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蘭河道 夏羌人並未為難程離一行……(1 / 1)

靖朝書 畫倦寫意 5490 字 10個月前

夏羌人並未為難程離一行人,在阿若公主的示意下甚至將她們好好招待了起來。高庭煜吃飽喝足甚是瀟灑,他甚至告訴程離自己的頭疼都好轉了許多。

程離實在是想問,高庭煜為何要假意不敵嵬名若,但轉念一想,嵬名若和高庭煜的處境有相似之處。她也沒有理由要求高庭煜幫她收服嵬名若,隻是作為一個修道之人,有這樣強大的邪祟在世,她總是不能放心。

如果完成了高庭煜的的心願,回到洛京,他果真能如他所說入玄中寺麼?像他這樣的邪祟,實在是奇怪,七竅全開,但是周身卻陰氣極重,甚至在滿月之夜要引來雷劫,隻因陰氣過重,天道將他視為邪祟。

此刻日出正午,真是一天之內最炎熱也是陽氣最重的時刻,而嵬名若卻和嵬名蘭一起去往了銀蘭河的古河道。

程離提了提劍就要走,而高庭煜跟在她的身後,日光將他們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他舉起胳膊用寬袖遮擋毒辣的日光,程離瞧見便問:“日午陽光甚毒,你出來作何事?”

高庭煜若不幫她,那麼她一個人又該如何降服嵬名若呢?程三問時常告誡她,打不過就跑,但處理起來實在是太麻煩,或許她可以當作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邪祟,可是……可是……

朔月的旱魃,她是修道之人,無論背後有怎樣的隱情,嵬名若始終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

高庭煜走到她眼前,放下那袖子,抬頭一望,天空上的那一輪太陽如同讓人無法直視的火輪,似乎連空氣都蒸騰出重影。他身上的紫衣在日光下顯得更加華貴,為他鍍上一層金光。

陽光透過高庭煜的指縫,照耀他的眸子,那雙瞳孔在極強烈的日光下閃爍出金色的光芒,睫羽投下淡淡的陰影,高庭煜半闔著唇,似乎有話要說。

他放下手,最後隻是牽著她的袖子問道:“你去哪裡?”

“去找嵬名若。”

“為何?”

程離道:“她是旱魃,本不該存於世上。”

高庭煜不解:“可是她並不曾作亂,難道便該死麼?”

程離知道他的意思,可是,這世間千萬因,總該有一個結果,如今嵬名蘭成為了旱魃,就算這不是她的本意,她也讓這整座城乾旱失水,這一切到底又該是誰來負責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便扯開他的手,獨自一人再一次施展引靈術,追尋著嵬名若的下落。

高庭煜跟在她的身後沉默地走著,但是瞥見程離探究的目光便道:“其一,我是擔心你的安危,其二,你就不怕我跑了?然後大殺特殺,作亂四方?”

他繼而說道:“你就該把我綁得緊緊的…”

正午,炎熱使得人們昏昏欲睡,遠處的視線都抖動著熱浪,白朝吃飽了就睡了,畢竟昨晚上折騰了一宿。

程離被他這樣自覺的想法有所震驚,但還是表麵不做聲色,略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高庭煜便理所應當的跟了上來。

“你不熱麼?”他扯了扯衣襟,這日午的太陽確實有些熱了,他的影子在荒漠之上隻有短短的一截,那是因為太陽就在他的頭頂。

程離道:“你周身陰氣過重,眼下又是一天之內陽氣最重的時刻,當然覺得燥熱。我自修道以來,幾乎算得上寒暑不避了,不過想來是嵬名若在此活動,讓這片地更加靈氣枯竭。”

“那你說我這到底算得上什麼呢?這麼怕熱怕陽氣,可若我是邪祟,但我又有五感七竅……”

“我沒有食人的欲望,但是滿月之夜卻又要引來雷擊。道長,難道每個邪祟都要被雷擊麼?”

