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孃孃的一席話，讓孟中雲本來的決定又有所動搖，可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這世上難道就沒有一個萬全之策嗎？

林畫夢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思考著解決之法，“不要因為一些東西的改變而改變，做你該做的，想你該想的，並且始終向著你的目標而奮鬥。”這是讓我不要因為彼此的關係改變而改變嗎？我該做的是什麼，該想的是什麼，學習嗎？我的目標又應該是什麼呢？孟中雲質問著自己的本心，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我要當那個劊子手嗎？不，如果我就這樣低頭，那才不是真正的我，一開始定下的諾言，我絕不會改變，這一世都不會改變。不論關係如何，你我又如何，我絕對不要背叛自己的承諾。這段日子讓我明白，隻要有你在身邊，我的心就不會墮落，如果我沒有信仰，那就請你成為我的信仰。這一切之後或許我將墜入深淵，但我心中的太陽永遠也不會熄滅。

孟中雲回了一封信，信中講述了與波少的談心，安排鐘孃孃和林畫夢聊天的實情，與毛子的和好，以及自己的一些感受，卻始終沒有提過要分手。林畫夢將刀子給了孟中雲，孟中雲又用鐘孃孃的一句“男子漢不能說分手”給拋了回去，難題，還在繼續。

自運動會結束後，孟中雲便沒有再晨跑，這天心血來潮，想找回鍛煉的愉悅感，早早起床，準備去跑步。已是深冬，即便頭鐵如他，也不敢再短褲短袖出門，而是裹得厚厚的，等跑熱了再慢慢脫。

天還未亮開，濃濃的霧氣和幾點微雨使得能見度更低，不過孟中雲不會受到什麼影響，因為這條路是無比的熟悉。呼吸著冰冷的空氣，似乎能讓紛亂的大腦稍微清醒一些，順著曾經走過的路，努力將經曆的一幕幕都印在腦海深處，或許能讓逝世前的跑馬燈更加精彩絢爛。

霧 霾

晗發裹身煙雨僵，

難洗世塵心眼盲。

夜薄廣廈猶可見，

晝掩尋家何處往。

2月1日，農曆二十九，高三已經放假，吃過晚飯後，孟中雲和噠噠、古詩穎彙合，準備去擺攤，三人一共批發了兩種款式300個各種顏色的孔明燈，噠噠家在城中心，到哪裡距離都不遠，遂成為了臨時倉庫。

帶了100個出攤，孟中雲作為男生自然扛起了提貨的重任。“我們哪裡去擺啊，夜市嗎？”孟中雲提著編織袋問。

噠噠搖頭道：“昨天我們去夜市看了下，好多賣的哦，競爭太大了。”

古詩穎也補充道：“對，夜市雖然人多，但商家也多，我們還是要找個競爭小點的，人雖然沒那麼多但總體肯定好些。”

“恩，好，所以我們去哪？”

兩位女生異口同聲：“石羊公園。”

古詩穎接著說，“那裡晚上人也不少，而且沒人賣這個。”

孟中雲對於地點沒什麼意見，問到：“那兒準不準我們擺哦，會不會被城管抓。”

“不會不會，那兒還有賣小吃的，而且大晚上的，又是過年，沒的城管。”

石羊公園內除了一些假山、亭台外，就是少量小型的遊樂設施，其中也有一個舊足球場，不過沒有球門，不常修繕的草坪和跑道供居民閒暇散步。

三人決定在草坪擺攤，因為晚上遊樂設施都是不開放的，草坪也方便直接放孔明燈。天還未黑，他們拿出幾個擺在近出口的草坪上，一開始沒人注意，隻道他們也是來玩的，孟中雲看這樣不行，一發狠，開始叫賣：“來放孔明燈嘍！新的一年，放飛你的心願。”

兩位女生瞧這陣仗，一開始有些社死，但隨著有好奇的圍觀群眾過來，她們也開始向人們兜售起來。天色逐漸變暗，孟中雲拿了一個孔明燈開始放，也算是活廣告。效果不錯，吸引了不少孩子，帶著家長過來，吵著自己也要放。

一時間石羊公園草坪上空飛起了好幾盞，三位同學看著越飄越遠的亮光，似乎心中的期盼與憧憬也都飛了起來，臉上不自覺的露出微笑，還是很有成就感的。這晚的生意還不錯，賣出三十多個，回本一大半了，這不禁讓三人更有信心，明天一定就能開始盈利。

2011年2月2日，除夕，下午6點，石羊公園孔明燈三人組傻眼了，因為天空飄起了雨，這對於他們的生意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人少了不說，紙質的孔明燈可防不了雨。

匆匆收起草坪上的樣品，孟中雲提起編織袋就跑，噠噠和古詩穎緊隨其後，三人跑到一處亭台躲雨，孟中雲搖頭道：“怎麼說，要回去了嗎？”

噠噠望著天空說：“等等吧，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沒有雨的，而且我們也沒傘。”

孟中雲作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瞪大眼睛怪叫到：“為什麼！為什麼你寧願相信天氣預報，也不願相信我是秦始皇！”

