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張古山的後……(1 / 1)

歲月如戈 泊岩j 4921 字 7個月前

張古山的後山山勢險峻,交戰雙方都沒有屯兵,因此基本沒遭到炮火的侵害。附近各山頭的飛禽走獸在硝煙中奔走飛逸,紛紛擁擠於此,努力覓得一方休養生息之所。古木參天的山林在黑夜寧靜異常,隱藏在鬱鬱蒼蒼中的各生靈被白晝的炮彈驚擾過度,於深沉的夜依然戰戰兢兢、默默地祈禱命運多給一些安寧與祥和。

王莽在扁擔山一覺睡了十多個小時,像休克了一樣;戀戀不舍地醒來,他和康文玉、楊繹、高進來到了張古山後山的密林。狼吞虎咽地吃了兩條高進清理乾淨的蝰蛇和幾捧酸酸甜甜的菝葜的果實,他漸漸恢複到元氣滿滿的狀態;高進下山策應去第51師的康文玉和楊繹,他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榕樹,閉上眼睛,享受清爽的微風,同時聆聽周圍有無對高進等人登山構成威脅的日軍。

經過約兩個時辰警惕的等待,康文玉、楊繹、張宗靈和五百名敢死隊員悄無聲息地到來了。高進發出蟈蟈的叫聲和康文玉短暫的交流後,抓住了鐵鏈一樣堅硬的油麻藤乾,用力扽緊,雙手交替攥著引體向上,雙腳蹬著崖壁行進。光著身子、背著大刀、渾身上下被墨汁染得比木炭還黑的敢死隊員每十人一組,做出高進一樣的動作,快速向上;壓陣的張宗靈、康文玉和楊繹攀至山腰平坦處,蹲在地上的高進發出了幾聲“嗚嗚嗚嗚,啊啊”的鳥叫。

王莽睜開微眯的眼睛,仔細的傾聽了一會兒,確定沒有異常,發出了“啊啊,嗚嗚嗚嗚”的回應;接著,他從樹上滑下,走到領路人的跟前,確認是高進,抓起他的一隻手,食指和中指在上麵有節奏地彈奏,發出“康參謀和楊團長在哪兒、你身後的人是誰”的問訊。高進反手置於王莽的手掌之上,手指在他的手心點擊回答後,發出了“脫下上衣”的訊息;王莽發出“為什麼”的疑問,高進對身後的人努了努嘴。王莽湊近烏漆墨黑、散發出酸澀味的敢死隊員,不明所以地退回到高進身邊,在他的手上發出“哪兒來的黑大漢”的疑問;高進點擊回答,王莽脫下衣服,掏出匕首,貓著腰,和高進一同朝山頂進發。

很多物質遇見生命中注定需相見的另一種物質前,平凡得如一縷無色無味的清風;天造地設的偶遇後,儘管隻是短暫地相守,也會為了彼此絢爛無比地綻放,不在意留給自己的任何傷害。就像香煙和火柴;火柴為了香煙化作仙氣繚繞的優雅舞者,無懼無悔地自焚,徹骨之痛對於它隻是浮雲;香煙為了在乎它的火柴,跳完生命曆程的最後一支舞,追隨火柴孤單的背影而去。

躲在日軍哨兵口袋裡的香煙感覺憋悶,於是跳躍出來,湊近另一名哨兵手中的火柴,索吻;火柴猶豫了一下,抱緊了香煙。短暫的光亮劃破了死寂的黑夜,為大地帶來了柔弱的光明,也讓王莽和高進借機看清了低聲細語的哨兵和他們周圍的狀況。王莽手伸到高進的麵前,表達著攻擊的步驟;高進目不轉睛地看著,不時點頭。闡述完計劃,王莽拔出小腿上的兩把刺刀,分握兩手,在一個哨兵的煙頭嘬到最亮時獵豹般飛身而起精準地將刺刀同時插進兩個哨兵的喉嚨。高進緊隨王莽躥出,手握王莽送給他的帶鋸齒的匕首揮向了哨兵;躍至近前的他依稀可見,一個哨兵的臉因痛苦而猙獰,握著火柴盒的手下意識地抓向脖子裡帶給他痛苦的刺刀,向後倒去。

被圍打了幾日,日本士兵處處如坐針氈,時時緊張兮兮,哨兵倒斃的聲音不大,依然驚醒了幾個警覺性高的;他們一骨碌坐起,朝左右大喊,端起步槍慌慌張張地指向四下,努力從漆黑中搜尋偷襲者的身影。

高進和王莽一擊而中,躺在了哨兵的屍體旁。王莽又從腿上撥出了兩把刺刀,緊緊地握著,防備敵人走過來,並思忖下一步的行動:敢死隊臨近陣地,必須攪亂防禦陣地,為戰友蜂擁而上創造有利條件。高進取下腰間的香瓜狀手雷,摸索著拔掉拉環,在匕首的側麵猛砸一下,拋向了陣地的另一側;劇烈的爆炸聲響起,一部分日本士兵嘰哩哇啦地叫著,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湧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射擊。高進和王莽疾速衝進防禦陣地,揮動鋒利的尖刀,斁圮膽顫心驚的生命。