程離搖搖頭:“邪祟並不遭受雷劫。我食眾生,眾生食我,萬物其實也不過在相互吞噬。隻是人作為萬物之靈,更加懂得反抗罷了。”

“古來隻有飛升天仙者會引來渡天雷劫,像你如此這般月月遭受,我未曾見過。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天罰之人。你於古戰場重新臨世,興許天道本不覺得你應該重出於世罷。”

高庭煜樂嗬嗬道:“那這老天爺想必看我很不爽,月月都想劈死我。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我不食五穀,不啖血肉,那我以何為生呢?唔,人食五穀牲畜,靠五臟之精先天之氣流走經絡,那我總不能無所依無所靠便生吧?我靠什麼呢?”

程離道:“你並非沒有吸納萬物靈氣,你吸走了我的陽氣。我是純陽之體,陽氣更加精純。我的陽氣恰好和你的陰氣中和,使你能避開天道雷劫。”

高庭煜撓撓後腦,十分不好意思道:“那我總不能月月吸你的陽氣吧?”

程離回道:“我本是山門散修,又幾乎隻鑽研劍道,你去往北地玄中寺,菩提八僧為當世大能,定能解你疑惑。”

他蹙眉道:“那麼現在隻有吸你陽氣這個法子麼?”

“若是你能修行功法,吐納山川日月之精,應當也算一個法子……”

高庭煜立刻點頭:“道長,你一定要引我改邪歸正,走上正途!”

程離沉下一口氣,她從前居於流域之時候,曾看程三問給人點宅捉鬼祭壇法事竟然用白符黑砂倒寫“陰山老祖敕令”,眼下高庭煜出世和旱魃棺材上的白符黑砂又和國師聯係上來,國師手下的鏡渚閣又煉屍邪術,想必她的師門應當也算不上什麼勞什子正派。

隻是她天生純陽血,修不得程三問的術法,隻好走普通散修劍道,想來程三問也是博古通今,融貫門派,還是教了她許多看似正道的法術。

不過他老是說自己愧對老祖宗,收了徒卻沒有教她術法,沒為門派傳宗接代。

走走停停,順著那引靈術降下來的一隻金色靈蝶繞到一個山坡之上,那荒漠之上生長的一堆枯黃的甘草,倒塌的胡楊木連樹皮都被搓磨成白色,風沙席卷而來,貼著皮膚都是一股熱流。

嵬名蘭從山坡下走了出來,瞧見她們便遠遠的朝她們奔來,她身後的嵬名若撐著一把傘,一襲紅衣恍如烈焰,從山坡的背陽處走了出來。

“你們怎麼也來啦?”

程離道:“不放心你們。”

嵬名蘭道:“阿若公主她不會傷害我們的,我和阿吉是帶她來看古河道。銀蘭河自百年前阿若公主戰死後便日漸乾涸。”

整片荒漠凹凸不平,可以看見深而寬的古河道從前在這裡縱橫交錯。

她指著遠方那一道逶迤蜿蜒的河道說:“你知道嗎,你現在腳下踩的地方,都曾經是銀蘭河流經的地方。”

“你是不是在騙人?銀蘭河幾十年前就乾涸,你如今才多大?你怎麼知道?”

她哼了一聲反駁道:“你可真笨!我常常聽阿吉講故事啊,阿吉小時候就住在這一片地方,那時候銀蘭河還沒有完全乾涸,你知道吧,就算差一點斷流,銀蘭河也有那麼大呢!”

嵬名蘭伸出雙臂比劃了一下,臉頰鼓鼓。

高庭煜看著她不禁失笑:“好吧,那麼大——”

他看向遠處並行兩個人影,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佝僂著身子緩行於荒漠之上,而屍化百年的嵬名若卻依然還是那麼年輕,她的一襲紅衣是沙漠上的一抹亮色風采。

一百年,到底有多長呢?人生在邪祟眼裡,不過是白駒過隙之間,夏羌老者本是阿若公主的後輩,但是歲月卻在她臉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阿吉腿腳不好,但是她卻偏偏要帶著公主來看銀蘭河道,已經離城外很遠了。”

這裡才是從前夏羌人的居住地,因為她們逐水而生。

風沙獵獵,阿若公主腕間的清鈴聲陣陣傳來,她們越走越近。

高庭煜道:“嵬名蘭,你也是公主的後輩誒!”

