。
她大概感知了一下夏油傑的位置,眼睛一眯笑了一下:“傑,不用在意,隻是反噬罷了。”
夏油傑看著反過來安慰他的竹內星,隻感覺胸口有一口氣在亂撞,一向沉穩的嗓音現在也多了一絲怒氣:“隻是反噬罷了?你這叫沒事嗎?”
夏油傑看著那雙空洞的眼睛,隻覺得心口又發出了悶悶的疼。
男人唇線抿的很直,亦如小時候得知她死過一次時問出的同樣一句話:“你是不是太不看重自己生命了。”
以往溫和的少年,顯露了屬於他的尖銳。竹內星一怔,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應該是可以恢複的,隻是需要一點時間。”竹內星有些躊躇。
她可以感覺隨著她的蘇醒,身上的咒力已經開始運轉,反轉術式也開始運行,恢複是遲早的事。
“抱歉。”
夏油傑站起身,麵色多了幾分陰沉。
“我出去走走。”
竹內星沒有開口,隻是感覺隨著腳步聲,夏油傑的氣息消失在了房間裡。她脫力的靠在床頭,暗沉的綠眸裡沒有一絲焦距。
所以說…又怎麼能不在意呢。
怎麼能不在意看中之人的死亡與受到的傷害呢。
她如此,他們亦是如此。
走出病房的夏油傑,並沒有走遠,隻是倚靠在門口點燃了一根煙,眼神有些暗。
他知曉自己不應該發這個脾氣,可是當她笑著安慰隻是反噬而已時,他腦海中又浮現了她躺在手術台上的樣子。
氣息微弱,距離死亡僅有一線的樣子。
還有到現在一直未解決的靈魂傷害,還不知道會不會成為一個隱患。
他長長的歎息了一聲,卻覺得心中的鬱氣無法消散。
夏油傑拿出手機先後撥通了硝子和五條悟的電話,告知竹內星醒過來的消息。一接到這個消息,除了正在外麵出任務的五條悟,家入硝子是最快趕到的那個。
“情況怎麼樣?”家入硝子氣喘籲籲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夏油傑指尖夾著那根煙,看著氳氤的煙霧:“她眼睛,出問題了。術式的代價。”他神色被煙霧遮掩,看不分明。
家入硝子楞了一下,快速推門走入病房。
她特意調整了一下表情,不想表現的太過明顯。
可是當床上的少女扭過頭衝她露出笑臉的時候,再一次喊起她名字的時候,眼淚就那麼奪眶而出。
“硝子。”
“我在。”
家入硝子擦了擦眼角,走向床邊的椅子坐下,伸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她忍了忍酸澀之意,努力笑著說:“有哪裡不舒服嗎?”
空洞著雙眼的少女,手卻落在了她的肩膀,輕輕把她帶入懷中。
“硝子,彆哭。”
那忍了半天的眼淚,忍了半天的酸澀之意,就這樣在也止不住了。
明明看不見他人的情況,為什麼可以那麼準確的察覺。
明明自己的情況很糟糕,為什麼還要擔心彆人的心情。
明明她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個人,怎麼還反過來安慰彆人。
家入硝子沒忍住,擁抱了竹內星,眼淚不斷留下,在她的衣襟上留下水漬。
竹內星順著記憶中的樣子,摸了摸家入硝子的臉頰,輕輕拭去她眼下的淚水。
“讓你們擔心了。”
良久後,少女在止住淚意,紅著眼眶:“你眼睛現在是什麼情況。”
竹內星儘量用輕鬆的語氣說:“過度使用術式了,過陣子可以恢複的。”
家入硝子從未聽說過有誰過度使用術式反而會帶來危害,咒術師的術式通常都是通過越來越多的使用開始越變越強。
“所以,是卦術的反噬是嗎?”
竹內星頓了一下,苦笑:“硝子,你總是意外的很敏銳。”
硝子看著她臉上的苦笑,還是伸手套了幾層反轉術式給她。敏銳嗎...其實隻是顯而易見的結論罷了。自身的術式是不會有反噬的,唯一的結論隻有卦術。
感受到身上熟悉的暖洋洋的感覺,竹內星就明白了是家入硝子的反轉術式。
她並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哪怕確實對現在的她沒有什麼效果。
家入硝子語氣有一絲沉悶:“那你那天...卜算了什麼?”需要你抽乾所有咒力都要去做到的卜算,需要你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看到的東西是什麼。
病房就這樣沉寂了下來,良久後。
竹內星充滿笑意的聲音響起:“我看到你們,這輩子喜樂平安的生活下去。”
“那是一個...很美好很美好的結局。”
【竹內星叛逃進度91%】
五條悟回來的時候,病房內隻有竹內星一人。
似乎是怕她無聊,家入硝子給給她按了病房內的電視播放節目讓她聽著聲響,病房內也少了分寂靜。
竹內星閉著眼靠在床頭,好像是睡著了。
五條悟放慢了步伐,看著病床上的身影又再次想到了她幾年前她剛剛衝破封印的樣子。
消瘦沒有血色,氣息淡漠,冷淡的猶如天空中的雲,隨著風一吹就會消失不見再也不會回來。
白發的少年放輕了步伐,靠近了病床。
他摘下墨鏡擱置在床頭,疲憊的垂下了頭。
擁有了反轉術式的他,已經不為無下限的展開而頭疼。可是現在卻多了一種疼,疼到反轉術式都無法治愈。
他捂住了心口,又想到了那場止不住的癢意,和好不了的咳。
這次止不住的疼,又是為了什麼呢。
“哈——”
原本故意一動不動保持安靜的竹內星忽然發出聲音,企圖嚇一下靜默的五條悟。
五條悟楞了一下,看著眼前雙手成爪試圖嚇唬他的竹內星,無奈的揉了揉頭發:“乾嘛啦你,老子還以為你在睡覺呢。”
原來她壓根沒睡著,故意裝睡就為了等他放鬆下來的時候嚇他一下。
竹內星似乎沒有收到他被嚇到的反饋,無聊的收回手:“悟才是呢,怎麼都不說話。”可彆說什麼看她在睡覺不忍心打擾她,一點都不像他。
五條悟抬頭看了看還在輸液的吊瓶,還有半瓶沒有流完。
真的是很熟悉的場景,曾經他也這樣為她看著吊瓶,和看著她昏睡。
五條悟起身坐在床邊,六眼仔細的看了看眼眶的咒力流動:“硝子說你眼睛出問題了是吧。”
眼眶下的咒力流動是正常的,沒有怪異的地方。
竹內星點點頭,一樣把她的結論告訴了五條悟。
五條悟嗯了一身後,病房內又安靜了下來,除了電視播放節目的聲音兩人都未說話。
竹內星惆悵的意識到,悟可能是生氣了。
這次可能是真的不好哄了,畢竟她都直接無限接近死亡了。
“悟,在生氣嗎?”
