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的整體跳脫出了世俗,並沒有受到岩彩畫工筆技巧的束縛,反倒是多添了幾抹自由理想的色彩。
海麵深邃,蔚蔚隻看了一眼,就完全被吸引了進去。
畫布上的星斑在她心底閃爍不停,鬼使神差之下,蔚蔚掏出手機,選擇拍照留念。
沒有人規定藝術品究竟該如何定義。
保存在博物館內,經曆了上百年風吹日曬的瑰寶是藝術品。
但此刻倚立在牆角,在陽光下散發著耀眼光輝的未名畫作,也自然應當成為藝術品。
蔚蔚半蹲下身來,想要與畫布齊平,但似乎又覺得這個角度不太美觀,根據鏡頭的視野左顧右盼,她這才算是找到了一個還算心儀的視角。
畫作占據了鏡頭大約四分之三的篇幅,剩下的四分之一,能清晰地觀察到陽光灑落下來的痕跡。
蔚蔚斜著角度,摁下了快門。
照片自帶了三秒的實況,能夠看到藍色岩石之上的波光粼粼,動人無比。
拍攝結束後,蔚蔚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白布。將上麵的灰塵抖落乾淨後,又重新鋪蓋在了畫板之上。
她沒再繼續多做參觀,本來就是在彆人的家裡,擅自看了作品已經算不太禮貌了。
蔚蔚將修複好的《涅槃之鳳》打包帶走,又順帶著檢查了一遍房間,確定沒什麼安全隱患後,才退出了這間出租屋。
回到車上,她又考慮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給許傾讕打去一個電話比較妥當。
響鈴聲持續了快一分鐘,甚至蔚蔚覺得對方不會再接起的時候,悠揚的樂曲戛然而止。
許傾讕那邊隱約有些嘈雜,磁性的嗓音在噪音背景的烘托之下,顯得更有幾分立體。
“蔚蔚,”他猶豫著,還是叫出了對方的名字,“有什麼事嗎?”
她感知到了對方正在移動,似乎是進入了一個相對狹窄的空間,噪音在瞬間就被隔絕了開來,許傾讕的聲音也更為清晰了不少。
她的手指攀附在方向盤上,“畫我拿到了,謝謝你。”
蔚蔚輕笑出聲,似乎空氣都跟著輕鬆了不少。
“我其實沒敢想它會完全恢複的,但是今天看到它的時候,我還是大吃一驚。”
她斟酌著用詞,“就好像是……被重新創作了一遍,像一幅嶄新的作品了。”
聽到這番極高的評價,許傾讕提著的一口氣也算是鬆了下來。
他突然就有了些小心思,“隻不過這樣一來,作品可能就會大幅度地貶值了。”
許傾讕本以為對方會黯然神傷,可蔚蔚竟以輕快的語氣否定了他。
“不要緊的。”她搖了搖頭,“珍寶就是用來收藏的,隻要它還完整地存在,那就不會失去它自身的意義。”
他剛想要讚同蔚蔚的觀點,身後倚靠著的門卻不合時宜地被敲響了。
許傾讕捂住聽筒,對著門外小聲說了句:“稍等。”
但儘管如此,蔚蔚還是捕捉到了那邊微小的聲音。
察覺到許傾讕似乎還有彆的事情需要忙,她便火速地切換了話題。
“周三晚上,你有時間嗎?”
“啊?”
許傾讕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詫異地問出了聲。
蔚蔚也隨即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便解釋道:“集團的事情處理好了。是我在證據還沒有收集完全前,就匆忙做出了錯誤的決定,跟你道個歉,對不起。”
聽到電話那邊,隻有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傳來,蔚蔚竟然衍生出了一絲緊張。
她緊張,他怕對方不會原諒自己。
“確實是蕭霖搞的鬼,力源科技買通了他,試圖把我們集團擠出競標隊伍,而順帶著,又把這件事情牽扯到了你的身上。”
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她的聲音不緊不迫,雖溫柔,但底色的認真卻倔強得有些可愛。
落在許傾讕的耳朵裡,很舒服。
“我們也已經報警處理過了,這件事情,也算是畫上了一個差不多完美的句號。”
她深吸一口氣,像為接下來要說出的話做足了勇氣。
“所以,周三晚上,我想私自請你吃個飯,就當做是賠禮道歉了。除此之外,我還想……”
見對方遲疑許久沒能出聲,一直在旁聽未能發言的許傾讕,也順勢補上了話。
“還想?”
“還想邀請你重新回到集團。”
這句話,她是一口氣說完的。
在尾音吞完的那一瞬間,蔚蔚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裡的那塊大石頭,轟然落地的聲音。
這是她第一次做了這麼錯誤的事情,也是她第一次需要正式地與人道歉。
蔚蔚不知道究竟該做些什麼,才能求得原諒。
一頓飯,一個職位,這些就足夠了嗎?
她突然有點兒擔心,對方會不會回絕掉自己。
或許,應該再買些小禮物去賠禮道歉?
至少,她在網上搜出來的結果是這樣說的……
“好。”
許傾讕簡短的回答就像一塊溫玉,悄然入耳後,又化開一灘暖意。
不知道對方回答的是哪個問題,是吃飯,還是入職,又或是兩者皆有。
蔚蔚一時間激動不已,“好!那到時候我把地址發給你,不見不散!”
電話掛斷後,她的心跳還依舊砰砰作響。
或許真的是太緊張了……
被掛斷電話的許傾讕沒有惱意,反倒是帶著淺淺的笑,走出了方才在裡麵打電話的書房。
一手托著電腦,一手翻著手機,正忙得不可開交的許傾訟,見到如沐春風般的許傾讕,兩個大大的眼珠子寫滿了震驚。
“哥,你怎麼了?”
