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 紗幔輕揚,朱漆……(1 / 1)

靖朝書 畫倦寫意 3677 字 10個月前

紗幔輕揚,朱漆大柱撐起晶瑩剔透的琉璃穹頂,雕花欄閣邊角彩繪著翻飛的鳳鳥和盤虯的臥龍。

賓客散亂於室內,他們敞胸露腹,醉的不成樣子。規矩的圍墊早已雜亂不堪,銀觥傾泄而倒,杯中的瓊漿玉液順著木桌上雕刻的牡丹枝蔓流了下來。

舞女歪著頭與那走商調情,那人不安分的手已經伸入她那一對雪白溫柔鄉當中,滿手的雪白滑膩,像是上好的羊脂膏。

銀姬獨坐高台,桃色的紗裙以金線描繪成聚攏的幾朵芍藥花,纖纖玉指撥動著五弦琵琶,低眉哼唱著輕柔的歌謠,尾音怯怯,嬌羞又纏綿。

她一雙桃花眼上挑,眼尾點綴著珠花碎玉,眸子清澈又疏離,鎖骨右肩描繪著一枝競相開放的淡淡紅梅,如墨的發傾撒於半肩。

銀姬道:“張老爺若是不嫌棄,奴家這便再為您彈一曲楊柳思,以慰您的思鄉之苦。”

天下貨利,舟楫居多。商賈以漕運為利,走南闖北,路經撫州販賣貨物。這位張老爺登船北上,留美妻一人獨守空房,身邊沒了美人,對他來說也丟失了消遣。

“好好,多謝小娘子美意,不過彈琴有什麼意思?”他哈哈大笑起來,“不妨上點好酒我們來賭一局?”

時人好賭博,關撲在街坊鬨市,重簾深院之中興起。

關撲,商人的貨品既可賣,又可撲。關撲雙方約定好價格,以銅錢而擲,根據銅錢正反麵的多少,來判斷輸贏。

“小娘子,我不要你什麼東西,隻要我每贏一局,你就褪一件衣裳如何?”商人臉上的橫肉擠作一團,“若你贏了我,想要什麼隨便來取!”

銀姬頗有興趣的說道:"真的?”想要什麼便能來取,自己又能攢點贖身錢。

“我張某人說一不二!今隻為博小娘子一笑,豪擲千金呐!”他笑起來,仿佛連胡須都在一同抖動,一身的錦衣華服,遮不住內裡醃臢好色的濁氣。

“那就……多謝張老爺了。”銀姬擱下琵琶微微福身。

銀姬道:“六枚銅錢,每人一局交替,誰擲出五純六純,便算這一盤誰贏了,若都沒擲出,那麼以正麵數多者為贏。”

“好好,我贏了,你便脫衣裳,你贏了嘛,我全身家當都給你!”商人未必全給,他隻當一介伶人不懂算經,看不懂賬本,又如何知道他的身價如何呢?再說了,這美人手無縛雞之力,待興上高頭,管誰輸誰贏。

美人臂彎如玉,她撩起袖子率先在銀盤之中拋下,銅錢落在如鏡的銀盤之上,哐當作響,商人目不轉睛的盯著銀盤,直到最後一枚銅錢旋落,他大笑一場:

“美人兒,三正□□!”

她低頭一笑:“時運不濟,還請老爺擲上一回兒。”

商賈貨走四方,一雙賭手,他掌心合攏,再反手一拋:“五正一反,美人,可要言出必行啊!”

日影西斜,光線漸暗,一群舞女點上雕花紙糊燈籠,影影綽綽,淡黃色的暖光穿堂而來。

銀姬穿著薄薄春裝,她一笑,解開胸前絲帶,脫下外罩的紗衣,一片完整的紅梅攀爬在她的肩頭,與雪白的肌膚成了鮮明的對比,那商人幾乎是色心大起。

他幾欲往前把美人撈到臂彎之中,但是卻被她輕柔推開:“老爺,這才一局呢,您可彆心急。”

她朱唇輕輕勾起,一開口便能讓男人酥了半邊身子。周邊有妖嬈的其他樂女對著那商人吹耳邊風:“老爺,你先吃杯酒吧?”

酒是穿腸毒藥,那商賈摸了摸胡須,大喝一聲:“好好,美人勸酒,我怎敢不從?”他一口飲下,幾乎像是被迷了心智,兩眼之中生出混濁的霧氣來。

賭到最後,銀姬衣衫幾乎褪儘,裸露的肌膚如銀雪般細膩,樓宇之內燈火通明,周圍皆儘是玩笑狎妓的賓客,推杯換盞之間觥籌交錯,眾人臉上一派祥和。

有美人臥坐在肥頭大耳的油膩走商之間,她膚白勝雪,烏發若一匹綢緞,隨意的鬆散著,呈儘放浪之相。

這就是明義坊的女人,他們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但是婊子又怎敢有情?世人皆不把她們當作人看!除了錢,什麼都會背棄她們。銀姬縱然隻能贏一盤,也能賺到她不敢想的銀子來,這錢先進嬤嬤手裡,刮搜得油脂之後,才留一半到她手上,有時候一半都沒有。

隻因如她們這般剛開始接客的,都隻能拿十之三分的錢,嬤嬤是看在銀姬雖不善言辭,但是始終還是討她心意的,才偶爾給她多留幾分賞錢。

“供你們吃穿可不容易啊,還要讓你們學琴棋書畫,你甚至比人家清白人家的姑娘還花的多呢!”嬤嬤一個字一個字的數落這些姑娘,“我圖什麼,還不是圖你們能賺錢之後留點錢來孝敬我?”