噠噠錘了孟中雲一拳，不理會他，轉頭和古詩穎討論起女生的話題。孟中雲點上一根煙，暗暗歎了口氣，如果林畫夢說她是武則天，自己肯定相信，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在乾什麼。

雨 節

雨濕錦華年，

伊濕誰夢魘。

離思心難卻，

無問自掛牽。

天黑了，三人還沒有離開，或許是他們的誠意感動了上天，雨竟然停了。噠噠跑出亭子高興的叫到：“現在知道為什麼我不信你了吧，還是天氣預報靠譜點！”

“哼！天氣預報還說今晚有流星呢！”

無暇過多爭辯，提著編織袋回到草坪，但沒法將孔明燈擺出來了，因為草坪上都是水。不過這難不倒他們，古詩穎和噠噠跑去找小賣部要了兩個紙箱拆開，將紙板鋪在地上，孔明燈就不會被弄濕了。

風雨無阻的三人想著，都克服這麼多困難了，今天怎麼也得比昨天賣的多吧。可他們還是低估了下雨的威力，加上除夕彆人都在家吃年夜飯，根本沒多少人出來逛，三人隔20分鐘就輪流放一盞孔明燈，已經放了3輪了，才賣出去8盞，眼看時間越來越晚，公園裡幾乎看不到幾個人了。

他們隻得不甘心的收攤，而過了今晚，之後估計也沒有時間來賣了，做生意果然還是沒那麼簡單。離零點鐘聲響起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孟中雲不想回家，送回噠噠和古詩穎以及他們的貨物後，他聯係到老鄧，準備去P花路口彙合。

P花路口熱鬨非凡，因為這是城裡為數不多的可以放煙花的地方，找到老鄧和幾位認識但不熟悉的校友後，孟中雲加入到狂歡的人群中，這是他第一次在P縣過年，也是第一次沒有和家人一起跨年。

望著不間斷的各式禮花，心裡的陰霾似乎淡了許多，隻不過沒有看到天氣預報所講的流星。煙火和流星，都是來得璀璨奪目，去得迅猛無阻，不同的地方在於，流星讓人們記得此刻許下的心願，煙火讓人們忘卻當下所有的煩惱。

越是臨近零點，煙花越是密集，照亮了一片夜，也叫醒了一群人。

“新年快樂！！”

孟中雲和同學們互相大聲祝福著，勾肩搭背的在街上轉悠。這時他的電話響了，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號碼，孟中雲顯然沒料到，拿著手機愣在原地，老鄧見他笑容消失，又看到他手機屏幕上的名字，拍拍孟中雲的肩膀示意他去街道邊講電話，自己和同學們就在這附近。孟中雲給了老鄧一個感激的眼神，隨即走到路邊蹲著，心想：天氣預告的確厲害，流星真的來了。

“喂。”孟中雲平淡的接起電話。

“新年快樂。”電話那頭傳來軟糯模糊的女聲。

孟中雲用力將聽筒按在耳朵上，又伸手堵住另一邊耳朵說：“謝謝，新年快樂，這邊好吵。”

林畫夢淡淡的問：“你在哪呢？”聲音有些許的疲憊。

孟中雲努力將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電話上：“在P花路口，好熱鬨啊，煙花一直沒停過，你呢，在家嗎？”

“嗯，剛剛回家，和家裡人出去放煙花了。”

孟中雲本來有好多話想和林畫夢說，但此刻卻感覺什麼都說不出口，沉默半天才擠出兩個字：“真好”。

林畫夢沒有在意，繼續說到：“你們孔明燈賣的怎麼樣了？”

“嗬嗬，昨天還行，但今天下了一會雨，直接喊完蛋。”

“嗬嗬，沒事，慢慢來。你等下，我媽叫我，我等下給你打過來。”

林畫夢說完匆匆掛掉電話，孟中雲看著手機，嘴角微微上揚，看來這個新年還是有些慰藉的。一支煙抽完，手機再次響起，迅速接通：“你還不回去嗎？”

孟中雲此刻輕鬆了許多：“還在和老鄧他們一起，估計還要玩一會，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早點回去吧，不然你媽媽一個人在家也孤單。”

“嗯，知道了，等下就回去。”

林畫夢深吸了一口氣說：“其實我今天是有事要給你說的，或者本來前幾天就該給你說了的。”

聽到這，孟中雲剛放鬆的心又揪了起來，問到：“啥事呢，是有了決定了嗎？”

林畫夢沒有直接回答：“你的信我收到後，就有了決定了，但前幾天一直沒有給你說，怕影響你考試。”

孟中雲心裡一沉，看來這次真的是要宣判了，也好，總該有個頭的。

“原來如此，考慮清楚了就好，沒事，說吧，我不會哭的。”孟中雲故作輕鬆。

林畫夢也想儘量讓氣氛不那麼凝重：“我曉得你不會哭，你是鐵漢子的嘛，而且我都沒說啥事，萬一是好事呢。”

“嗬嗬，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哈，好事一般輪不到我，我的好運氣早就用完了。”

“一件事總有兩麵性，關鍵在於你怎麼看它，有時候換個角度，壞事也變成好事了呢！”

孟中雲點起一根煙搖搖頭說：“確實，有些事對有些人來說是壞事，但對其他人來說就是好事。你說吧，我保證不哭。”

“那我說了哦，我真的說了哦？”林畫夢語氣突然俏皮了起來，仿佛兩人還在熱戀。

“嗯，你說，我認真聽。”儘管可以預想到大概內容，但一整顆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

林畫夢呼出一口氣，語速平緩，吐字清晰：“要不，你當我哥嘛...”

