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兄,你那夫人都死了九年了吧,怎麼還不再娶一個續弦?”江宗麟實在想不明白,就忍不住開口問道。
依他看,男人就該嬌妻美妾在懷,閒暇時間再去花樓逛逛,好不快活。
溫慎舟沒有回答,他看著桌上的殘羹冷炙,喉結滾了滾,眼中晦暗不明。
“我此生,隻娶她一人。”半晌,溫慎舟撂下這麼一句話,他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夏瀾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同情他,畢竟他背信棄義,就是條皇帝的走狗,但是,看到他孤獨的背影時,她又忍不住為他感到一絲惋惜。
江宗麟追了出去,不解的喊道:“你何必啊,沒個女人怎麼行,舟兄,你聽我的,咱再娶一個,我堂妹就不錯,長得亭亭玉立,明年及笄。”
“滾,再多說一句,你就誰也彆納了。”溫慎舟冰冷的聲音刺骨,背影在月光下顯得越發孤寂。
江宗麟被嚇得一愣,隻好閉上嘴,不敢再多說一句。
夜深了,炎城的戰場已經被清理乾淨,夏瀾在縣丞府中休息。這裡的床榻雖然簡陋,但是對於她這樣奔波勞累的人來說,已經是一個難得的避風港。
清風徐來,樹枝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音,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床榻上。
她坐起身,看著窗外那片被月色籠罩的庭院,一時沒了睡意,想要出去走走。
她走到庭院中,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溫慎舟,前世那些睡不著的夜,她都去找溫慎舟。
自古以來大婚前三日夫妻是不準見麵的,但是她經常趁著夜色偷偷溜去找他,兩人就在月光下漫步,或者秉燭夜談,聊一些國家大事,或者說些玩笑話,隻要能陪在彼此身邊,她就覺得滿足了。
可如今,月光卻成了她獨自回憶過去的地方。
夏瀾走到樹下,仰頭望著那枝繁葉茂的樹冠,仿佛能透過綠葉看見溫慎舟少年時那張病懨懨卻始終含笑的臉。
“這麼晚不睡?”那張臉從樹下走出來,不同的是他身姿英挺,一襲黑衣,臉上神色淡漠冷硬,再無半點病弱的氣息。
“睡不著,出來轉轉。”夏瀾聲音淡淡,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出現,“你呢?”
溫慎舟那麼聰明,應該早就知道她是賀驕蘭了,隻是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誰會相信死了的人會以另一種身份活過來。
更何況她現在是個男子身份,溫慎舟怎麼可能做斷袖,所以,他大概也不想承認,自己青梅竹馬的人,竟然會變成男人。
“我也睡不著。”溫慎舟緩步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抬頭望著那片被月色籠罩的庭院。
他斂眉凜聲道:“今晚沒有星辰,明日許是陰天。”
夏瀾咂了咂舌,不置可否。她已經習慣了溫慎舟總是一語雙關,有時候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在說天氣,還是在暗示什麼。
“你的意思是明天我們會打敗仗?”
“是場惡戰,不是敗仗,我不會打敗仗。”
“這麼肯定?哪來的自信。”
“有你在,自然有信心。”
樹下的兩個人相視而笑,那一刻,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隻留下他們兩個人站在那裡。
夜晚的涼風吹過,夏瀾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溫慎舟注意到她的動作,脫下自己的披風,披在她的肩上,“小心著涼。”
“謝了。”夏瀾攏了攏披風,上麵還有溫慎舟殘留的體溫,她心裡湧起一種說不清的滋味。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能和溫慎舟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夏瀾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溫慎舟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呸呸呸,怎麼會有這種荒唐的想法。
溫慎舟不知道她腦袋裡的大戲,隨意般的問道:“你那日不是說你不會武功嗎?”
“我不是故意騙你,其實我是會武功的。”夏瀾咬了咬嘴唇,眼神有些閃爍。
她還能安安穩穩的做兵部郎中嗎?
皇帝不是好糊弄的,要是知道以後,她的處境就難了。
“彆人問起來你就說是我教的。”溫慎舟好像夏瀾肚子裡的蛔蟲,直接解了她的困境。
夏瀾瞳孔陡然一震,定定地看著他,“你在幫我?”
