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琴斷簫 見許含卿並無惡……(1 / 1)

靖朝書 畫倦寫意 4965 字 10個月前

見許含卿並無惡意,而這村民也確實不是什麼好人,程離又對那雲紋觀十分好奇。

建立在龍脈之始,又是一具衣冠塚,銀姬不敢入廟,入廟之後很快便煙消雲散了,這一切,一定還有問題!

許含卿托程離去雲紋觀解陣,但是由於日出,他並不方便出來,於是相約在酉時雲紋山下見麵。

剛開始程離與高庭煜還頗有疑慮,但是許含卿告訴他們,自己是生寄樹,這棵槐樹紮根於他的屍身,魂魄便也不得遠離,除非灰飛煙滅,否則根本逃不走,隻叫他們無需擔憂。

許含卿笑道:“若想來殺我,隨時可來。”

高庭煜也想,許含卿先前放走了周棠,又在嬰靈塔下帶走程離,如今又肯讓他們出芥子世界,也許並非惡人。

程離與高庭煜又準備重新返程,程離已經重新換好她原來的白色常服,隻不過身後跟著一個拖油瓶——周棠。

她一開始被人下了迷魂藥賣到此處,就被人搜刮走了身上值錢的物件,包括她手中的蕭,她定要去村裡討個說法,隻不過這裡天高皇帝遠沒有官府,她隻能自己動手。

她皺著眉頭罵道:“這破地方,窮山惡水出刁民!”

一邊又立刻變臉,挨上程離可憐兮兮到:“道士姐姐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周棠隻覺得程離身上比尋常人都要暖和一些,又是修道之人,陽氣重,看起來就不像什麼惡人,但是高庭煜就不是那般了。

程離安慰她道:“周姑娘,我一定會儘力找尋你的蕭的,畢竟那也是父母給你留下的東西,十足珍貴。”

周棠小雞啄米一般點頭:“姐姐,你對我真好。”

高庭煜心裡有些不樂意,程離還未曾和人這般親密呢,他走過去把周棠拎著後衣領拉開,咳嗽了一聲:“我夫人不喜歡彆人和她靠得太近。”

周棠被他拎開,正要發作,就聽程離輕輕道:“無妨。”

高庭煜深吸一口氣,周棠對他揚起下巴做了一個鬼臉,又繼續挽著程離胳膊:“我看是你不喜歡吧!”

程離見高庭煜臉色有些陰鬱,又安慰他道:“周姑娘年紀小,家中又出此變故,自己一個人還在此遇險,你彆放在心上。”

高庭煜冷哼一聲,走到程離的另一邊與她並行,歎了一口氣想,程離就是心腸好,還說人家不容易,自己還不是如此。

“周棠,你知道誰偷了你的東西麼?”

她搖搖頭:“我本就是醫修,尋常的迷魂散根本傷不到我,那女人不知道在包子裡麵下了多少藥。我一路上都似半夢半醒,隻知道自己被人扛著下了船後又趕上了馬車。”

“但是許含卿告訴我,是劉貴買了我。”

劉貴,程離對這個名字很熟悉,劉貴?

高庭煜突然道:“我們剛來此地的時候,正遇上出殯,那屍變之人,便是劉貴!”

程離接話:“那劉貴,莫不是就是被那赤樹老怪害死的?”

周棠噗嗤一笑想到,赤樹老怪可不就是許含卿嘛!

她又繼續道:

“劉貴買走我,一定把我的蕭藏起來了,等會兒我找到他家,非把他家放一把火燒了不可。”她握緊了拳頭,“這些男人,真是可惡。”

話畢,惡狠狠地剜了高庭煜一眼。

高庭煜為自己解釋了幾句,又繼續道:“隻不過,他家中估計是沒人在了,你想燒便燒。”

“那劉貴既然買你,一定是家中無妻,他出殯之日化屍,自己唯一的爹也跟著去了,送葬的人也沒有什麼親眷,可謂是家破人亡。”

周棠借道:“這是他咎由自取!誰叫他要拐賣女子!”

高庭煜微微歎氣:“你可曾知道,這村子裡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是被買來的,隻因這裡離官府甚遠,他們才敢罔顧王法。”

周棠聽到這句話,倒吸一口涼氣,又聽高庭煜說:“我們上一次在雲紋觀遇見的嬰靈,也全是女孩兒,渡口村的人把女嬰殺死後又費勁去各地拐賣女子,讓她們傳宗接代,如此反複幾十年……”

“這群人也太不是東西了吧!我原以為隻有我這麼慘,被村裡找不到媳婦的光棍給買下來,連整個村子都是如此麼?”

