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蔚倒靠在椅子上,手中的鋼筆被筆直地戳在桌子上。
她心中低呼不妙。
並不是說一百五十萬的賠付款拿不出來。像他們這種業界內響當當的集團,區區一百五十萬,不過是調動內部資金鏈的一小部分就是了。
最為主要的,是這次事件一旦被曝光,蔚藍科技集團會麵臨各式各樣的輿論,嚴重影響到集團未來的規劃發展。
抄襲事件無論放到各行各業中,都是令人不齒的存在。
腦中思緒雜亂,蔚蔚隻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雙雙酸脹,突如其來的血壓升高,竟讓她有了些耳鳴的幻覺。
“這個項目是誰設計的?”
她竟發出了最意想不到的提問。
黎堏的眼神更加擔憂,“許傾讕。”
被提醒過後的恍然大悟,讓蔚蔚很快恢複到了原來的狀態。
她快速地登錄集團的內部係統,查詢到了許傾讕的請假結束時間。
今天是他的最後一天假期,按照常理來講,明天才是許傾讕正式上班的時間。
但蔚蔚等不了這麼久,她拿出手機,直接給許傾讕撥去了電話。
從米蘭返回臨安的飛機,在淩晨四點悄然落地。
許傾讕帶著一箱臟亂的衣服和一顆沉重的腦袋,以頗為疲憊的步伐邁進了出租屋的大門。
當蔚蔚的來電鈴聲響起時,許傾讕已經在床上昏睡六個小時了。
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睡眠,讓他整個腦袋都暈暈沉沉的。
許傾讕半睜著眼睛,掃了下來電人的姓名過後,便摁下了接聽鍵。
還沒等他開口說話,聽筒那邊,熟悉的聲音就已傳來。
“許傾讕,你現在在哪兒?”
“在國內。”
他幾乎是下意識回複,但遲來的大腦思緒提醒自己,似乎不該這麼說。
許傾讕瞬間清醒過來了一半,隨即立刻改口道:“在……在臨安!”
心急的蔚蔚並沒有注意到他言語中的小紕漏,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確保對方不會有任何彆的事情,而耽誤調查的時間。
“你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嗎?”
許傾讕一時不清楚蔚蔚問的是什麼事,幾乎是好半天才回憶起來,對方問的應該是自己請假的“私事”。
於是連連點頭,回答道:“已經都處理完了。”
“那就抓緊時間,來一趟公司。”
蔚蔚語氣是難得一見的生硬,即便隔著一個電話聽筒,許傾讕還是敏銳地感知出了對方的冷意。
總是覺得對方有什麼事情在隱瞞著自己,許傾讕又多問了一句:“怎麼了,蔚總?”
“有人舉報。”蔚蔚深吸了一口氣,聲線略顯顫抖,“說你的設計稿,涉嫌抄襲。”
這句話宛若平地一聲雷,驚得許傾讕在短時間內,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他甚至都不知道蔚蔚後續又跟自己說了什麼,也不記得對方是什麼時候掛斷的電話。
等到他反應過來通話早已結束的時候,他已經將握手機的動作維持了五分鐘。
抄襲?
怎麼可能?
一想到這裡,許傾讕甚至會被自己氣笑。
他甚至荒謬地想過,這會不會是蔚蔚跟自己開的一場玩笑。
這是自己的心血。無論是岩彩畫作品,還是工藝設計樣稿,每一份經過自己手中再加工的紙張,都是他不可能忽視掉的成果。
沒有人站在黑夜裡親眼目睹過,自己究竟對這些珍寶付出了多少。
但卻有人能隨隨便便抹黑,一句輕而易舉的“抄襲”,就能將自己付出的所有努力全都一筆勾銷。
他想想,就覺得好笑。
為了遵守上司的命令,更是為了去證明自己的清白,許傾讕單手扶著隱隱發痛的額頭,從臥室走了出來。
等到他一切都收拾好,準備出發的時候,手機鈴聲卻再一次響起。
這一次是未知來電。
許傾讕仍然選擇摁下接聽鍵,他的回應聽起來有氣無力。
“哪位?”
“您好,我這邊是跨國運輸的!”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電話那頭活力滿滿的物流小哥,“您這邊收到了一件從米蘭發來的大件物品,請問是您本人簽收嗎?”
“哦。”許傾讕似乎是緩過來了一些,“我現在不在,你幫我簽收之後,靠著最裡麵的牆角放好就行。”
快遞小哥那邊隨即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良久過後,才再一次彙報:“好了,那我這邊就給您點簽收了哈!”
