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曲的旋律陡轉急升。

琴女的演奏技巧十分高超，飛快跳躍的音階如同過山車般，在眨眼之間登上最高峰。

隨著幾個急促的鍵音重重敲落，許傾讕的心也跟著重重地蹦了幾下。

他手上的動作失了態，叉子因為用力過猛，而刺穿了肉質緊密的牛排。

銀質叉齒與盛放牛排的餐盤產生了摩擦，發出了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

一曲落幕，這噪音在已經恢複平靜的餐廳中，顯得分外突出。

許傾讕的手抽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將叉子提起來了半分，被插在上麵已經分離開來的肉塊，也順勢被揪了起來。

“沒有經常吃西餐。”

儘管心跳加速到無限慌張，但許傾讕還是保持著自己表情上的鎮定，歪著頭輕笑了一聲。

仿若是為了配合他的設計，叉子上那塊本被牢牢固定住的牛肉，卻一不小心掉了下來。

肉塊落在了餐盤裡整片的牛排上，又被彈起，再次摔進了旁邊的醬汁中。

葡萄酒醬汁四濺開來，在餐盤上迸射出了幾顆圓珠，像一幅紅色的水墨畫。

見到這番情景，蔚蔚也條件反射般地縮了一下手。

許傾讕嘖了一聲。

“不好意思啊，我叉子沒怎麼拿穩。”

“沒事沒事。”蔚蔚迅速地搖了搖頭，“我隻是看你切牛排熟練得很，以為你平時，可能也會經常吃西餐。”

“西餐的消費水平，可不是我能經常吃得起的。”

許傾讕自我打趣著，試圖從根本上模糊蔚蔚的判斷，“隻是先前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吃過一兩次，存留過一些肌肉記憶就是了。”

他想儘辦法，去在蔚蔚的麵前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步棋雖險，但是他非走不可。

他不清楚，如果讓蔚蔚知道了他和許氏集團的關係後，以兩家集團目前的競爭形勢看來，他許傾讕會處在一個什麼樣的尷尬位置上。

所以，他隻能寄托希望於自己拙劣的演技，試圖蒙騙過關。

許傾讕的眼睛眨了眨，他說話的聲線更穩了些。

“怎麼愣住了？”

蔚蔚搖頭的幅度更大了，“不好意思啊，一直都對你猜來猜去的。”

她看似有些無地自容，說話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地被摁下了降低鍵。

“吃吧吃吧，再不吃牛排就涼了……”

看到她開始火速切起了牛排，沒有想要繼續懷疑自己的意思，許傾讕微微揚起的嘴角平了下去。

他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還好這次，沒被引起懷疑。

現場轉而演奏的，是肖邦的代表作《Fantaisie》。

黑白琴鍵的迅速翻轉，與琴箱產生幾乎完美的共鳴，讓這段旋律有了白居易筆下“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實感。

在一段極為跳脫的旋律中，侍者推著裝滿餐盤的餐車，朝著03號桌走了過來。

“您好，請問二位的用餐體驗還算愉快嗎？”

兩個人的牛排幾乎已經見底，此刻正雙雙抱著檸檬水爽口。

聽到侍者的詢問，蔚蔚以為是照常的用戶滿意度測評，便也沒多想，就直接點了點頭。

“很好，很不錯，五顆星。”

侍者麵帶微笑地看向許傾讕。

許傾讕也順勢伸出來了自己的手掌，五根手指頭繃得筆直。

“五顆星。”

“感謝二位給予我們服務的極高評價。”

侍者臉上的笑容更盛，撐在餐車把手處的雙臂微微彎曲， “今天是我們Jules Verne餐廳開店三周年紀念日，我們會為前來用餐的情侶，贈上黑鬆露雙人套餐。”

侍者剛剛結束完前言，就開始從餐車上搬運那些緊扣著蓋子的餐盤。

蔚蔚和許傾讕兩個人的大腦，都在短時間內雙雙宕機。

他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侍者的動作，對視著彼此的眼神中，充滿了匪夷所思。

剛剛這個侍者說的是什麼？

說他們兩個人是……

情侶？！

儘管一字未發，但蔚蔚和許傾讕還是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彼此。

轉眼之間，侍者已經將餐車上的所有餐盤全部清空，還順帶著，將他們兩個人吃完的牛排收拾乾淨了。

就在侍者即將掀起蓋子，準備介紹菜品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默契地交換了眼神。

隨後開始慌不擇路地解釋了起來。

“不是不是我們不是情侶！”

“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們沒有……誒，這份是什麼？怎麼這麼香……”

“這是我們Jules Verne餐廳推出的免費活動！”

見場麵越說越亂，隻能是逼得侍者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看到兩個人都一下子閉口不言，眼巴巴地盯著自己，侍者的音量又恢複到了正常水平。

“我們Jules Verne餐廳，是一家正宗的法式西餐廳，我們秉持的理念也是‘浪漫’二字，這同樣也是我們這次活動隻對情侶開展的原因。”

