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亂葬崗 高庭煜回頭看見……(1 / 1)

靖朝書 畫倦寫意 3963 字 10個月前

高庭煜回頭看見那人慘白的臉,竟然連五官麵容都沒有,他鬢角劃過冷汗,那紙人的五官無限融合又扭曲,看得他臟腑不適。

那紙人轉頭望了他一眼,高庭煜的手僵硬的放在他肩膀處,見無生人回應,紙人便繼續跟上了送親的隊伍。

烏鴉撕扯幾句驚邪的鳴叫,振翅從枯枝之上飛往彆處,天幕之中吐露出第一縷晨光,將路兩旁的濃霧被映照得透明,他看見了周圍到處儘是羅列的碑墓,有點點茅草從石碑之下生長出來。

招魂的白帆橫插入土,邊角撕裂的線頭如老人的白發一般在風中抖動,有裸露的棺材被刨開,破爛的皮肉被野狗翻出來啃食,在墳旁留下幾塊碎骨,呼吸之中都帶著死人獨有的腐臭。

天光甚至都不願降臨此處,抬頭依稀可見隱沒在雲層之中的一輪太陽,日暖月寒,來煎人壽。

一座半人高的石碑立在路口,左右兩旁各放一隻破舊碎了腳的鎮墓獸,正中央的青石碑麵上寫上三個漆紅篆文大字,猶如血跡一般叫人看了便想移開眼:

亂葬崗。

這便到了。

這座接親的隊伍身影如幽魂般詭秘,踩著濃霧到了亂葬崗,高庭煜的心一陣狂跳,他回憶起那紙人的扭曲麵容,肚中一陣翻江倒海,心猶如石子落進湖中激起千層浪濤。

他忍下萬般不耐跟上隊伍,隻因為他感覺到了,程離就在此處!

高庭煜從前食過程離之血,對她的氣味十分熟悉,她的陽氣與這周邊的陰氣格格不入,如同一縷微弱的燭火點在暗中。

他握緊腰間的玄燭劍,一如從前他上戰場前那般,隨時準備著一戰。

玄燭劍乃三百年前大靖開國太祖的配劍,以百年玄鐵鑄就,傳到他這一輩又重新將劍回爐煉化,引地泉之水淬火,揮則落須。

劍鞘通體玄黑,看似普通,極易隱沒在夜色之中,但是拔劍的那瞬間,猶如鬼火般兀自閃爍寒光,以其此,賜名玄燭。

端坐於紙馬之上的許含卿微微側過身子朝後望了一眼,一揮手,這條彎曲的路上便在刹那間出現了三條分支,路口中央擺著碎石爛木。

那一行人就這般平白無故的消失,高庭煜立在路口環顧四周,每一條道路都看不出從前有人走過的蹤影。

他神色凝重,想到自己這又是中了邪祟設下的迷魂術了,民間常有鬼打牆一說法,讓行人總在一方繞路,他長年行軍,自然對這些東西稍有研究。

每每遇見這種情況,總要找軍師開壇設法借道。其實此法其實並不會真的改變路況,隻是迷惑人心罷。

高庭煜鬆開眉頭,將玄燭之劍抽出,玄燭出鞘錚鳴兩聲,閃著凜冽寒光。他撕下一塊布蒙在眼前,因為現在,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必定為虛,而他必須感氣。

現下程離不在身邊,高庭煜一人在此實在是有些難安心,但是一想到她的氣息在亂葬崗之中若隱若現,他能猜到她的處境也一定不太好。

微風拂過高庭煜的發梢,脖頸處有略微涼意,而他的眼前已經是一片漆黑。

他偏過頭仔細凝神探查,雖然閉上眼是一片漆黑,但是他的神識之中浮現了藍白色的氣息,淡藍色的陰氣在他周身浮現,似乎每一座墓碑之下都有點點幽冥鬼火,望更遠處,一簇簇白色、淡藍色的陰氣彙聚成一道道人形模樣。

陰氣越是重的地方,藍色也越深,近乎要與黑色融為一體。

高庭煜握緊了劍,往前追去,他知道自己的腳下並未曾改變,還是一條路,隻是他看不見。

程離的陽氣若一個點,閃爍著金色的光芒,被所有白色的人形陰氣包圍著,前方還有團接近墨色的深藍色陰氣。

他心裡又為程離捏了一把汗,程離被陰氣所包圍,他突然悔恨起來,原來當時程離與他隔得那樣近,她就在轎中!