鬼魅的敢死隊員怒發衝冠,齜出狼一樣凶狠的牙齒,擎起寒光閃閃的大刀,衝入亂作一團的陣地。

穎悟絕倫的張宗靈預想到了山中複雜多變的天氣,特彆是拂曉前,伸手不見五指!他讓敢死隊員脫去上衣、染黑身體,正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難辨敵我的情況下,為了不誤傷自己人,日本士兵不敢隨便捅出刺刀;有備而來的敢死隊員按照張宗靈事先交待的,看不清身邊的人是敵是友,摸有沒有穿衣服,方命圮族,自然而然的避免了。

在“究竟是結束黑夜還是讓黑夜繼續”的問題上,東方掌管白晝和黑夜的神仙燭九陰和西方的黑夜之神倪克斯意見相反——燭九陰希望國軍士兵利用夜色多多斬殺侵略者,所以遲遲不睜開眼睛;倪克斯畢竟是女人,骨子裡柔情似水,內心無比善良,見不得無休無止的殺戮。她婦人之仁地認為:不論被殺的人是好是壞,都是鮮活的生命。她想:天亮了,打鬥的雙方就會住手了。於是,她讓兒子拉掉黑幕。偉大的天神也會犯錯,倪克斯也不例外;她不會想到,白晝到來,張古山的戰鬥仍然繼續,並愈演愈烈。

赫墨拉遵從了母親的話,揮去了一望無際的黑幕。半個時辰後,國軍將士控製了張古山的製高點。

張宗靈站在陣地上,猶如一尊威武的天神。汗水和鮮血洗刷了墨汁和屈辱,使他恢複了氣宇軒昂;他是挽得起民族危難狂瀾的悍將,為了國家,敢於舍生忘死!

陣地下方,手持“三八式”步槍、佝僂著身體的日本士兵蠢蠢欲動,誓言奪回左右他們生死存亡的要地。

太陽紅著臉,宛若害羞的姑娘,從地平線嶄露一角,偷偷地往外看;戰壕裡一邊走,一邊撿起一杆“三八式”步槍檢查的楊繹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一具散發出濃烈荷爾蒙氣息的軀體,古銅色的皮膚包裹著呼之欲出的腱子肉,以致陽剛之氣強有力地蔓延在他的四周。她深情款款地看著,纖纖玉指變作溫和的光束柔柔地撫摸著他的身體;直到楊繹來到張宗靈的腳下,擎槍向天,發出粗獷磁性的言語才收回了她的心神。

“老張,參謀長有請。”

張宗靈轉身看了一眼楊繹,一瘸一拐地跳下戰壕。

“感覺怎麼樣?”楊繹看著張宗靈的傷腿問。

“沒事。”張宗靈抓住楊繹的胳膊借一把力,“老康找我什麼事?”

“三言兩語的說不清楚。”楊繹攙扶著他朝康文玉走。

敢死隊員有條不紊地收拾槍支彈藥,選擇有利地勢,積極部署阻擋日軍的反攻;有些隊員為了熟悉“歪把子”機槍、迫擊炮和擲彈筒等殺傷力大的武器的性能,朝日軍的陣地試探著發射,更讓占據製高點的他們成為了106師團的眾矢之的。

“她是誰?”張宗靈來到康文玉的跟前,驚訝地看著一個神情恍惚、穿了件對襟、□□著下身的二十幾歲女人問。

“應該是隨軍的軍妓。”康文玉憐惜地答,“嚇著了,問她什麼都不說。”

“原來日軍不僅在占領區設置慰安所,還把這些苦命的女人帶上了戰場!”張宗靈傷感地說。

“萬家嶺地區蘊含著豐富的鐵礦石,日軍的指北針因此失去了作用。他們在山裡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了幾天,想不到還有女人跟著!”楊繹不可思議地搖著頭。

“宗靈兄,怎麼處置她?”康文玉問。

張宗靈想了想,叫過了兩個隊員,安排他們將女人從後山送下去。他不能保證此刻占領製高點是一勞永逸的,日軍一定會拚死奪下這處陣地才有可能和他們的救援部隊會合;如果日軍反撲成功,這個女子的性命怕是難以保證了。

接到任務的隊員麵露難色——照顧一個衣不遮體的女人,不方便,不如和日本士兵麵對麵的廝殺來得痛快。

“執行命令!把她當成自己的姊妹。”張宗靈看出了手下的心思,不給他們商量的餘地。兩隊員無奈,從一個體型和女人差不多的日本士兵的屍體上扒下褲子,讓女人穿好,帶她離開了。

“接下來我們做什麼?”楊繹問康文玉。

康文玉轉問張宗靈:“宗靈兄的意思呢?”

