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天空星光閃閃,院中涼風習習,細聽可聞幾聲蟲鳴。
一眨眼半個月過去,江洋大盜連根毛都沒出現,沈韻十分懷疑這賊人是被嚇破膽,故而遲遲不肯兌現挑釁的內容。這種想法也漸漸滋生於官兵的腦子裡,讓他們也逐漸鬆懈了。
同時,也正因為這個膽小的大盜遲遲不敢露麵,這一大摞官兵還得時時刻刻監視著他的屋子。估計是閒的,他哪天晚歸,某位定點監督的大人就會開始猜測他是不是又去什麼地方鬼混。
他可真是冤枉啊!
誰不知道戶部繁忙,他哪有閒工夫到處去瀟灑?
時間一長,相比於薑晉丹的戲謔和蔣為的挖苦,他還是比較喜歡林抒的不聞不問,故而,他恨不得林抒天天來定點監察。
不巧,沈韻瞥見蔣為那熟悉的身影進入了自家的正廳。居然還是蔣為老兒來坐鎮!
他苦悶地閉上雙眼,今晚注定是個難熬的夜。
沈韻儘量避免去前院,獨自搬了條藤椅在後院,悠閒地躺在上麵望著滿天的星星。
晚春的風總是裹挾著溫柔的涼意,在微風的愛撫下,他逐漸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到後半夜,耳邊驀然傳來打鬥聲,他先是一愣,隨後一個鯉魚打挺往外跑,院中躺著幾個被打傷的侍衛。
走出堂外一瞧,不得了,江洋大盜抓著牡丹姑娘飛簷走壁,幾個侍衛在後麵追著跑。
沈韻顧不上太多,跟著大盜的蹤跡,在冷清空寂的街道上狂奔。跑了不知多久,大盜伸手飛出幾個暗器,將身後的幾個侍衛打傷在瓦礫上。他抓著的牡丹姑娘抖如篩子。
他心急火燎地在下麵隱蔽追蹤,希望能從大盜手中救出牡丹。
正當宵禁,京城關閉,他本以為大盜還要跟城門的守衛交手一番,不料那大盜拽著牡丹忽然躍入一戶人家的院中。
來不及多想,沈韻借力外麵的水缸,翻進院中。他趕的倒快,見那大盜轉動機關,推開牆麵隻往裡麵的通道走去。
估計這裡就是大盜通往老巢的接頭處。
沈韻扯下自己身上的玉佩,將其扔在牆外,隨後扭動開關進入通道。在散發著陣陣惡臭的陰暗地道裡摸索許久,他終於重見光明。
一上地麵,他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是一處私人花園,中央建了一個大水池,旁邊是假山,看起來倒有幾分情趣。
他放緩腳步,往門口處走幾步,忽然發覺腰間被人用刀子一抵。
“不自量力。”大盜陰森得猶如毒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今天我心情好,不想跟你們這些朝廷廢物計較,快滾。”
“你一個男人當采花賊就好意思了?”沈韻蔑然一笑,趁其不備,抓起旁邊的花盆狠狠地轉身一砸。
大盜一個閃身,輕而易舉地避過,他猶如被激怒的豹子,抓起刀子狠狠地捅向沈韻。
沈韻不敵,隻能一路後退,把手邊能抓的東西都抓來砸了。
大盜不傻,逼著他到光亮處,將那銀刀往他眼前一遞,沈韻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緊接著肩頭就被狠狠地刺了一刀,刀子在他肉裡狠狠地轉了一圈才依依不舍地拔出來。他捂著往外冒血的傷處,差點痛得倒地大叫。
眼看大盜還要上來補刀,他忍著劇痛,迅速往後跑去,大盜緊追不舍。
借著月光,跑至假山邊的沈韻隨手抓起幾塊石頭拚命往他臉上砸去。
知道他窮途末路,大盜嘶嘶冷笑,出手死死扣住他的喉嚨。
茫茫夜色中,大盜麵目猙獰:“去死吧,蠢貨!”求生的本能激發出沈韻的潛力,他伸腳猛踹大盜幾下,終於從毒手中逃脫。沈韻捂著疼痛無比的喉嚨,眼前天旋地轉。大盜緊隨其後,厲色出拳,他退無可退,跌落池中。
在沒入水中的刹那,他看見一個墨藍的身影豁然出現,須臾,兩道身影立即交手。
萬幸會遊水,忍著肩頭的劇痛,沈韻奮力遊上岸。他趴在岸邊,疲倦地望著遠處的混戰。
赤手空拳的林抒動作乾淨利落得出奇,出招速度快如閃電,不過幾個來回,大盜就有些招架不住。
再一眨眼,林抒已經一拳飛到賊人臉上,將其打翻在地。
銀刀滾落在草地上,散著滲人的光,林抒毫不遲疑地抓起刀,往賊人的肩上狠狠一砍,痛得賊人哭爹喊娘。
“林碧寒,你個奸人,出手還是這麼狠毒!”
“彼此彼此。”林抒冷笑,將刀拔出往他腹部一捅。
“林抒,你個千殺的!你去死吧!”大盜痛得咒罵,“你現在不能殺我,我知道你們要活捉我!”
林抒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笑道:“許久未見,你對我都生疏了。難怪變得如此天真。”
過去的記憶如海水般湧來,大盜驚恐地看向林抒:“......饒我一命吧!”
林抒起身,一腳重重地踩在他的胸口,笑:“不急,讓我先看看情況。”
“沈懌諳,你現在過來!”
被他呼喚的沈韻不敢怠慢,拖著濕漉漉的傷體就往那邊走。見林抒居高臨下地踩在盜匪身上,他恨不得拍手叫好。
突然,那賊人瞳孔放大,張嘴想說什麼。沈韻隻覺脖頸一疼,暈了過去。
“林碧寒!”盜賊眼迸精光,“是他對不對?是不是趙瓊玉?”
