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禍世 程宣吸了一口涼氣,再定……(1 / 1)

靖朝書 畫倦寫意 5012 字 10個月前

程宣吸了一口涼氣,再定睛一看,恒真卻是淡淡笑著,他微微頷首,低垂著眉眼,一臉慈悲相。

他推開了門,走進來給程離遞了一個果子,輕輕拍著她的背:“宣兒,沒事吧。”

程宣搖搖頭,她如今十四歲,隻在父親的胸口處,雖然正到了人嫌狗厭的年紀,但是做事卻比同齡人穩當,一個怕字也沒講。

“施主,日暮已至,我應當去敲鐘了。”屋外飛過一群烏鴉,順著暮色朝天邊的那一輪殘陽飛去,恒真站在簷下,夕陽拉長他的影子,白色的僧袍隨著微風輕輕晃動,他朝著那一座古塔走去,瘦削的背脊挺立著,倒是顯得無限落寞。

父親牽過她的手,見恒真走遠,提劍將那一座白玉佛像劈碎,零落的玉石散落在地上,泛著冰冷的光。他道:“這佛像擺在每一座廂房裡,煞氣極重。入夜後可千萬彆睡,陰氣極重,邪祟借得天勢,更不好對付。”

“你且隨我來吧,我們還是速戰速決,不要繞些什麼關子,離滿月越是近,這些邪祟便更不好對付。”他還要趕回去過中秋呢!

劍修便是如此,總想著速戰速決。

幾位風信跟隨在他的背後麵麵相覷,他們饒是劍法修煉的再好,也不過是矮子裡麵拔高個。負責記載俗世傳聞的風信剛剛還在記載這明玄寺的建築格局,五行風水,曆史淵源,後一刻就聽見莊主相公要將這寺翻得個底朝天。

入夜,燈火重重搖曳,整座寺廟靜謐的仿若沒有活人,那些僧人似群鳥歸林一般不見了蹤影,明明是夏日,但是這寺中卻十分寒涼,漢白玉在夜色下暈染這淡淡瑩光,粼粼池水隻能倒影出樹木剪影。

萬籟俱靜,隻有大雄寶殿之中傳來陣陣木魚聲響。那處本應該供奉釋迦牟尼抑或是其他諸多佛像,但是卻隻有一座觀音像。

觀音三十三種法相,而這一尊提膝而坐,頭戴花冠,另一隻腳赤足垂落,是三十三相之一的水月觀音。菩薩手臂隨意的斜置於膝蓋之上,不與尋常莊嚴肅穆的佛像相似。

她身後是一副熾盛光佛說法圖,雲霧繚繞,菩薩羅漢環伺左右,瓔珞長裙垂落在腕,一派悠然之姿。

程宣望著這座觀音,她站在燭影之中,瞧見那三個規矩擺放的蒲團,鬼使神差一般想要跪在其前…

“小心,相變了…”有人在前攔住她,程離刹那間想起,那時她明明看見的是一尊立著的灑水觀音!

一道劍氣若烈風穿過程宣的身側,隻聽一聲錚鳴,似長劍破空,大殿前的朱紅大柱開始震動起來,那佛龕與塑像一一晃動著,不小心碎裂在地。

站在她身後的父親已經拔劍,這便是劍聖的幾近通天之力,修為足以令山河震蕩…

程宣和風信退至偏側,餘光中程宣看見父親翻身而躍,藍色光輝自劍尖出迸發,極致若銀色光點,無數道磅礴劍氣從他身中源源不斷散發出來,威壓四方。

他提劍一轉,一道光波就要砍上那尊水月觀音。觀音神像不改,依舊是麵容恬淡,玉色的臉泛著柔和點光,帛帶繞臂。

劍已然逼近,風信在一旁舒了一口氣:“這邊是劍聖的威力麼…,殺弦月邪祟,幾乎不需要一絲一力。”

“叮鈴鈴…叮鈴鈴…”有一陣輕音傳來,鈴鐺聲清脆,程宣的頭瞬間仿若天旋地轉,一瞬間,巨大的聲音壓過來,鐺子聲響清脆而又不受控製的傳入她的腦海之中,無數人密密麻麻的聲音與欲望在她耳邊傳來!

“我要錢,要美人,要八個老婆!”

“錢,錢,錢,保佑我賺大錢呐!”

