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幾人出了竹柳院,日頭已高高掛起,山石榴樹在日光照耀下越發紅豔。
梁夫人停下腳步看了眼秦如眉,便吩咐下人帶梁怡先去側廳。
見人走遠了些便拉著秦如眉往涼亭方向去,兩人站在亭子裡大眼瞪小眼。
秦如眉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娘為何單獨拉她到亭子裡。
梁夫人突然抓住秦如眉的手,將手背翻過來,手指輕撫秦如眉掌心的繭子,眼裡心裡滿是心疼。
“你在那家到底如何過的?為何你一個女兒家會使鞭子這勞什子危險東西?”
梁餘氏父親雖不是高官可到底也是正六品的京府通判,她自小學的便是詩詞禮法女紅。
上京裡便是有頭有臉的商賈人家女兒都不會碰這些粗俗玩意。
到底這些是男人使的玩意,梁夫人自然以為親女在那家日子過得很苦。
“你跟娘說實話,那家人是不是待你不好?有沒有淩虐過你?”說著眼眶紅了起來。
秦如眉看娘親紅了眼眶卻慌了,她哪裡知道上京中的閨閣小姐是如何生活。
不明白梁氏為何突然認為她受過虐,趕忙抽出手反握娘親的手安慰著。
“娘,阿爹阿娘對我不曾虐待過,從小對女兒也是慣養,隻是女兒喜歡練武才求著阿爹找了武行師父教我的。”
“真是如此這般?”
“真的。”
梁夫人到底也知曉有女子會練習武功,可那些都是被選來當女護衛貼身伺候閨閣女眷,平常人家女子哪會學這些。
“好,不是便好,隨娘一起去用膳吧。”
秦如眉“嗯”了一聲扶著娘親往側廳方向去,對於親娘關心自己,秦如眉心中倍感溫暖。
竹柳院屋內。
梁泊舟看著靠在撥步床上的女子語氣無奈道:“往後不準胡鬨,不管是鞭子還是利器都不可亂使。”
“所幸眉兒學的是鞭子,若她學的是刀劍一旦失手傷到你怎麼辦?”
“哥哥,皎皎道了。”
梁泊舟嗓音低沉地“嗯”了一聲,便低頭用銀勺輕輕攪拌碗裡燕窩粥,待不怎麼燙後便舀了一勺遞到梁思妤嘴邊。
梁思妤尷尬了一瞬但見他堅持便輕啟紅唇喝起粥,梁泊舟看著妹妹神情裡越發寵溺。
將手中的燕窩粥喂完,梁泊舟伸出手指將她嘴角的殘漬擦去。
梁思妤感受指腹輕撫著唇角,臉上頓時浮現一抹紅暈,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做完這一切複又看了看梁思妤傷處,梁泊舟眉頭輕皺一瞬又恢複如常,道:“你先休息,哥哥今日有些事情要處理,事情辦好後哥哥給你帶你最愛吃的浮雲酥。”
“好。”梁思妤應道,突然想到剛剛梁泊舟對秦如眉的態度,趕忙拉住了他的衣袖。
梁泊舟剛準備離開衣袖被輕扯住,一重一輕的力道是梁思妤的習慣。
見男人回頭看著自己,梁思妤快速收回手,喚道:“哥哥。”
往日梁思妤拉扯他便是要對自己提要求,若是他不答應定要將衣袖好一頓揉搓才肯罷休。
梁泊舟抿了抿薄唇,不悅地看著袖角消失的拉扯感,這種感覺讓他忽然覺得像是曾經失去過什麼一樣。
輕晃了一下小臂揮去那種不適感,獨有對梁思妤溫柔的眼眸看向她,“怎麼了?”
梁思妤抬起小臉,眼神如一泓清水般清澈,“我知曉今日哥哥因為關心我才斥責眉眉,可今日原就是我先提出想試試耍鞭子的感覺。”
頓了頓:“眉眉如今才回府,在上京又沒有朋友,今日哥哥斥責了她,我想眉眉心中定然是難過的。”
“好,我知道了,等會兒我便去跟眉兒道歉。”
梁泊舟俯身輕撫了下她的發髻,想到自己方才對秦如眉的態度確實不對。
他不是個如此不知理的人,到底最近心中怪異感不知從何而來讓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情緒,尤其是在遇到梁思妤的事情上。
離去前梁泊舟眼神掃向流瑩,流瑩朝他微微輕點頭便先伺候好梁思妤。
此時梁思妤有些疲倦,雖說是皮外傷可到底對這嬌柔的人兒也是一種摧折,躺下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流瑩待小姐休息後將門輕輕掩上,便朝院子左側假山石方向走去,待到男人麵前流瑩恭敬地低著頭。
“世子。”
滿院種的都是山石榴樹,飄落下來的豔紅色花瓣如花海一般鋪在地上,樹下男人身形高大修長背影挺拔堅毅。
梁泊舟轉身看向流瑩,道:“今日你和流玉為何不在皎皎身邊護著?”