獵風灌入他的袖袍,高庭煜逆著風在這一座亂葬崗上追著那一行人奔走,沒了視覺,五感在一時間被放大,風吹落葉之聲,他都能細心聽見。

越是往其中奔走,亂葬崗內飄來的血腥味就越來越重,霧氣凝結成空中漂浮的懸塵,他已感覺自己擠入了迷茫而帶著濕氣的白色之中。

似乎有人在扯著他的後背,他的後方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風卷大地,穿過中空的樹乾發出鬼哭狼嚎,一簇簇白色的氣團向他眼前湧來,他幻覺自己每每踩下一截枯枝都仿佛在踏碎人的指骨。

神識中,程離的那一點金光離他越來越近,他絕不能在此停下!

又是一陣狂風襲來,隻聽一聲巨響,一段樹乾從中碎裂突然向他砸來,高庭煜避閃的及時未被砸中,卻不料前方又有一樣長條的東西將他絆倒。

他摔在地上,但是卻緊緊握著玄燭劍,他並不感覺痛,那東西周身細軟,散發著一股惡臭,他知道那是什麼,是死人。不過高庭煜,隻是輕輕的皺了皺眉頭,接著又撐著劍想要爬起來。

有白色氣團聚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背上落下千鈞之重阻礙他重新站起來,遊魂在高庭煜的耳邊低語,發出咯吱咯吱的笑聲,高庭煜脖頸處傳來涼意,它輕輕道:

“前麵是刀山火海,你也要闖麼?”

高庭煜的身前浮上了一截白玉似的腿骨,斷麵處磨礪得十分尖銳,隻要他再往前進快進一步,必定會紮入心臟之中。

高庭煜充耳不聞,隻是揮劍將漂浮的一團陰氣斬碎,那一團白氣不斷凝結,將他的劍死死絞住,讓他無法抽離。

他大喝一聲用儘全力將劍抽出,果決的舞了一個劍花再次朝那一團白氣劈來!

那團氣兀自消散,似乎有人低低歎息了一聲,高庭煜身前三寸的那一截腿骨應聲消失於空中。

高庭煜默念程離從前教過他的九字真言,似乎周圍真的再也沒有陰氣追來,他速度不由得越來越快。

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辰,高庭煜神識之中又浮現了一個淺金色的人影,他輕輕一頓,以為是程離,但是仔細一辨認,卻發現那並非是程離的氣息。

是活人麼?那為何又會出現在亂葬崗?

他有些猶疑,但是下一刻,隻聽得一個少女帶著點蜀中音調破口大罵:

“你這個砍腦殼的怪,一點也不守男德!”她聲音本是好聽的,但是語氣卻十分強勢,“快把姑奶奶的蕭還給我!”

“上次還跟我成了親,轉頭就把我甩了!”她一跺腳,“現在又要坑騙彆的妹兒!”

“你當我周棠是好耍的?”

“你還裝?”她的聲音聽起來氣極了,上去不知道踹了什麼一腳。

這裡隔得遠,但是高庭煜此刻調動所有的感官,加之他本來就並非常人,於是聲音聽起來算得上清晰。

他心中一跳,這莫不是一個傻子吧?亂葬崗這麼邪,還敢自己一個人孤身來?