五條悟伸手調整了一下輸液器的流速,聲音有些平淡:“多多少少有一些吧。”
好吧,這種狀態下承認生氣的五條悟比不承認生氣的五條悟更難哄。
她想了想還是認認真真的道歉:“抱歉,悟。我...”
“好了,老子不想聽你說這個。”
他湊近了身體,伸手搭在了她的脖頸處,手下傳來的脈搏跳動無疑是證明她現在是活著的,而不是氣息微弱即將死亡的狀態。
明明是被觸碰到了命門,可竹內星卻還是笑著絲毫沒有在意,因為她知道眼前的少年並不會傷害她。
五條悟又湊近了些,他看著少女空洞的眼,沉默了很久。
竹內星隻感覺屬於五條悟身上糖霜的香氣十分明顯,越靠越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吐息。
“星,你能寫字嗎現在?”五條悟忽然開口問道,語氣平淡好像是在問今天吃飯了沒。
他摸索了一下懷中,掏出一張折疊的規整的紙直接擺放在了竹內星麵前。
竟然是一張已經填好了男方資料的婚姻屆。
竹內星歪了歪頭:“應該可以吧。”
於是她手中就被塞入了一把筆,五條悟握著她的手,指引到她該填名字的地方:“在這裡,簽下你的名字。”
“哦哦,什麼東西?任務報告單嗎?”
“嗯,任務報告單。”
竹內星點點頭,提筆寫下たけうち(竹內)...還差一個星的時候,筆倏的停住了。
她有些不可思議的的頓住了,她察覺到了屬於二人因果線的聯結。
隨著她動筆的每一個筆畫,因果線就蔓延了一寸,可以引起兩個沒有血緣的人產生因果聯結的隻有一個東西。
她聲音乾澀:“悟,這是什麼任務的任務報告。”
五條悟下頜繃的很緊,麵上沒有任何情緒,聲音沙啞帶著沉悶:“這次的任務。”
“......”
要不是她看到因果線,還真就被這個濃眉大眼的雞掰貓騙過去了。
因為她現在是瞎子就欺負她嗎?
“五·條·悟”竹內星磨了磨牙,“你給我簽婚姻屆乾嘛?”
五條悟也不惱,慢條斯理的伸手抽出了她手中的筆:“嗯?你不是看不見嗎?”
他輕輕抬了抬霜睫,看向了她沒有焦距的眼瞳。
“......對著一個病號惡作劇,小心被叉出去啊,悟君。”
五條悟靜靜的看著少女,良久後歎了一口氣:“為什麼是惡作劇,和老子結婚不好嗎?”
“什麼好不好的,我們不是...”
竹內星的話語頓在了口中,他們是朋友,是摯友,是幼馴染,也是家人;一時不知道該挑哪個說。
少年看著她糾結的表情沉默了很久,隨後煩躁的揉亂了自己的頭發,咕噥了一句“真的是服了你了。”
竹內星感覺此刻的五條悟才有點像她熟悉的那個五條悟。
可惜看不到他現在的表情,也許又是煩躁的皺著眉,像一直貓咪一樣左右甩著自己的尾巴表達著不滿吧。
五條悟再度湊近了她,如雪般的眼睫半掩著眸:“星。”
“怎麼了?”
“和老子結婚不好嗎?”
他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看著竹內星陷入愣神,五條悟絮絮叨叨了起來:“我們一起長大,自然也要一起變老。一起變老最合適的身份不就是伴侶嗎?入贅的話你不用擔心,老子會解決一切...不過竹內悟不怎麼好聽,老子還是想叫五條悟。”
“等等、悟,你你在說什麼啊...”竹內星有些迷茫,不懂五條悟怎麼突然開始說這些。什、什麼東西啊??他在說什麼驚悚的話啊!!
五條悟悶悶:“你還看不出來嗎?”
“老子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