程離想到那一個個躺在血泊當中的女嬰來,銀姬從前的過往在她腦海之中浮現,她繼續接話:“不止如此,他們將女嬰靈鎮壓在塔下,拘魂永世不得超生,將生不出男孩的女子……活活打死。”

周棠隻感到後背一陣發麻,同為女子,竟有些人連出生的命運也無。她眼中蓄滿了淚水,不由得傷感起來。

“這些砍腦殼的惡男人,我真想叫他們剝皮抽筋,解我心頭之恨。”

周棠又道:“怪不得許含卿要將我扔到河邊去……”原來是叫她順著水路逃跑。

亂葬崗離此地有十裡的距離,周棠體弱,程離便禦劍跌跌撞撞載著三個人飛。

周棠年紀小,又矮些,隻好站在最前麵,程離站在兩人中央,高庭煜輕輕扶著程離的肩膀,隻能看見她瘦削而堅毅的背影。

程離的發絲一絲不苟的紮在腦後,背脊挺得直直的,如一棵新抽芽的樹,可是高庭煜隻是看著她,就無端感到安心。

或許是第一次在汾穀關與她相遇,或許是她總在那麼堅持執劍,或許是她為自己渡過陽氣,高庭煜覺得自己應當是生病了,否則,為何這般心神不寧。

可是,他一個不是人的家夥,難道也會生病麼?

他從劍上下來的時候頰邊生出了兩朵可疑的紅雲,程離疑心他是不是風吹久了不舒服,隻是見他將頭埋的更低了,囫圇著說沒事,便繼續往村裡走去了。

他們到渡口村的時候,已經是午後,陽光從枝葉之中穿梭下來,有賣貨的貨郎目不轉睛盯著他們三人,高庭煜上前買了一把傘,才見他結結巴巴開口,又在打探他們是何處來的,高庭煜在這裡可是被坑怕了,胡編了一個來尋親。

見高庭煜打了一把傘打,遭到周棠疑惑:

“其實也不是很熱,你為什麼打傘呢?”他感到高庭煜周身的陰陽二氣十分奇怪,可是他又有脈搏,看起來又是活人。

高庭煜實在想不出,隻得裝作略微羞怯地瞥了一眼程離:“我夫人不喜歡我曬黑。”

程離聽到這句話倒是沒什麼反應。不過周棠咂舌:“難道你們還真是夫妻啊?我以為你們是孤男寡女走在路上怕引人注目,這才假稱夫妻……”

他又看了看程離,咳嗽兩聲:“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渡口村從前本是鎮子,隻是人越來越少,倒塌的房屋無人修繕,被推倒了重新開墾為田地,隻能依稀從街道規劃上看出從前的痕跡來。

周棠走在前麵,這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瞧見整個渡口村,她看見有一家客棧還開著,便走進去想要問問:

“請問,有人知道劉貴家在哪麼?”

有人正在堂內百無聊賴的打著算盤,隻是抬頭看了一眼,突然怔住,立刻哭天喊地:“有鬼啊!邪祟來抓人了啊!”

他正欲往屋外跑,被周棠一腳踹趴在地,她踩著那人的肩膀:“鬼?這青天白日還有什麼鬼?”

“你說我是鬼,看來你曾見過我了。”周棠腳下更加用力,她就算臉再怎麼慘白,也能看出是有影子的,是個人。

周棠變了一個聲調:“我死的好冤啊,劉貴家在何處?我要去尋他……”

那人痛哭流涕:“饒了我,饒了我!劉貴早已經死了啊!”

“我問你,他家在哪裡……既然買我做夫妻,現在我也應該歸家了……你要是不說,那我半夜來你家做夫妻如何……”

“劉貴家就在西邊!沿著街一直往東走後左拐,他家旁邊種了兩顆梨樹!求你放過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們三人又繼續沿著長街而走,周棠望向這地方,隻覺得一片死氣森森,連幾個活人也看不見。

“我本沒見過那人,他卻斷定我是鬼。”周棠冷笑一聲,“想來我昏迷被買到渡口村時,他見過我,而我又被許含卿抓走,他定是覺得我活不了了。”

程離往前走,終於在西邊的一戶人家前停了下來,他家門前剛好種下了兩棵梨樹。

隻聽一聲鐮刀聲響,有人衝過來抱住程離的大腿:“道長,你終於回來了!阿四以為你再也不能回來了!”

阿四過了晌午就已經出來割草了,順便尋點柴火回去燒。

程離抹開她眼角的淚,拍拍她腦袋:“我沒事,你也沒事吧?”