他哥不就隻是接了個電話嗎?
誰能告訴他,怎麼感覺自己哥哥像是突然間換了個人?
許傾讕倒是自主選擇忽略掉了他的問題,輕拍了下他的肩背,隨後在沙發上落了座。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間,示意許傾訟也坐下來。
“剛剛敲門有什麼事情?”
被提醒到的許傾訟“哦”了一聲,手指在電腦上快速地操作著,將一封郵件的頁麵遞到了許傾讕的眼前。
見著許傾讕開始瀏覽郵件,許傾訟便在旁邊解說道:“我派出去的人找了關係,打聽到了懿蓉和蔚衡懿的一些信息。”
郵件內閃過的文字和圖片,與許傾訟的講述一一對準。
“懿蓉是蔚長安的第二任妻子。他的第一任妻子叫做付清荔,也就是蔚蔚的親生母親。很不幸的是,付清荔在蔚蔚四歲那年離世,死因是意外車禍。”
“當時夫妻二人都在車上。付清荔是當場身亡,蔚長安是受到重傷,去醫院搶救及時,這才算是救回來了一條命。”
許傾讕看遍那些車禍現場的圖片,實況慘不忍睹。
汽車在山路彎道處,直衝衝地撞向了路邊的大樹。車輛的前半部分幾乎全部淪為碎片,付清荔所坐的駕駛位置迎麵撞向樹乾,副駕駛因此被勉強避開。
他的目光又隨之下移到事故報告中。
報告中稱,汽車製造廠商存在嚴重失誤,致使車禍發生時,駕駛位置的安全氣囊沒有完全打開,屬於導致付清荔死亡的一個間接原因。
為此,汽車製造廠商還支付了巨額賠償款。
許傾讕點了點頭,但仍然疑惑,“但是這與懿蓉他們有什麼關係?”
“你繼續看,”許傾訟打開了第二份附件,“我繼續說。”
“懿蓉是付清荔的閨蜜,兩人算是從小就認識了。車禍發生後,蔚蔚尚且年幼,蔚長安還身受重傷,所以懿蓉就主動搬到蔚家,來照顧他們。”
“據說是在相處後期階段,蔚長安才感知出了懿蓉對自己彆樣的情感。但蔚長安執意要為付清荔守喪三年,所以在第四年後,他們才算是有了夫妻之實,隨後就生下了蔚衡懿。”
“但是他們兩個人卻始終沒領結婚證,也就是說,在法律意義上,他們並不能算是真正的夫妻。”
“為什麼?”許傾讕總算是有了些驚訝的反應。
許傾訟撓了撓頭,“這個理由的說法版本有很多,我打聽到的最有可能的一種,說是因為蔚蔚一直沒有改口。”
“蔚長安十分疼愛他和付清荔所生的這個女兒,所以一切都聽取蔚蔚的意見,包括在懿蓉進家門的這件事情上。”
“但不知為什麼,蔚蔚始終對她抱有莫名的恨意。四五歲的小女孩,卻始終堅持隻有付清荔才是自己唯一的媽媽,不願對懿蓉改口,哪怕到了現在,她也是一直叫懿蓉為阿姨。”
“據說懿蓉嘗試過很多方法,試圖讓蔚蔚改口,以此來換回一張結婚證,但從來都是無疾而終。”
許傾讕沉默著,他似乎嗅出來了一點味道。
他們關係惡化真正原因的味道。
結束了一大段的講述,許傾訟端起塑料水杯,將已經冷得差不多的白開水一飲而儘後,又拿起放在一旁始終插著電保溫的熱水壺。
從熱水壺裡倒出來的水,沒有一丁點兒的溫度,冰得許傾訟一直呼氣。
“哥,你這破壺能不能換一個?都不保溫了!”
“愛用不用。”許傾讕沒抬眼搭理他,“整間畫室就扒拉出來了這一個壺,嫌破的話,自己花錢給我購置一個。”
許傾訟語塞。
不過自己哥哥如此摳門,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好勉強糊弄過去了。
許傾訟重複了幾遍吞咽動作,簡單地潤了下嗓子,隨後又激情開說:“好了,我要講重點了。”
“你剛剛說的不是重點?”
許傾讕本以為一切可以完結了,卻沒想到,對方隻是開了一個背景鋪墊。
許傾訟拿捏住了許傾讕的精髓,他同樣地忽視了對方的問題,自顧自地解說著。
“重點有兩個。”
“其一,蔚衡懿目前有想對蔚蔚動手的欲望。可能是對人,也可能是對集團,但是歸根結底,目的就是要讓蔚蔚垮台,隨後他自己掌握集團實權。他年紀還算小,從之前的調查來看,他的野心欲望倒還沒有那麼大,主要是受到懿蓉的影響。”
“其二,付清荔的死因蹊蹺。雖然現在已經結案,警察給出的是意外死亡,汽車製造廠商那邊也願意擔責,選擇賠償。但是在案發當天上午,懿蓉曾向付清荔借用過這台事故車,警察沒有調查這個方向,而且也完全沒有證據,能夠支持是懿蓉動的手腳。”
畫室外,主乾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高峰時期的擁堵,引來了車輛接連響起的鳴笛聲。
雜亂無章的鳴笛穿透窗戶,傳遍房間,像是危機時期急忙拉起的警報。
荒唐又不安。
警報聲中,許傾讕緩緩開口:“她殺了人。”
“懿蓉殺了付清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