利用地利優勢,近距離狙殺敵人;一來讓日軍的空軍不敢投彈,二來等師座的地麵部隊發起進攻,我們再傾巢而出,對敵形成夾擊之勢,一舉殲滅之!”張宗靈胸有成竹地答。他認真而自信的樣子,說明了對於整體的作戰流程經過了深思熟慮。

“他們會不會避開我們,從我們的腳下突出去?”楊繹問。

“走與不走,他們都在我們居高臨下的火力控製之下。萬家嶺一帶地形複雜,106師團已成強弩之末,即使衝出去,被幾萬大軍追著打也是致命的。現在他們能做的,是死守住這處高地等待生力軍來接。”張宗靈說。

“明白了。”楊繹說,“我們的壓力會越來越大。”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康文玉若無其事地笑著說。

張宗靈看著康文玉點了點頭,說:“兄弟,準備吧!”

高進和王莽趴在一塊大岩石的後麵,從岩石的兩角與地麵的空隙處伸出槍口,朝攀登而來的日本士兵射擊;他們擊發的頻率很快,並利用“三八式”步槍射程遠、精度高、穿透力強等特點完成對敵人的“一石二鳥”甚至“一箭三雕”。

交戰雙方近距離的對抗,一方一名優秀的阻擊手對另一方有生力量構成的殺傷力絕不亞於一枚威力巨大的炮彈,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老兵都懂得一個道理:炮彈不會掉入同一個彈坑——從天而降的炮彈落在同一個地點的幾率非常小,士兵躲避炮彈的突然襲擊時,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地方,隻需跳入一個剛因爆炸形成的彈坑躲避即可。但狙擊手的擊發是人性化的,人性化的東西變幻莫測。一千個狙擊手有一千個腦袋,一千個腦袋有一千種甚至更多的想法;想法即做法,千千萬萬種做法裡,總有特立獨行,或者說彆人想象不到的。

打退敵人的第一波進攻,王莽和高進的“誰擊斃的敵人數量少,誰想辦法把兩個人的衣服洗了”的賭約最終沒有分出勝負;因為他們都隻記得狙殺了一百多名日本兵,卻又都沒有準確的數字。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個數字是殘忍的,因為它代表了幾百條生動的生命;但從另一個角度看,若這幾百名日本士兵不死,他們會給中國的多少人帶去傷害呢?

換位思考是一種成熟,包含著替彆人著想的善良,弊端是容易將自己的誠實與涵養張冠李戴到其他人的身上;當明白素質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時候,自己已經受到了傷害。侵略者和被侵略者隻能是兩條永遠都不必相交的平行線。

王佐民聽到山上傳來的密集槍聲,命令部隊發起了進攻。緊隨第51師行動的,還有參加萬家嶺圍殲戰的全部13支部隊挑選出的先鋒隊;在薛伯陵“各部隊長官靠前指揮、24時之前全殲殘敵”的號令下,鋪天蓋地的隊伍摧枯拉朽地將106師團的防禦體係衝擊得體無完膚!

經過一整天、死傷俱重的搏殺,張古山成為了萬家嶺地區血流成河的又一座山頭。

當群山再次被暮色籠罩,喧囂的氣氛變為了短暫的寧靜。鬆浦淳六郎的內心充斥著壓抑,為自己的愚拙和無能深深自責;既感覺對不起天皇的浩蕩恩澤,又感覺對不起他的老師團長、華中派遣軍司令官畑俊六的栽培。他那凹凸有致的五官因焦慮不安更加凹凸有致,特彆是鸛骨腮,像美工刀雕刻了,讓人記憶深刻。

二十多個光著膀子,額頭上係著布條的士兵一絲不苟地行祓禳之禮;突圍無望的他們默默將生死交於了上蒼,祈求上蒼釋放博愛之心,給他們一條生路。圍看的隊列中,有對於儀式虔誠的信徒,也有狂暴的、對失敗心有不甘、怨天怨地怨人的猇聲狺語。

山下的呐喊再一次響起,越來越近。鬆浦絕望地跪在地上,疲憊地脫去軍裝,露出了根根淒涼的肋骨;他打開麵前的箱子,取出了一對玉斝、一隻勾勒著蘭花圖案的白色酒瓶、一把長約10寸帶血槽的刺刀和一塊白布。他將白布折疊,擦拭刺刀。雙手緊握彎刀的介錯人站在他的身後,等待他將刺刀插進腹部攪動,砍下他的頭顱。

鬆浦緩慢地拿起裝滿清酒的瓶子,斟滿了兩隻玉斝,端起一隻撒在了地上;放下空斝,端起另一隻送到嘴邊,一仰頭灌入口中,“噗”地噴吐在蒼白的刀刃上,調轉刀尖對準了腹部。介錯人舉起刀,瞄準了他的脖子……

一顆照明彈從密林騰空而起,猶如一道閃電,點亮了黑夜。介錯人慶幸地放下刀,一把拉起鬆浦,興奮地大喊:“援兵來了!”鬆浦舉頭望向帶給他希望的光明,激動、哽咽得說不出話;他顫顫巍巍地走了幾步,抓起命懸一線的軍旗,吆喝著幾百殘兵,狼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