“信女願意以供奉家財為菩薩塑一座金身,隻要菩薩為我…”

總是欲。

佛像以金玉塑身,經文加持,本該超脫外物,但總聽見人心最深之處的欲。人們爭先恐後的在程離耳畔嘶吼,那一道道誦經聲越來越大,不受控製一般的讓程宣汗流滿背,思緒似乎都要被壓垮了。

程宣的目光緊緊追隨著父親,隻見他持劍飛躍,數千道長虹彙聚一點,觀音像周身出現裂紋,拈花手指有碎紋爬於其上,在搖搖燭火之中更顯得鬼魅迷離,兩行血淚從玉眼之中傾瀉出來,菩薩仍然在笑,但是卻猶如地獄餓鬼。

一紅一藍的兩道光波碰撞,程宣的鬢角滴汗,她耳畔有鐘鼓齊鳴,大罄衝耳,她心底生出來一種無儘的失落感,腦海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掩蓋。

“為什麼……”風信抬頭望去,那一尊水月觀音竟然又變幻了模樣,“殺不死……”

有人在他耳邊誦經,一道魅惑的聲音順著絲竹靡靡之音傳來——

“若稱吾名,即得解脫。”

再一抬頭,那玉像不知道何時依然變作了恒真的模樣,他手結伽羅印,身後圓光升起,幾乎要照耀整個黑夜。

大殿內燈影搖晃,但是唯有他身後圓光衝天,美得雌雄莫辨,佛氣與邪氣在他周身不斷融合消弭,而他眼神凶惡,朱唇微啟,法咒源源不斷念起,周身結障,黑色的罡印從他身邊一圈圈放大,熾熱無比,幾乎將整座大殿所有的東西都燒儘。

“怒相觀音……”風信呆呆的說,“觀音法相三十三變化,若婦人、若青年男子、若耄耋老人……”

“原來,他就是那尊菩薩……”

“觀世音菩薩……”風信突然嘔出一口黑血來,他強撐著爬起來,狀若瘋癲的跑去拿大殿的蒲團上跪下,一次又一次的彎腰磕頭,他的額頭一次次撞擊著寒涼的石板,卻幾乎感覺不到痛。

程宣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但是卻被他一把甩開在地,臂膀上火辣辣的疼。

整座大殿搖搖晃晃,姚少青在他之後結印,一道光波在那風信麵前閃爍:“快讓開!”

明明本該是弦月級彆的邪祟,但是為何卻如此難以對付?!以她父親的修為,本該一擊斬殺!

其餘風信守著大殿之門,左右護法,眼尖的驚呼一聲:“有行屍!有行屍來了!”

“沙沙……”風過樹葉拍手,一道道人影從樹蔭之中走出來,他們無神的揮舞著手臂,低垂著腦袋,伸出的手指卻染上了血,指甲漆黑無比。

一輪明月,在天幕之上懸掛著,周圍有淡淡的雲霧,月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仿佛又一層淡淡道哀愁。一聲怪異的鳥叫傳來,一群群活屍夜半上山,竟然將明玄寺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道道淡藍色的符文隨著燃起,兵分兩路,一道環繞白玉菩薩,連成一圈圈法陣,一道衝向殿外,懸空在那些行屍頭頂,壓抑他們的狂暴之氣。

那跪坐在蒲團中央的風信一下子脊背挺立,麵露凶光,他慘兮兮地笑了笑。

他眼中是火燭虛妄的倒影,瞳孔之中染上邪氣,喃喃念到:“觀世音……菩薩……”

大殿搖晃,石木碎裂,一道朱紅色的大梁直直塌陷下來,程離大喊一聲:“快跑!”

可那風信依然是癡癡的笑著,他慢慢仰起頭,看見一道二人才可環抱的梁木倒塌下來,下一刻,殷殷血流便從他的身體裡淌了出來。

程宣眼睛一酸,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有個活人死在自己眼前,明明昨日他還好好的。整座大殿抖動的越發厲害,倒塌的帷幔被火焰攀爬,一切都在混亂之中來不及看清原本模樣。她還來不及多想,就被一種熟悉的氣息包裹,被人拎著後領拖了出去。

其餘的風信本就站在殿外,也十足順利的跑了出來。

程宣趴在地上一陣乾咳,那熏人的煙氣傳到她的五臟六腑,讓她感覺自己的氣道仿若刀割。那一座寶殿已經轟然倒塌,化作廢墟,在焦炭之間燃起叢叢烈火,而那尊白玉菩薩像卻依然矗立著,顯得比尋常之時更高大了,從程宣的角度望去,幾乎直逼雲霄。

程宣看見父親臉頰上帶傷,他扶起程宣,輕輕在她耳邊道:“宣兒,沒事吧?待一會兒你就和風信下山去,我一人對付他們。”

他眼神之中多了分慎重,明明這本該是他一擊必斬落的弦月,卻沒想到儘然能如此讓他耗費精力。

他低垂眼眸,眼中有無限寂寥,轉而又冷冰冰地望向那一尊菩薩,道:“待斬殺了那邪祟,我便帶你們回家。”

那一尊菩薩像靜靜地立著,它手呈拈花狀,立在一株巨大的蓮花之上,隻是那蓮花顏色倏爾變幻,竟成了一朵血色紅蓮!恒真立在其上,衣袍被風揚起,更顯瘦削。

他輕輕一笑,豔麗無雙,雌雄莫辨。他耳後是一圈炙熱光環,若佛陀一般耀眼。一株株血色蓮花順著他的腳邊蜿蜒而下,似活了的藤蔓一般遊走八方,看見活物便絞殺吸附,滿月夜華薄紗一般覆蓋在整座山中,連呼吸都顯得多餘。

“若稱吾名,即得解脫。”

這一句話既遙遠又像是來自耳邊,帶著模糊而又虔誠的梵音朗誦,幾乎蘊含著無限魔力!

