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來人 夜半,弦月藏身於薄霧之……(1 / 1)

靖朝書 畫倦寫意 4198 字 10個月前

夜半,弦月藏身於薄霧之中,蒼穹之中偶爾點綴了幾顆寒星,打更人敲了敲幾聲梆子,打了一個哈切:“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嵬名蘭身穿一襲黑袍,輕輕叩響了白朝的門,白朝一開門便感到一陣陰氣漂浮,以為這是那鏡渚閣的活屍又來了,鬼叫了一聲,順便掏出一張符咒就往她身上扔,順手推了她一把便朝程離那間房跑去。

程離一開門白朝就撞了進去,腿磕在門檻上,差點給房中的高庭煜行了一個大禮,他慌忙道:“你怎麼在?鏡渚閣的人也來尋你了?”

他立刻給自己預想到:完了,被包圍了。

高庭煜清了清嗓子揮揮手道:“我最近有些不舒服,叫道長給我看看。”

他發現自己的體溫似乎是隨著月相輪轉而起伏改變的,月相越是靠近滿月,他越是冰寒,陰氣逼人。他也找不出自己是什麼毛病,越是冷就越是想要挨著熱一點的東西——比方說程離。

高庭煜想程離作為修行之人,又修得是至陽之法,他從前也摸過,確實比較暖和,說自己最近這也不舒服那裡也不舒服,需要程離幫忙看看是怎麼回事。

程離害怕他沒事就去吸凡人陽氣,實在是放心不下他跑出自己的眼皮底子,索性呆在自己旁邊比較好。

白朝看那黑袍人定住,進了房門後把帽子摘了道:“是我!”

嵬名蘭。

隻是她現在印堂發黑,眼瞼下是青藍的一片,連臉都顯得蒼白,程離抬起她的胳膊,發現她裸露的雙手已經爬上了淡黑色的斑紋,連手指甲也像是被門夾了似的,泛著紫色。

白朝道:“誒——你要化屍了……”

嵬名蘭聽到這句話,眼皮一耷拉,就要開始哭,眼淚水嘩嘩的流:“嗚嗚,怎麼辦啊,我不想死,我怎麼就要變不成人啦……”

“我還有哥哥、額吉……嗚嗚嗚嗚——”

程離掏出一張手帕遞給她,補充道:“你來得及時,還有救。”

她立馬頓住了,隻是抽噎了幾下,便希冀道:“真的嗎?”兩隻眼球還轉得靈活,冒出一點古靈精怪的意思。

大半夜的,程離去夥房裡尋了點糯米給她熬粥,讓她喝了下去,白朝又在乾坤袋裡翻了翻自己的一些法寶,給她造了個陣法,為她吸取了陰氣,程離又想了想最基礎的辟邪符咒,淩空一畫結印於她周身。

折騰了半夜,她的臉上終於浮起紅潤之色,簡而言之——像個人了。

嵬名蘭伸出手道:“可我的手……指甲顏色還是紫的。”

高庭煜低頭看了一眼,道:“沒變成黑的就不錯了。說說吧,誰咬的?”

他挑開黑泡,嵬名蘭脖頸上的那傷口便顯現出來了,已經發紅潰爛,若不是因為來的及時,否則不出七天,她就要屍變。

白朝道:“竟然隻有一個傷口……凡是被邪祟所傷之人,一般都血肉模糊,他們下嘴可都不輕,你可真是幸運。”

“肉到嘴邊,哪有不咽下的道理,你還不說麼?到時候受傷的就不隻有你一個人了。”

程離站了起來,推開門道:“走吧。”

他們一行人再一次來到了公主殿。

天剛蒙蒙亮,旭日還藏在山的背後不肯出來,城裡的人還都在睡夢當中,清晨的寒氣還未退散,枯草被風卷起來,旋似的飛舞。

嵬名蘭走在前麵,她裹緊了自己身上的黑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上麵的黑斑還未曾徹底消除,她心下有許多憂慮,千千結似的。