就像小時候打屁股針之前，做再多的心理準備，當針紮進皮膚的那一刻，才知道任何準備都是徒勞。而心痛，無疑讓人更更更窒息。

孟中雲手中的煙滑落到地上，腦海中一片空白，但頭卻不自覺的左右搖晃著，偽裝出的堅強瞬間破碎，本能的拒絕道：“不，我不要。”

說完恢複了知覺，意識到自己的話，又更加堅定的說：“不，我不當。”

林畫夢見他如此決絕，語氣中帶著焦急和不解：“為啥啊，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沒有失去彼此，隻是改變了一下關係，而且你一早不就知道了嗎，你媽媽也是這樣說的啊。”

“不，不可能，我...絕不。”

林畫夢感覺有些無力：“為什麼啊，你告訴我原因啊。”

孟中雲望著遠方的夜空，聲音顫抖：“因為，我要是成為你哥了，我就不能喜歡你了，我就不能喜歡你了啊！”幾乎是吼出來的，也吼落了孟中雲最後一絲理智，眼淚奪眶而出，開始不停抽噎。

林畫夢聽到孟中雲的哭聲，也忍不住落淚，哽咽道：“你不是說你不哭嗎，你不是...不會哭嗎？你不是保證不哭嗎？”

孟中雲說不出一句話，越想說話，抽噎得越劇烈，每一次抽噎，又會帶起心臟一陣疼痛，生理上的真正的疼痛。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哭泣著。

幾分鐘後，孟中雲顫抖著點燃一支煙，總算平複了一些。

“對不起，有些失控了。”

林畫夢吐出一口濁氣道：“你等下，我手機沒電了。”

電話斷開，孟中雲呆呆的望著絢爛卻又空無一物的天空，咒罵自己怎麼這麼遜，說好不哭的，還把林畫夢弄哭了，真不是東西。

沒多久一個座機號碼打來，看來是林畫夢冒險用客廳的座機來跟孟中雲通話了。

“你不是說你不哭的嗎？”林畫夢的聲音更輕了，帶著些鼻音。

孟中雲細細感受著，輕聲道：“因為是你，隻因為這個人是你...”

林畫夢沒有說話，孟中雲繼續說：“唉，放心，我並不是要胡攪蠻纏，你能說出你的決定已經比我有勇氣多了，我也支持，雖然我不同意你說的這種方式，但...意思我明白，也接受。我們走到這一步，是不幸也是幸運，是偶然也是注定，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們都能成為自己理想中的樣子，謝謝你。”

林畫夢見孟中雲沒有再情緒化，已然願意釋懷，心裡輕鬆了許多：“應該我謝謝你才對，給了我這樣一段美好的回憶，如果重新讓我選一次，我也要認識你，我一點都不後悔。隻是有太多的無奈，我們無法控製，還是那句話，不要因為某些東西的改變而改變，你要始終朝著你的目標奮鬥，我永遠都會支持你的！”

孟中雲明白，該說再見的時候到了，還沒說話，林畫夢又開口道：“對了，還有個事問你，你之前不是在自學日語嗎，現在還有在學嗎？”

孟中雲不知林畫夢突然問這個是何意，但還是直接答道：“嗯，自學了一段時間，現在沒了。”

“那日語的‘我愛你’怎麼說你知道嗎？”

孟中雲雖然奇怪，還是老實回答：“知道啊。”

“怎麼說的？”

“愛してる。”

林畫夢跟著結結巴巴的念了一遍，孟中雲又拆開來說：“a i shi te ru。”

很簡單的幾個音，林畫夢學會後也一字一句的說了一遍。

“嗯，對的，說的很標準。”

林畫夢頓了頓，又說了一遍：“愛してる。”

孟中雲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低著頭，用力咬了咬嘴唇，壓低聲音道：“愛してる，我愛你。”

空氣凝滯了一瞬間，隨後心中響起了一聲悄悄話，這一句氣聲中帶著不舍、釋然、堅定：“嗯...我也愛你，拜拜。”

孟中雲看著通話記錄，數秒後收起手機找到老鄧，搭著彼此的肩膀在空曠的街道上肆意狂笑，商量著去吃夜宵，然後再大醉一場。

醒來人生還要繼續，不論前路如何，感謝所有的經曆。回想起這學期，這一年，整個高中……他明白，這就是，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