“你還記得他呢?”林抒咧嘴冷笑。
“......居然真是的是他?”盜賊眼裡悄然浮現一層水霧,他的聲音弱了下去,酸澀地說,“恩公沒死......”
“是啊,你的恩公到死都想不到,你從我的手裡撿出一條命,居然還是死性不改,繼續當賊!”說到此處,林抒頓了頓,嗤笑說,“早跟他說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偏不信。”
“林碧寒你去死吧!要不是你,恩公根本不會死!他就是被你這個奸人害的!”大盜緩過神怒罵道,“你現在把他弄成這樣,我恨不得把你抽筋扒皮,扔去地府的油鍋給他贖罪!”
林抒淺笑:“弄成哪樣?喪失些不好的回憶對他往後的生活可大有幫助。”
盜賊呸了一聲:“你這個利欲熏心的小人,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偽君子,偏偏他著了你的道,被你和這破朝廷陷害得家破人亡!你現在還想霸占他餘下的人生嗎?我要是你,一看到他的臉,就要愧疚得扇自己幾個巴掌了!你這個歹毒小人,他想起過去,一定殺了你!”
“罵夠了嗎?”林抒笑問,不等人回答,他冷血地說,“便宜你多活幾年。”
手起刀落,盜賊一命嗚呼。
待要扶起沈韻,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手上不知道何時沾染上了血跡。無端地,他垂眸望著如印記般的鮮血,輕輕歎氣。
時光荏苒,趙瓊玉的音容笑貌卻尚如昨日。恍惚間,似乎又看見昔日的世子殿下,頭戴銀冠,身著銀白色的白袍,騎在色澤如玉的駿馬上迎著燦爛如金的夕陽飛奔,在即將融入交織著血紅與金黃的光輝時,他總是扭頭朝他一笑。
而他,隻敢在後麵遠遠地跟著。
從回憶中抽離,林抒的目光落到沈韻那安靜淡然的麵容上,不由得笑出聲。
有時候失去記憶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但願他一輩子也不要想起充滿算計的前半生。
待沈韻暈暈乎乎地醒來,已經身處家中,床邊,一個老大夫正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藥箱。再一瞧,旁邊還有站著板臉的蔣為。
“蔣,蔣大人?”他心中直呼不妙。
“喲,沒死呢。”
他瞥一眼自己肩膀上的紗布,笑道:“小傷小傷。”
“本官當然知道那是小傷,倒是你的大傷在腦子呢。”蔣為擰著兩根粗眉說,“你說說你,又不會武功,莫名其妙追什麼盜賊?”
“蔣大人,下官也是救人心切......不過昨晚,下官好像看見林大人了,想不到林大人身手這麼好?”
“你還好意思說,林大人不希望你見義勇為英年早逝,跟賊人打鬥的時候還受了賊人一刀呢,他二人殊死搏鬥,邪不勝正,還是林大人贏了,哈哈......你啊,傷好了之後好好謝謝林大人吧。”說著,蔣為還隔空拱了拱手,“林大人一個文官,讓他去打架簡直是強人所難,更彆說提刀殺人了......”
沈韻兀自迷茫,難道他出現幻覺了嗎?林抒不是哐哐幾拳就把盜賊打趴在地,後麵他還招呼自己過去指認呢!
緩緩地,昨晚的場景如走馬燈似地在他腦子裡重現,最後他琢磨著最後一個畫麵——自己過去指認,那盜賊似乎很......驚奇?
那盜賊在驚奇什麼,莫非是他從裡水裡爬出來像鬼?
想著想著,他的腦袋又開始嗡嗡疼起來,看來養病之時,還是不能想太多。
“呐,也算你小子走運,大理寺算你立功呢!”
頓時,“立功”二字如春雷般在他耳邊炸開,沈韻不顧傷口,興奮地坐起來:“我,我立功了?!”
蔣大人鄙夷地掃他一眼,從寬袖中抽出一張拜帖,扔在桌上道:“本官今日代刑部來看看你這位見義勇為的勇士,這拜帖是薑大人給你的,他家要搭戲台子慶祝,日子定在五天後。”
晚飯時分,他精神抖擻,被伺候著穿完衣裳,便出去見用餐。牡丹照舊立在一邊,身著素雅的青白衣裳,發髻隻插著一根銅簪。
“牡丹姑娘,你沒受傷吧?”
牡丹搖頭說:“托大人的福,我什麼事也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現在的盜賊過於猖獗了!”
牡丹誠懇說:“這幾日在沈大人府中多有叨擾,還連累沈大人受傷,牡丹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日後若是有緣再見,牡丹定會報答沈大人的恩情。”
沈韻忙擺手:“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牡丹姑娘獨自在外,要多多保重了。”
第二日,沈韻就將紅玉鐲包裹著拿去當鋪換了錢,起先是當鋪掌櫃震驚,之後是他看著一遝厚厚的銀票震驚。
不愧是傳家寶,果然價值連城。
他當機立斷,拿了屬於自己的那部分去金店狠狠消費幾筆,本想從中挑一樣送給林抒作為謝禮,但一想送金器總顯得有賄賂的嫌疑,此外還讓自己看上去沒什麼內涵,於是他去了金店對麵同個價位、專賣有意蘊的陶器店。
左挑右挑,他最終定下素雅的玉壺春瓶。但在最終送禮時,他鬼使神差地又將一副最醜最重的金器放了進去。
果不其然,金器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沈韻望著這黃得滲人的金器,仿佛看到了林抒一言難儘的神情,刹那間,他趴在桌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