她驕傲的挺起胸膛,眼神堅毅道:“是啊,如果在從前,夏羌強大的時候,我也肯定是公主啊!”嵬名蘭看著嵬名若的身影,暗暗捏緊拳頭,聲音異常堅定的說道:

“我也要像她一樣,保衛我們的族人!”

高庭煜拍拍她的頭頂笑了笑:“年紀輕輕,誌向遠大!”

她躲到程離身後去,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哼,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掉進錢眼子裡去!”

嵬名蘭還記得他給自己比的數,那麼多的銀子把她賣了也還不起吧!

“小鬼,我以前可是也和你一樣誌向遠大好吧!”

“我才不信!”

嵬名若走到她們跟前,麵色平靜望向程離和高庭煜,她微微笑了笑:“在遠處就聽見你們說話,怎麼了?”

高庭煜指了指嵬名蘭道:“我誇她誌向遠大呢!”

嵬名蘭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她盯著自己的腳尖囁嚅道:“沒什麼……”

程離隻是靜靜地跟在嵬名若身後,她並不說些什麼,冷漠地像一棵孤鬆,高庭煜感覺到其中氛圍的尷尬,偶爾說幾句俏皮話來緩解一下氣氛。

嵬名蘭並不問程離跟來的原由,隻是隨著那夏羌老者的步伐,重新溫故從前的銀蘭河故地。

老者用夏羌語道:“您還記得嗎?遠處那個山坡本是銀蘭河的右岸,常年從雪山之上衝擊流下的土壤細沙都在那邊沉積,我們常常在退潮的時候去那裡種一些糧食。”

嵬名蘭點點頭:“那一塊不遠處應該還有部族的殿堂,現在隻剩下斷壁殘垣了。”

老者用手揩了她那渾濁的眼睛:“我輩依然凋零至此。從前公主為我們夏羌打下的榮光都已經不複存在了,愧對先祖!”

她作勢欲向嵬名若下跪,嵬名若連忙將她扶起,拍拍她的膝頭發現了老者的浮腫已然至大腿了,一路上老者都默不作聲,隻因想要親自領著阿若公主故地重遊。

嵬名若隻當老者行路慢隻是年邁體弱腿腳不便罷了,結果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摩瑪,這是為何?”

老者答道:“自銀蘭河乾涸後,族人便再沒有乾淨的水喝,隻能喝溝渠裡的暗河之水。牲畜喝倒是無妨,但是若是人長期喝,便會身體衰敗,雙腿浮腫。”

“大半族人都已經遷入姑臧城內,隻因為那一汪冷泉,適宜人生存。阿若公主如今已經重新臨世,還請公主重新複位,帶領夏羌複我族之恥!”

她撐著一把傘立在風中,發絲被微風卷起,貼著額頭飄過,那一雙金色的眸子裡湧動著不甘與隱忍壓抑,最後卻被平靜替代。

“可是摩瑪,我已經死了,到底是多久,我已經記不清了。”嵬名若伸出她那從前握著刀劍的手指向遠方,細細的紅痕在日光下異常顯眼。

老者眼中淚水洶湧:“可是公主,難道你甘願眼睜睜看著夏羌就此凋敝?這些年來,水源更加吃緊,我族雖歸化大靖卻隻算得上二等朝民!年年隻求的來稀薄的水……”

“夏羌族人不敢與靖國人引起紛爭,恐起禍事,可是如今您回來了!”

高庭煜不知從何處繞過來,他道:“夏羌與大靖百年征戰,如同曆史上的千萬載一般,隻是凡塵一瞬。”

“你說的輕巧,那隻不過是因為你們是贏家!”