從前的阿若公主竟然回來了,可是卻是要食人血肉的邪祟,她咬傷了自己不說,也許還會傷害到其他族人……可是若是被城主知道了,不知道又會怎麼對待夏羌人。想來諷刺,阿若公主再一次重回人世,夏羌卻早已滅國。

公主殿內,青吉的眼病越來嚴重,他的雙腿浮腫,幾乎下不來床,嵬名蘭告訴他們,因為城外沒有乾淨的水,銀蘭河早已斷流。

這裡的水雜質太多,用來畜養牲畜倒是勉強可以,但是卻不能用來喝,長期飲用便會導致身體虛弱,食欲不振,雙腿浮腫。

而就算是整座姑臧城內,水也十分珍貴,又能有多少給夏羌族人呢?夏羌人也不願意搬進城中,受人白眼,這裡明明就是他們自古生存的故鄉,又應該去往哪裡呢?

嵬名蘭拂開公主塑像下的灰,點了一盞燈,轉向他們道:“我們上去吧。”

二樓還未踏上,一陣陣寒氣就頻頻傳來,等他們一上樓,就已經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到了。

一朵朵白色冰蓮沿著牆壁攀附,在火燭的搖曳之下能看見點點金光,那是冰晶反射的緣故。蓮花悠悠吐蕊,冒著嫋嫋水汽,整層偌大的二樓本是祭祀用品的放置地,而此刻無一物品不被冰晶所凝結。

整座樓層都被白色雪蓮所凝結,細小的六角冰晶飄落,恍如世外之界。

仔細一看,殿內的空間之中有一朵朵紅色雪蓮競相開放,裡麵躲藏了一個火紅的影子,隔著一層厚厚的冰障,近乎要與整座冰層融為一體。

嵬名蘭指了指那冰蓮深處的人,道:“就是這裡了。”

“你們能不能不要傷害她…她沒有傷過人。”自她來到公主殿,隻咬傷了嵬名蘭一人。

她伸出手指觸摸一朵朵含苞的冰蓮:“從前她一直保護族人,我…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高庭煜對她微微一笑,恐嚇嵬名蘭道:“你知道姑臧城主為她開出了多少兩銀子麼?”

他伸出手比了比。

嵬名蘭的心沉了沉,紅著眼睛道:“等我以後賺錢了,還給你便是。”

“那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喔!”高庭煜在一旁鼓勵她,雖然聽起來來有幾分陰陽怪氣。

程離道:“降服邪祟本是修行之人的職責。”

“我不是要你們降服她…”嵬名蘭連忙擺手,“可我也不知道…求求你們,彆傷害她…”

白朝道:“可她是邪祟,她現在興許還能忍住,但是往後呢?”

寒氣悠悠的冒著,程離道:“她死後化屍,為旱魃,又是何人所為呢?”

“那人還在她身上種下紅蓮咒,這樣的咒法並非普通修士能為。”

白朝補充道:“也許你們的銀蘭河乾涸,也是旱魃所為…種下的紅蓮咒,用來壓製她,否則,誰又能控製這樣強大的邪祟呢?”

嵬名蘭道:“是誰…”

高庭煜道:“是你們的族人。生前受她仰仗,死後也要讓她為夏羌儘力。”

程離搖搖頭道:“公主墓裡的陣法與墓鬼,黧木棺材,紅蓮咒都是中原修行法門。”

白朝點點頭道:“沒錯,夏羌人的修行法門以薩滿巫術為主,而整座公主墓從選址、建築與排陣,都與中原術法脫不了乾係。”

“背後說不定有中原高人指點。”高庭煜道。

“不對。”程離反駁,若要讓她成為活屍供人驅使又何必讓她成為旱魃呢?葬在至陽之地,連帶著連方圓百裡的水汽都被吸儘,那銀蘭河估計就是受到嵬名若的影響而乾旱。

“夏羌族人為何要這麼做?”