“各位且說說,你們的衣食住行那一樣不是我在供養?”一圈子的姑娘將嬤嬤包圍起來,她舒展著身子十分愜意,“有些姑娘們,可不要記打不記吃哈!那些生來沒父母的,要是彆人興許就溺死你們了,嬤嬤我好心吶,這才養大你們!”

有人跪在嬤嬤身邊為她捶腿,諂媚道:“嬤嬤說的是,春豔銘記在心不敢忘呢!”

“你們不要怨我對你們差,這世道女人都這樣活著,有些人兒以為自己從前是清白人家,早早想著出去。”她這是在有心敲打某些人,隨即一拍手大笑道,“賣肉嘛,賣給誰不是賣?你在明義坊賣給萬人,從良尋得夫婿之後隻賣給一人,不過是男人少了罷,嫁人生子,熬成黃臉婆,有什麼好?”

“難不成各位都覺著自己能作正經高門人家婦?全不過是半夜走偏門的妾罷了!”

各位姑娘都哄笑一團起來,滿堂飄灑胭脂水粉味兒。

“還是嬤嬤好,真心待我們!”又有人附和道,這才讓嬤嬤喜笑顏開,她笑起來的時候,越發像一隻老狐狸。

銀姬跟在眾人身後連連應和,她內心想著這世道艱難,也未必沒有出頭之日,隻要自己攢夠銀子贖身,拿到文書洗去賤籍,留得錢拿去做一些小本買賣也是一門出路。

歲月如梭,連明義坊內的桃花都花開花落了三輪,上麵掛滿了紅絲帶,說是裁下來可以辟邪,樓裡全住的女人,說她們天生陰氣重招鬼怪,不然為何瘋了不少?

撫州城地處南北交接之處,每每大雪來時,銀姬打開窗格,裡麵呼啦啦飄進細雪,染白眉頭,她肚中就越發生餓,想起從前那沒吃到的一碗羊肉湯來。

撒上蔥花,拌上香油,一碗熱氣騰騰下肚暖脾胃,不知道父親與母親,如今又在何處,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回不來也罷,家中的老宅早就被人哄搶的一乾二淨,連從前托人打的上好的紅木檻都被人挖去,剩下的一堆空房亂屋早就被燒得什麼都不剩了。

又是一年,銀姬不敢如那些花魁頭牌一樣裝點自己,上好的羅絲綢緞又要多少錢?到手以後隻能賤賣。倒是金銀珠寶,甚是喜歡,見錢眼開,確實配得上銀姬這個名號。

一曲琵琶音,倒是能和那些書生談上幾句技藝來,可笑的是這些書生最無情,與他們教好隻能添作他們風流才子的名聲,背過去後又要寫幾個空穴來風的話本子,編排你無情無義來。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看不上這些風塵女子,卻還要來招惹她們。

憑什麼?就憑人家識幾個大字,吟幾句酸詩!

她瞧瞧自己的寶箱,再攢點錢便可以贖回自己來,心中便生出了更大的欣慰來,仿佛此時此刻所有的痛楚都灰飛煙滅去了。

銀姬自拖到十五歲開始接客以後,已經在明義坊裡賺了五年錢了,五年,不知道要委身於多少個男人,彈琵琶磨爛幾根手指。

而她算算,自己已經在坊裡待了要十二年了。

小柔比她年紀稍長,遇上一個肯為她贖身的大老爺,老爺年過半百,腹如水桶,據說是什麼皇親國戚,大手一揮就是五百兩銀子,還添了許多金銀財寶送給嬤嬤。

嬤嬤樂得嘴上開了花,誇小柔會做人,雖然生不來狐媚樣子,卻耍的來狐媚手段,當富貴人家的小妾,已經是頂好的出處了。

銀姬想,她往後若是尋不到什麼清白人家,自己找個山野老林過完此生也是不錯的。

可是嬤嬤並不這麼想:“你本是罪臣之後,若非是你娘苦苦糾纏我,拚命打點官兵,你不知道現在死在哪家門前了!”

“旁人興許能給自己贖身,但是你,又怎麼敢的?香濃給了五百兩還外加金釵銀篦。”她從全身上下打量銀姬,“收你八百銀子不為過吧?”

嬤嬤斜了一眼:“你不要怪我收得多呀,你就說把你藏在明義坊裡,又要費我多大心思?本來就是來路不正的人家,辛辛苦苦養這麼大,就想跑了?”

她冷笑一聲:“天底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銀姬心生寒意,她不由得想,八百兩銀子,她又要存多久呢?難道她還真能如小柔一般運氣好,為自己尋來什麼富貴人家麼?她本就是罪臣之後,誰敢娶她入門?

八百兩銀子,她又要賣多久?嬤嬤要抽利,而她一邊要維持生活,一邊又要打點下人,銀姬想,明義坊決心是不會放人了。

她決心找個機會逃出來。

看到這裡,程離眉目微微一蹙,腦海之中的一切都似乎被霧氣蒙上,被紗籠罩,一切都看得不真實,她還未曾看見後麵的事……

一瞬過後,程離隻看見一片血紅的

好奇怪……

下一刻,程離胸膛之中一陣懣意,她悶哼一聲,唇角邊流淌殷殷血跡來,她猛然睜開眼,發現銀姬已經將降魔束與見明咒掙脫,已然怨氣大作,化為厲鬼不顧一切的向觀內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