“嗯,謝謝。”
許傾讕掛斷了電話。
在米蘭參加畫展期間,許傾讕也關注到了其他來自世界各地的美術名作,其中有幾幅現代抽象派的作品,深得他心。
於是在酒店停留的那段日子裡,許傾讕利用場館內提供的道具,僅用兩天時間,就創作出了一幅彆出心裁的岩彩畫。
他將岩彩畫與現代抽象派技藝結合起來,采用顏料大麵積鋪設的方法,設計出了一幅看似雜亂無章,但卻極富有規律美感的岩彩畫作。
因為不需要具體勾勒的線條,繪畫工期也因此大大縮短了,這可能也是現代抽象派的一大優點吧。
總而言之,這幅被許傾讕命名為《蔚藍色》的岩彩畫作,以這樣一種獨特的結合方式,誕生在了米蘭大教堂附近的一家酒店裡。
這也是他第一次所謂的跨界嘗試。在畫作完成過後,許傾讕就聯係到了跨國快遞公司,將這幅畫作郵寄回了國內的畫室中。
他想找一個機會,把這幅畫送給蔚蔚。
《涅槃之鳳》或許不能夠回到最完美的模樣,但他可以再給她一幅畫。
一幅全新的,獨一無二的,《蔚藍色》。
而在掛斷許傾讕的電話後,蔚蔚二話不說,就直接走出了辦公室。
看到她頭一次亂了節奏,黎堏直接緊攥住了她的胳膊,“接下來你想要做的事情,都先考慮好了再決定。”
蔚蔚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黎堏也順勢鬆開了手。
她走進設計研發部的辦公室,手指關節在冰冷的桌上敲了幾下。
自帶威嚴的聲音,讓原本亂糟糟的辦公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蔚蔚大致看了眼,發現辦公位置上還少了幾個人,於是開口問道:“怎麼人不齊?都去哪裡了?”
林星舉手示意,“蔚總,蕭霖他剛剛出去了。”
見蔚蔚沒有回複自己,林星又小聲地補了一句:“許傾讕請假了還沒回來,部門就他們倆人不在,其他人都到齊了。”
死寂持續近十分鐘,直到蕭霖推門走進,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坐回自己的工位後,蔚蔚這才宣布自己要說的事情。
“近兩個月時間以來,大家對於工作的認真態度,我也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蔚蔚的臉部肌肉自然地收縮舒張,但卻沒有人將關注點放在她已攥握成拳的右手上。
“但是,就在最近,我們收到了狀告書。”蔚蔚深吸一口氣,話語之中有著隱忍的微顫,“有人舉報我們,說我們近期提供的某些設計樣稿,存在抄襲嫌疑。”
此話一出,辦公室裡麵的所有員工紛紛嘩然。
也不顧目前是誰在場,幾個比較年輕的小女生就已經開始小聲討論起來了。
蔚蔚輕閉雙眼,隨後緩緩睜開。
目光卻越發銳利,眼神掃過眾人,如同審判降臨。
“我不知道這件事情與誰有關,但我希望,你能夠主動站出來。”
她並不想把這件事情做絕,心裡麵還是想給對方留些出路的。
“大家當初都是經過層層篩選才走到這裡來的,我不希望因為行業和道德底線的緣故,辭退掉你們其中的任何一位。”
聽著如此嚴重的話語,就算大家起初是不明不白的,現在也早就已經知曉個七八分了。
蔚蔚環視一周,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整齊劃一地低著頭。
看起來,誰都不願意站出來。
她輕歎一口氣,就在她準備繼續勸說的時候,蕭霖卻站起身來。
在眾人驚訝萬分的目光之中,蕭霖卻不急不慢地開口問道:“蔚總,您說的具有抄襲嫌疑的設計稿件,是哪個項目的?”
這句話直接問在了點子上。
對啊,要是知曉了具體的項目,直接去調查負責這個項目的主副設計師就可以了,何必在此興師動眾呢?
見著有兩三個人順著蕭霖的指點而看向自己,蔚蔚勉強地揚了下嘴角。
她麵前沒有鏡子,除了她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極為難看的笑容。
“是市政府的項目。”
林星是最先愣住的。
她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了,短暫的失神過後,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不……不是我……不是我們……”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解釋蒼白無力,林星急得都快要哭了出來。
“真的不是我們!設計樣稿的方案是我們一筆一畫定製出來的,怎麼可能會抄襲?!”
林星的眼眶瞬間被憋得通紅,水汽在空氣中冷凝,隨著哽咽的聲音一同落地。
“蔚總,您是知道的,我們的稿件是一點點沒日沒夜完善出來的!如果是抄襲的話,先前那麼多的廢稿,那麼多的線稿,都是怎麼出來的?!”
林星幾乎是撕扯著嗓子,“都是憑空出現嗎?!”
站在一旁的黎堏朝著林星走去,在她的背上輕拍了幾下,安撫著情緒波動的女孩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小聲抽噎的聲音,在寂寥的辦公室內顯得格外突出。
眾人又都一言不發,這沉重的氣氛,壓得他們喘不過來氣。
而還沒等著蔚蔚開口,站在工位處的蕭霖卻再一次發言。
他語氣誠懇,態度無比端正。
就連蔚蔚在聽到他的話後,心臟都不受控製地緊縮了一下。
疼痛無比。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市政府的項目好像是許傾讕負責的……奇怪,怎麼現在出事的時候,他反而不在公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