她搖搖頭,又看向周棠,怯弱地躲在程離身後:“原來……你沒死。”

“她們說被赤樹老怪抓走的新娘都會做他的鬼老婆,因為他自己從前沒成親,所以嫉妒,自己也想娶妻。”

程離問道:“他嫉妒?”她想了想許含卿,若是他真的想找個鬼老婆作配,為何又要把周棠放了呢?

阿四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告訴她:“這是村裡人說的,我講給你們聽。赤樹老怪,在村子裡麵八十多年了,從前是個書生,但是因為得罪了貴人,才這一輩子不得入仕途,隻留在渡口當一個教書先生。”

“他從前有一個相好,是木匠家的女兒。木匠將女兒許配給彆家男人成親當媳婦,得來了十幾兩銀子。但是女兒不肯,他們二人便私定終身,一起約定了逃走。”

“大婚當日,人家來迎親卻沒有人,發覺兩人已經一同逃走了。不過,出山的路本來隻有兩條,一條山路,一條水路,他們命不好,被追上了。而他為了掩護自己的戀人,被活活打死,拋屍在亂葬崗中。”

阿四道:“我沒有讀過書,他們隻會文縐縐的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反抗,可我想,難道我什麼都不能做主麼?”

“其實我倒覺得,有時候,不是邪祟壞,人更壞!”她看向程離,程離不曾說話,隻輕輕點頭。

周棠擦了擦眼角:“沒想到他人還怪好得嘞!我說為何要把我送到河邊去,原來是要讓我從水路逃走。”

“早知道不該挖他的墳,他也不給我解釋解釋原因。”

不過一會兒她又振作起來:“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幫他把臟東西揪出來。”

高庭煜歪著腦袋問道:“那他本該化屍,為何又叫做赤樹老怪呢?”

“樹,又是何處而來?”

“我隻知道從前村民曾經聯合要去亂葬崗燒墳,卻隻看見了他的拋屍地上不知何時長了一棵巨大的、開著血紅色花朵的樹,嚇得他們全都散了。傳來傳去,教書先生便就叫赤樹老怪了。”

阿四搖搖頭:“樹是怎麼來的,興許隻是鳥兒啄食落下的?興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劉貴家中的房子住的地方實在偏遠,周圍都看不見幾個人影,房子的牆灰撲朔掉落,形成醜陋的瘢痕。

籬笆前的兩株梨樹長得半死不活,葉子上爬著蟲痕,想來也結不了什麼果子。劉貴家中隻有三間房子,阿四說就是以劉貴的爺爺為首打死了許含卿,他們一家都受到報複,不得好死。

村人也不想和他們沾染點什麼關係,上次買下周棠,已經是挖空了他們的家產,父子二人雙雙去了後,這破舊的小屋也沒人來管,院子裡冒出新長的嫩綠雜草來,儘顯蕭瑟之意。

程離輕輕推開大門,空氣中彌漫著微小的塵埃,劉貴家中看起來破敗,沒什麼值錢物件。

灰塵惹得她咳嗽了一聲,程離將大門推開,陽光照射在高矮桌椅家當上,這才第一次有了人氣。

周棠捂著鼻子道:“要是這裡找不到我老祖宗的東西,那我可就要以死謝罪了!”

程離安撫她後便隨她一同在抽屜,桌下翻找起來,隨機四人便在三間房中找了起來,高庭煜一人入了偏房,隻見一架木床擺在瓦房中央,上麵還鋪著褥子,他線在櫃子當中翻了翻,摸了一手灰。

隨即又轉念一想,這家中的物什瞧起來並不值錢,破櫃子一拉就開,他若是劉貴,要將東西放在哪裡呢?

他朝著床上走去,在那被子前後,床沿處挨著摸索,突然觸摸到一個冰涼的管狀物體,他抽出來一看,愣了愣。

一支通體碧綠的短蕭出現在他眼前,上麵用陰陽雙刻的手法雕了一條栩栩如生的無角龍來,龍身纏繞在蕭管之上,晶瑩剔透,似乎連細小的鱗片都能看清。

整支蕭周身散發著隱隱流動的靈氣,一眼就能看出此品非凡,美中不足的是,蕭的第三孔處有一段被金線纏繞,破了它渾然天成的一體。

而高庭煜知道,那不是造者有意為之,而是此蕭從前在此斷過!

周棠隨著高庭煜以來,見他手中拿著蕭,幾乎要喜極而泣,兩腳跳起來,她連忙搶來環抱著:“天啊,我終於找到了,我的蕭!”

“終於不用愧對婆婆爺爺,以死謝罪了!”

高庭煜一聯想到周棠,心中便了然:“這是斬琴斷蕭!”

“斬的是鳳桐琴,斷的是螭玉蕭!你是蜀人,又姓周,原來你是天樂師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