“奴婢早晨替小姐準備盥洗用品,流玉昨日回家一趟,所以今早不在竹柳院。”
梁泊舟冷聲道:“當初選你們做女護衛是讓你們保護小姐,院內並非隻有你一個丫鬟,這些細碎的活並不需要你們來做。”
“是,奴婢知錯。”
“皎皎今日受傷可有請府醫?”
“未曾,小姐一直攔著奴婢不讓請府醫,奴婢便隻拿了金創藥和世子給的生肌膏給小姐塗抹。”
此時梁泊舟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皎皎現下休息,待醒後讓府醫檢查下,若是身體有不適便來大理寺通知我。”
“這次失職我便不追究,若再有下次自己去領板子。”
“是。”
剛出院子便看見秦如眉朝竹柳院走來,梁泊舟停下腳步,喚道:“眉兒。”
秦如眉同梁氏用完早膳就迫不及待地想回竹柳院見梁思妤,遠遠便見梁泊舟在院外。
聽到他喚自己,心中思忖著應該是要為了皎皎來訓斥她,秦如眉放慢腳步走到梁泊舟麵前。
“今日哥哥語氣重了一些,對不起。”
秦如眉有一絲驚訝,沒想到他叫住自己是為了道歉,但她其實並沒有因為梁泊舟維護梁思妤斥責自己而生氣。
“大哥無需道歉,原是我也有責任。”
梁泊舟見她神色正常便知曉她沒事,道:“皎皎現下休息,你晚一些再去看她。”
秦如眉應了一聲“好”兩人寒暄了幾句,梁泊舟稱自己還有事便先離去。
目送哥哥遠去的背影,想到上京人對他的評價:此人在官場上足智近妖手段狠戾,在百姓心中為官公正,明辨是非,若有百姓受了冤案梁泊舟便會替百姓洗冤。
“足智近妖倒沒看出來,木訥我倒是看出來了,也難怪都已經過了弱冠之年還是獨身一人。”
秦如眉挑了挑眉吐槽著親哥,眉宇間同梁泊舟有幾分相似,生為女子的她也多了一絲英氣。
***
梁思妤沒想到自己一覺會睡到將近未時,睡夢中她回到了上一世,是她死後所見到的畫麵。
夢裡在自己死後第二天,天破曉前揚州江府被一群官兵圍剿,一夜之間江府破敗。
而這時她見到一個手持刀劍的男人,隻是男人的麵容被雲霧遮擋讓她看不清臉。
男人劍鋒對著江銘不知和他說了什麼,隻見江銘從一臉不可置信到呆愣跌坐在地。
男人將江銘押回上京見了身在牢獄中的江侯爺,最後畫麵又一轉江銘瘋瘋癲癲流落在外乞討,最終成為上京中的笑柄。
回過神的梁思妤對夢中所見一陣唏噓,她一直被困在揚州府邸,到死對上京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也不知江侯爺為何落了個牢獄之災,而上京原先稱讚江世子溫潤爾雅的那些達官貴人卻成為了欺辱江銘之人。
梁思妤喚流瑩替自己梳妝打扮,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裡的自己,上一世她不過才十九歲卻被江銘關在後院蹉跎從而自哀自歎。
這一世的自己不過才及笄之年可內裡卻不再像以往單純天真。
突然想到上一世自己有著尊貴的身份,有著假象溫潤爾雅的丈夫,結果一眨眼天翻地覆全沒了。
身份沒了,溫潤爾雅的丈夫暴露了真實麵孔,重生後的梁思妤反而對往後的生活有了迷茫。
“流瑩,你覺得女子的一生該怎樣過才是幸福?”
流瑩思考了一下,道:“出嫁前有爹娘疼愛,出嫁後有丈夫敬重,子女孝順。”
說完流瑩眉眼彎彎看向梁思妤,“就像小姐這樣身為鎮國公府的千金身份尊貴,而小姐容姿豔麗定能得夫家寵愛及敬重,子嗣嘛……小姐的性子日後所出的小世子和小小姐一定像小姐您一樣溫雅乖巧。”
梁思妤聽完流瑩的話心下一窒,好似將日後每一步的活法都安排好了,循規蹈矩地走完這一生。
出嫁前有個尊貴的身份才能指望著不被夫家欺負而獲得尊重;需要有個美麗的容顏才能受丈夫寵愛。
最重要的便是子嗣,若是沒有子嗣怕前兩種說法再如何好都是沒有用的。
梁思妤呼出一口濁氣,心下自嘲:若這一世自己還是這般活法,那重生有何意義?總歸出嫁前聽從父母安排,出嫁後看丈夫臉色,一生不為自己而活。
“流瑩,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迂腐?你可不能將你這迂腐思想傳遞給皎皎。”
兩道身影一同進往屋裡,身著紅衣女子如那驕陽似火般散發著熱情,梁思妤一見她心情便好了起來。
秦如眉一進屋就聽到了這麼一段老成的話,哪裡像個姑娘該說的,聽著倒像是往日阿爹阿娘對她嘮叨似的,簡直讓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