他連忙撤下眼布想要一看究竟,卻發現那送親的隊伍就在離自己的不遠處,天昏昏沉沉,但是比起夜裡已然明亮了不少。

一群紙人依然呆滯的立著,高庭煜發現他們隻在偶爾過障礙的時候才揮動一番腿,其他大多數時間是飄的,怪不得沒有聲音!

一個約莫十六七歲,身穿淡藍色裙裾、腰間掛著一個錦囊的姑娘攔在那一行人前麵,她臉色蒼白,一雙杏眼瞪得大大的,烏發隨意的紮在腦後,單手叉腰。

接親的隊伍停住,隻見有人聲道:“周姑娘,許某絕不是雞鳴狗盜之輩,你的蕭我從未私藏,你還請回去吧!”

那姑娘眼睛裡突然充盈起一汪淚:“許含卿!你個負心漢,偷了我的東西還要娶彆人,把我一個人扔在河邊,你是要鬨那樣?”

許某?仍在河邊?還不懂點睛之術!高庭煜想看來從前江山的把戲就是這個許含卿做的,給他們演了一場自己的戲。

沉默片刻,許含卿訕笑道:“不是……我也不是人啊,你就當我死了吧……”

“你快些走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揉揉眼睛:“我還沒出嫁就死了丈夫,我年紀輕輕就當了寡婦……嗚嗚……”

許含卿還想安慰她幾句,不過她轉頭就說:

“我命真硬,這麼好。”

“還當你死了,你不是已經死了多少年了?”高庭煜額頭浮起三根黑線,想起程離從前說的,死了的人都覺得自己沒死,這小姑娘是要把這個邪祟惹毛的樣子。

周棠爭得漲紅了臉,顯得她倒是麵色紅潤了起來。

“你無情,也彆怪我無義了!”她從腰間抽出一根竹笛,“最後警告你一次,快把我的蕭還來,不然我就要不客氣了!”

許含卿垂頭捂臉,十分無奈道:“姑奶奶,都把你送這麼遠了還能跑回來,你可真是……”

隨即他又挺起腰背來:“說了沒拿就是沒拿,彆在這裡胡攪蠻纏。”

她一挑眉毛:“我胡攪蠻纏?”

“那你又乾了些什麼偷雞摸狗的行當?轎子上又偷了誰家的姑娘?”

許含卿有些不自在的說道:“讀書人的事,又怎麼算得上偷呢?”

周棠十分唾棄,她擺了一副嫌棄的表情,便將笛子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沒有預想中的仙樂渺渺,笛聲悠揚,她吹氣的時候笛聲斷斷續續,像是瀕死之人上氣不接下氣,但是卻奇異般的成了音調,高庭煜捂著耳朵想,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魔音貫耳?這便是她的法器?通過難聽讓敵人投降,也是一種特色。

亂葬崗內傳來聲聲鴉鳴,周棠的笛聲環繞在此地上空,高庭煜覺得陰氣都散了不少,連鬼也不想聽她吹曲。

她像個沒事人似得立在墳崗中央,但是高庭煜卻恨不得轉頭就走。

正當他準備抬起腳後退一步之時,卻發現土中傳來了異動,有沙沙的響聲從地下傳來,甚至連枯樹枝乾之中也有振翅聲響。

他低頭定睛一看,一行行螞蟻從土中鑽出,有食腐肉的黑色甲蟲從棺材之中爬出抖動著雙翅,白蟻順著樹乾細密地爬出繞過高庭煜的腳下,遊蛇不知從何處被引來,嘶嘶地吐著信子。

周棠放下笛子,對許含卿露出了一個笑容來,用過術法後她臉色蒼白,如同蒙上了一層細霜,連吐字都帶著些許冷意:

“這是我們家祖傳的曲子喚生曲,雖然現在蝴蝶蜜蜂招不來,但是這亂葬崗蟲子多的很……”

“你是一顆槐樹,難道不懼怕蛇蟲鼠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