高庭煜蹙眉,輕輕垂下頭不再反駁,有時候自以為的淡然抑或是放下,不過是在慷他人之慨。

嵬名若朝遠處走去,那背陰處生長著一抹深綠,仔細一看其實是藍紫色的。她走過去拔起那株草,它外表細小,彎彎兩片葉子如新月般狹窄,但是根莖卻深,結著豆大的根係。明明生於這般乾旱的地界,它依然抽出綠意。

嵬名若將那根係放入嘴裡咀嚼,她本是邪祟,當然是嘗不出任何味道的,她說:“這裡原來還生長著一叢烏蘭草。小時候最喜歡將它們拔起嘗根。”

她走過去問嵬名蘭:“你叫嵬名蘭,知道烏蘭花何時開麼?”

“每年四月,烏蘭花追逐著銀蘭河潮漲而生,不開花時便生果。”

嵬名若笑笑,她摸摸嵬名蘭的頭道:“你說的不錯,你曾見過烏蘭花開麼?”

“見過的,但是隻有零星幾朵,後來連那幾朵也沒有了。”

她繼續笑道:“在從前,整座山坡上,都是烏蘭花海,藍色的花朵依偎在一起,飄來陣陣蘭香。我們的族人就喜歡摘烏蘭花來編作花環戴在頭上,若是有善織者,還會將其曬乾製作成香囊。”

“那時候,岸邊有成群的白金駒在岸邊奔騰嬉戲,也有飛來的白鷺水鳥……“

嵬名蘭眼睛一亮,忽而又黯淡下去:“可是再也看不見了……”

嵬名若將食指輕輕放在唇前:“興許明天就能看見了……”

嵬名蘭隻當她說了句哄人的笑話,並不作聲也不在意。

他們走回去的時候,暮色恰好蓋住天邊,逶迤群山裸露出漆黑的岩底,遠方雲彩藍紫交織,偶爾透出橙色來,那夕陽就如同淡紫的烏蘭花吐蕊。

篝火燃起一叢,燒儘前年殘存的胡楊木,煙火打著旋兒飄,灰燼嗆了嵬名蘭一口。

月朗星稀,偶爾有不知名的雀鳥鳴叫,荒漠之中活物可不多,現在入了夜,倒是都熱鬨了起來。

高庭煜雙手抱在腦後躺在地上看星星,他把程離叫到篝火堆旁,送給她一把野花。

那野花藍的紫的黃的都有,他道:“我尋找了大半天呢。”

程離不接:“這是何意?”

“你看看那月亮,有沒有覺得很美?偶爾籠罩在雲霧裡,多麼溫柔。”

程離抬頭一看,正經道:“確實。”

“那你說你有沒有想到些什麼彆的東西?”

程離刹那之間,腦海裡晃過一幕幕景色,恍惚聽見有人在耳邊道了句:記得回來中秋賞月啊!

誰說的呢?她晃晃腦袋,又感覺一切如同過眼雲煙。

想起在流域的時候,好像那裡看見的月亮沒有這裡大,這裡圓……

等等,圓?

程離記起,又快要將近滿月之夜了!

“是的,我周身亦無什麼錢財珍寶,想必你們修行之人也看不上,給你摘了一把花,算當一部分的謝禮,唔,剩下的隻能先擔待欠著你了,你彆說這裡晚上還可有那麼多蟲子呢!”

高庭煜所說的謝禮之因便是要吸她陽氣!

篝火劈裡啪啦的燃燒著,將二人的臉映照的彤紅,高庭煜不知道什麼時候挨得那麼近,似乎眨一眨眼他的睫毛就要碰到程離臉頰。

他溫柔的注視著程離,言語間吐出的氣流散到程離的耳側,讓她耳尖略微發癢,他嗓音喑啞,吐出的字倒是清楚:

“我可以再輕輕吸一次你的陽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