“她額上的紅蓮咒讓她要麼選擇被冰封,要麼就必須放出煞氣來抵擋這咒法,此來她的能力至少下降三成。”

“她如今被冰封,就是因為身受重傷,再無法與紅蓮咒對抗。”

“如果他們真的希望公主重新臨世,為何又要削弱她的能力呢?”

“啊,我知道了。”白朝拍了拍手道,不過想來這也也顯得中原人太不厚道了。

“以前有陰陽先生與一家人結仇,為他點宅時,故意將某樣陣法倒轉,讓陽宅變成了陰宅…陽宅住人,陰宅住鬼,本該相安無事,但若是二者顛倒,子孫禍端無窮…”

“說不定就是這陰陽先生在其中搞鬼。”

嵬名蘭來來回回聽了個遍,憤然道:“既然是如此,你們更不能傷害她!”

高庭煜道:“我不傷她,說不定她就要傷我。將她喚醒的話,還不知道是不是她要殺了我們呢!如果她死了,唔,她本來就死了,我是說,徹底滅亡消失,說不定這裡就不會那麼乾旱,你願意麼?”

高庭煜循循善誘道:“這裡不會受煞氣乾擾,天會下雨,雪山融水不會流經這裡就乾涸,姑臧城的冷泉算什麼?你們的銀蘭河複流,將會比這裡更加廣大!”

人民可以喝上好的水,也不用如姑臧城去受人白眼,誰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呢?

嵬名蘭低垂著頭道:“我不知道……”

她眼睛裡噙著淚說:“我從小聽著阿若公主的功績長大,她生前為我族守衛一方,難道連死後,我們都不能要她安寧麼?她一定也不想自己變成這番模樣……如果今天我們為了苟活而傷害從前敬仰的阿若公主……那我們有該怎麼麵對自己的後輩呢?”

“但是你們已經選擇了,渴望她生前的力量,死後便將她煉成活屍,不得投胎轉世,但卻不幸被人中間算計……”

“那不是我的選擇!”

嵬名蘭哭著跑了出去,高庭煜背過身,緊緊握著拳,站在陰影之後輕輕的冷笑了一聲。

他手執燈盞,燭火飄渺,冰晶映照著他的側臉,睫羽落下淡淡的陰影,寧靜而哀傷,他望向那冰層之中的人,那火紅的身影被冰蓮包裹,動彈不得。

他走進,撫摸著冰層,細膩的冰華在他手上凝結覆蓋,高庭煜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道:“你可真幸運,你的族人還記著你。”

高庭煜年少離家從軍,鎮守邊境,逢年過節未受詔不敢回京,隻能盼著驛站傳來一封封母妃的書信…

而那殿上之人,似乎早已經忘記還有他這個兒子,隻有每每傳來勝仗的消息,才會傳來幾道詔書。

寒衣騎,還有誰記得住呢?不過是王朝碑下骨罷了…

程離心下一沉,覺得這邪祟估計又要開始感懷往事了,等會兒又要發瘋,畢竟他在亂葬崗裡躺了一百多年都沒人來找他。

她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道:“你切莫太記掛,生前往事本是塵緣罷了。”這樣說起來也太冠冕堂皇了,她本來還想多說幾句,但是發現自己也沒什麼立場。

高庭煜十指生得像竹節似的,指甲修剪得整齊,覆蓋上蓮層時能感受到冰華在他的指尖凝結。

唯美的畫麵並沒有維持多久。

刹那之間一道微小的碎裂聲傳來,高庭煜瞳孔猛地皺縮,他顫了顫,發現一道裂紋從自己的指下發散開來,還未等他收回手,那冰層之中的裂紋已經越來越大。

巨大而昂首的蓮華從中間斬落,若山茶花一般完整的砸落在地,碎成一片片冰晶,那冰層深處不斷有碎裂的聲響傳來。

白朝道站在一旁呆若木雞,梗著脖子看向高庭煜:“高兄,你可真是……”

他退後一步:“誤會,都是誤會!”

那火紅的身影在冰障之中顯得越發顯眼,程離望向深處,恍惚之間似乎對上了她那一雙金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