程宣背脊冰涼,心墜到井底。觀音,本為觀世音,遇難眾生隻要誦念名號,便可得其拯救。可如今哪裡是解救,明明是送死!

“若稱吾名,”

“即得解脫。”

飛鳥離林而去,在蒼穹之下留下匆匆剪影,整座明玄寺空曠寂寥,卻傳來一陣陣急切的敲鐘聲,金石玉振,一聲又一聲壓抑而緊迫。

程宣大喊一聲:“父親!”

隻見他結印而起,衣袍翻飛,周身散發著藍色波光,他身下出現一排凝結的劍影,如魚入水一般在極速穿梭——萬象劍陣!以念為動,寒光自劍影之中迸發出來,他禦劍而行,幾乎隻能看見一道殘影。

一陣冰寒之氣拂過大地,程宣不由得咬緊牙關,這便是劍修--一劍霜寒十四洲。

無數藍劍之影破開虛空,從菩薩像中穿身而過,無數冰花凝結在恒真的麵龐之上,他妖異的紅瞳似乎在瞬間被冰凍。

可下一秒,那連成一片的冰卻裂開,抖落成碎屑,仿佛沒有傷害他分毫。

恒真輕輕拈花一笑,一朵血色紅蓮淡淡開放。

他金色的眸子之中閃著血紅而細密的咒文,兩小指朝內交叉,結成三股印。

“咚——”

一聲巨大的鐘鳴敲響。

“咚——”

血色紅蓮如蛇一般穿梭,將整座大殿都包圍起來,順著活氣攀附至風信小腿之上,再順著身軀纏繞脖頸,隻聽輕輕一聲,那人的脖子便已然斷了。

程宣提劍一劈,那斷掉的紅蓮又死灰複燃般繼續生長,隻有斷口處溢出點滴猩紅的血來。

“咚——咚——咚——”鐘聲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催命符,引著那一群行屍體不斷上山,他們嗬嗬地發著古怪的聲響。

程宣的眼中是猩紅的一片,朵朵紅蓮競相綻放,每一朵都食人血肉,吞人精魂。蒙蒙的血色飄蕩在她的眼前,她背脊不由得一陣發麻,隻能將劍柄握得火熱,不敢鬆懈,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揮舞著利劍。

“咚——”“咚——”“咚——”兩聲急,一聲慢,她仿若心臟被握住了一般,瞳孔猛然皺縮,強撐著劍柄立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耳旁有人在隱秘的催促: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快動手......”

她晃著頭喃喃道:“不行、不行……”

程宣費力睜開眼,她眼中的世界扭曲又相互融合,恒真站在每一朵蓮花之上,那些紅蓮伸出赤色的藤曼若靈活的蛇一般想要攀附而來,她皺著眉頭不斷揮劍,可是卻不能將它們殺死。

眼睛輕輕一閉,她仿若來到了最溫暖的懷抱之中,有人在她的耳邊念著梵語佛經,但是她卻一點不覺得煩,她隻是太累了,想要休息一會兒。

有人伸出手拂上程離的頭頂,好溫暖,就像冬天燒暖的被絨一般,她陷在裡麵,永遠不想出來。

腦海之中剛一升起這個念頭,她立馬打了一個寒顫,眼睛猛一睜開,恒真那亦正亦邪的麵龐就離自己隻有咫尺之遙!

他如同俊美的邪神一般有著耀眼的皮相,但是若有人直視他的眸子,一定會被那一雙赤瞳之中爬滿的金黑色交纏,如同可怖的蟲子一般纏繞在一起的符文所驚駭。

不,不是這樣的!她一轉頭,不遠處的父親已然躺在了血泊當中!

嗬,恒真輕輕的笑了,吐出一口陰冷的寒氣噴在她的頸側。

無數藤曼纏繞住她的身軀,程離奮力掙紮,如同墮入無邊黑暗那般絕望,一條藤蔓纏上她的脖頸,恒真冰涼的手指拂過她的麵頰,帶著陣陣魔幻的蓮香,在靠近的那一刻,程離奮力弓起身子,用儘全力將劍插入他的胸膛!

“咚——”

最後一聲鐘鳴已斷。

她也似乎聽聞到自己的心如同琉璃瓦般碎裂的聲音。

無數紛紛擾擾的過往與破碎的夢境湧入程離的識海之中,她模糊的看見遠處的群山隻透出一丁點微弱的曦光,明玄寺的剪影雜糅在山叢之中,稀疏渡鳥撲騰越過血海留下幾陣鳥鳴。

她勉強再一次睜眼,隻看見乘黃之劍,已然將高庭煜的胸膛貫穿!

他依舊是那副溫和清淡的模樣,一雙鳳目瀲灩,隻是伸出手像第一次見麵那樣,將程離因為掙紮而咬破的唇角處的血細細擦去,輕輕道:“沒事了,”

“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