說到這裡，侍者又意有所指地看向恨不得趴在桌子上的兩個人，眼中的笑意多到恨不得溢出來。

侍者選擇性地忽略掉兩個人裝作彼此不相識的眼神，自顧自地將桌上的餐蓋一一打開。

每有一道菜品展現出來，侍者就會順勢介紹起這道菜品。

悠揚的鋼琴曲在其後為之伴奏，對方零零總總提到了五道菜品。

法式煎鵝肝，法式焗蝸牛，油封法式鴨腿，可麗餅和馬賽魚湯。

所有的菜品均是新鮮出爐，隱約能夠觀察到絲絲縷縷的熱氣，黑鬆露作為全套菜品的基底搭配，不可或缺卻又不占風頭。

恰到好處的，似乎是為“情侶”特供，所有的菜品均為雙人份。

將一切任務全部完成後，侍者又微微鞠了一躬。

已然空蕩蕩的餐車，推起來毫無壓力，侍者的笑容燦爛到了極點。

“祝二位用餐愉快。”

盯著被塞得滿滿當當的餐桌，美食的誘惑指數被放大到了最高值。

一塊牛排而已，吃進去能墊墊肚子，不會讓人感到太餓，但也順帶著，打開了專屬於夜間的胃口。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蔚蔚手握刀叉，渾身顯得有些不自在。

“我不知道他們今天是周年慶……”她有些懊惱地解釋著，“我也不知道他們周年慶還會有這樣的活動……”

難道一男一女來法式餐廳吃牛排，除了情侶之外，就沒有彆的可能性了嗎？！

許傾讕像是能夠聽到蔚蔚心底裡的無能狂怒似的，他轉移開了話題。

“那個，這些是收費的嗎？”

“誒？”

蔚蔚被順利地引到了另外一條道路上。

她看向左上方懸掛著的燈帶，仔細地回想一番後，隨即搖了搖頭，“不收費，侍者說是免費贈送的。”

“那就吃吧。”

許傾讕胃中的戰鼓聲早已敲響。他想，既然不花錢，那就不如吃得坦蕩一些。

而見到對方已經開始大快朵頤起來，蔚蔚也顧不上猶豫那麼多了。

吃，都送到自己麵前了，哪裡還有不吃的道理？

這場戲劇性十足的免費西餐環節，直至將近夜間十一點，才徹底地宣告結束。

兩個人在侍者的迎送下，走出了餐廳大門。

秋日晚間的風，吹在身上就已經有了涼颼颼的感覺，蔚蔚順勢扯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卻意外發現，肚子都已經被吃得鼓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偏頭看向許傾讕，卻看到對方也是正垂著腦袋，若有所思地盯著他自己微微漲起的肚子。

蔚蔚沒憋住，在風中笑出了聲。

聽到聲音，許傾讕抬頭看向她，正好注視到了蔚蔚半張著嘴眉眼彎彎的模樣。

“剛吃完飯最好不要大笑。”

他說話聲音輕飄飄的，借著風的力量，吹進了蔚蔚耳朵裡。

“不然空氣進到肚子裡，很容易肚子疼的。”

“你很有經驗嗎？”

雖然嘴上說著玩笑，但蔚蔚還是很認真地收起了笑容，隻有緊繃著的嘴角，還透露出了一絲她沒能完全憋住的笑點。

許傾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自顧自地看向閃著路燈的街景。

“今晚吃了這麼多，看樣子是不能早睡了，還不知道具體要消化到什麼時候呢……”

蔚蔚也走到了他的身邊，兩人之間隔著一臂之寬的距離。

“但是不管怎麼說……”她故作停頓了下，隨後歪頭看向許傾讕，“今天這頓飯，吃得還算比較滿意吧？”

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問出和侍者一樣的問題，許傾讕有些哭笑不得，“你也要做什麼滿意度調查嗎？”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滿意，我給十分的滿意。”

“那……關於重新返回集團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見到許傾讕接受了自己的道歉，蔚蔚的心情也開始無限雀躍起來。

“集團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你所有的事情，等你什麼時候想……”

“我隨時都可以。”

許傾讕垂眸，對上了蔚蔚注視自己的眼神。

他在這一刻被盯得有些慌亂，便急忙錯開了視線，給自己重新找補著。

“我是說，我下個周一可以正式去上班。”

若要是再持續下去，恐怕緊繃在嘴角的笑意，就要控製不住了。

蔚蔚欣喜到小小跳躍了一下，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應該穩重一些，便又收回了即將狂放的動作。

她就連語氣尾音，也都帶著快樂的上揚調。

“那麼，許傾讕，我們就周一再見啦！”

說罷，她便揮了揮手，準備轉身向停車場走去。

望著她即將離開的背影，許傾讕便不受大腦控製地叫住了她。

“等一下！”

蔚蔚有些茫然地回頭，“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許傾讕緊皺了下眉頭。

他不該這麼衝動的，但大腦卻比自己的內心提早做出了規劃。

他掙紮著，卻還是猶豫著說出了那句話。

“你最近，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