溫慎舟居然會這麼說,她驚詫萬分。
她的心如同平靜的湖麵被投下一顆小石子,掀起了小小的漣漪,久久無法平靜。
“我隻是在做我認為對的事。”溫慎舟轉過身,背對著夏瀾,嗓音低沉,如同山間的清泉。
“這是我欠你的。”溫慎舟又補充了一句,他似乎有些不自在。
夏瀾聽出這句話的深意,不確定的問道:“可是,彆人會信嗎?江宗麟他……”
溫慎舟打斷了她的話,“你跟江宗麟說是我先教了你,從你入書院之後我就結識了你,並且教你武功,你悟性高,所以比我更勝一籌。”他為她設想周全,甚至不惜替她背負這個罪名。
“好,這份恩情我來日一定回報。”
夏瀾以為溫慎舟心裡也是和她敵對的,沒想到溫慎舟會幫她到這種程度。
“回去休息吧,夜裡太冷。”溫慎舟想到了什麼,繼續說道,“你屋裡生爐火了嗎?我去拿些柴給你燒上。”
“沒生,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去拿。”夏瀾止住溫慎舟的動作,“你也早些休息吧,溫慎舟。”
“我去拿,你回屋等著。”溫慎舟不容夏瀾拒絕,轉回頭,下垂的眼睛對上夏瀾的桃花眼,腳步一個趔趄,踉蹌的撲向夏瀾。
夏瀾沒想到溫慎舟會突然撲過來,本能地要側身躲開,然而根本躲閃不及,他直接撲倒在她的身上,兩人眼見著要摔進雪地裡。
說時遲,那時快,溫慎舟的手臂緊緊地抱住夏瀾的腰,臉頰貼著她的肩膀,翻身墊在她身下,自己被地麵震得臉色微白。
夏瀾看著溫慎舟近在咫尺的臉龐,心臟不爭氣的狂跳起來,她應該立刻起來推開溫慎舟,但剛想說什麼,卻發現他的手臂被草杆勾住,乾草紮進了他的手臂,流了好多血。
“你受傷了。”夏瀾緊張地看著他,焦急地起身,“我帶你去處理傷口。”
“不用,小事。”溫慎舟從雪地裡爬起來,忍著手臂的疼痛,穩住身形,站穩腳跟,他眼眸深邃,聲音低沉,“抱歉,撞到了你。”
夏瀾感覺到他的手臂還在顫抖,“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她一把拉起溫慎舟,帶他往屋裡走去。
“你的傷口有多深?痛不痛?”
溫慎舟搖搖頭,嘴硬道:“不痛。”
夏瀾哪能信他的鬼話,怎麼可能不痛,以前他們一起上山,他摔了一跤都痛的直掉眼淚,真是死鴨子嘴硬。
她找出一瓶金創藥,拉起他的衣袖,一股腦撒上藥粉,“傷口太深了,還是去找軍醫看一看吧。”
“彆小題大做,小傷而已,明日就好了。”溫慎舟差點被藥粉灑的齜牙咧嘴,他咬住薄唇堅持道。
每次都說沒事,這個騙子。
“那我先幫你包紮好。”夏瀾用繃帶在他手臂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傷口完全包紮好,才放心下來。
在夏瀾細心為溫慎舟包紮傷口時,他看著她低垂的眼睫和眉眼間的溫柔,傻傻的笑了起來,“看你這樣,我倒覺得傷口都好了。”
“你還是省省吧,彆逞強,到明天還怎麼打仗?”夏瀾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時候還傻樂,到底是怎麼當的國師,怎麼當的主將。
溫慎舟捂著胳膊,低醇的嗓音中帶著沙啞,“不會的,我身體好著呢,我去給你拿柴火。”
“我自己去,你去睡覺。”夏瀾走出門,朝柴房走去。
她抱著一捆柴火回到自己屋子裡,蹲下往火爐裡放柴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披著溫慎舟的披風,還能聞到淡淡檀香。
唉,得給他還回去,他那屋沒生爐火,夜裡冷了蓋著能暖和些。
深夜,夏瀾點燃了火爐,又在火爐上煮了一壺熱水。
她拿著溫慎舟的披風,走出了屋子,來到溫慎舟的房門前。
猶豫了一會兒,夏瀾輕輕敲了敲門。
“誰?”溫慎舟的聲音傳了出來。
“是我,夏瀾。”夏瀾淡淡地回答。
幾乎是夏瀾剛出聲,溫慎舟就把房門打開了,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溫柔的能滴出水來,“你怎麼來了?”
下一瞬,他的眼神恢複冷漠,不留一絲溫度,就好像那濃重的情誼是錯覺。
“我來給你還披風,我生了爐子,夜裡不會冷的。”夏瀾沒有留意到他的表情變化,徑直走到他麵前,遞出披風。
溫慎舟接過披風,把它重新披在夏瀾的肩頭,“你穿著吧,夜裡風大,你還得回屋,這一路不能冷著。”
總這麼拉拉扯扯,這一晚就不用睡了。
夏瀾有了困意,便沒有拒絕,“謝謝。”
溫慎舟抿了抿唇,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不用謝。”自己又讓她欠了自己一個人情。
一陣冷風呼嘯而過,吹散了兩人的話語,也帶走了那些難以明說的憂慮。
翌日,天空陰沉沉,下起了雨夾雪,大軍整裝待發,準備繼續向邊疆前進,江宗麟領命帶著一萬將士留在炎城,其餘人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