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維爾斯(1) 我還是輸了嗎?……(1 / 1)

在比賽開始前,容遠鴻和江弋行在休息室見了一麵。說實話,他們認識的時間太長了,長到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

江弋行彎了彎眼睛:“努力讓你彆坐太久。”

“好。”

江弋行整理了下發帶,旋即略略低頭收拾球包。他對待網球向來嚴謹,每次比賽前都要檢查拍線,確認上麵的塗裝完好無損,以及線綁得符合他的要求。

如果要說出兩位中國網球現役運動員,那必然是容遠鴻和江弋行,他們像網球的雙子星,均是年少成名,一個是天才少女,國內久違的WTA單打冠軍,即使記者觀眾對她的全滿貫夢大加抨擊,她也是無可辯駁的國內首席;一個是混血王子,被譽為網壇最帥的球員之一,成績穩定、為人謙遜低調,吸引了不少圈外粉絲。

在容遠鴻的幾次關鍵比賽中,鏡頭都掃到了江弋行的臉,有人猜測他們正在戀愛,有人猜測他們屬於同一團隊,故意炒作。

其實隻有江弋行知道,他的所有習慣、對網球的態度,包括能坐在這裡等待比賽開始,全部歸功於容遠鴻。

外界的猜測通通不夠準確,他和容遠鴻的關係是,沒有容遠鴻,就沒有現在的他。

“小遠。”

容遠鴻有些疑惑,“怎麼了?”

“謝謝你。”江弋行輕輕拂過她的衣領,帶走了她掉下的一根頭發,“來看我的比賽。”

容遠鴻知道他想說的不是這個,但她短暫地被江弋行的動作打斷了思緒。她看著江弋行沉默而專注的眼神,什麼也沒有說。

天色漸漸暗了,容遠鴻坐在球員包廂,導播給了她兩次鏡頭。

這是一場極其無聊的比賽,原因是江弋行壓倒性的實力令對方沒有還手的機會,6-2、6-1,江弋行晉級第二輪。

容遠鴻的確沒有坐多長時間,江弋行贏了比賽小跑著去網前握手。接著,他走到觀眾席前,鎖定了容遠鴻的身影。

他們不遠不近地對視著,江弋行的臉上浮了層薄汗,發絲淩亂,卻不顯疲憊。他的眼皮上方折出一條深深的褶皺,像綿延起伏的山脈。

在一個普通的夜晚裡,他身披整個球場的如晝燈光,似乎月亮也跟著融化了。

容遠鴻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此時此刻,她不太明白江弋行有些衝動的舉止,因為贏下這場比賽肯定不值得他有這樣的表現。可她又緘默不語。

江弋行說什麼?

他說,我很開心。

在賽後采訪——容遠鴻是後來看到新聞才知道的,記者問江弋行,今天容遠鴻也在現場,比賽結束後,你跑到觀眾席前,是在跟她打招呼嗎?當時在想什麼?

江弋行回答:我在想,她終於來看我的比賽了。

*

這次比賽是容遠鴻簽運最好的一次,直到八強前都沒有遇到實力強勁的對手,她一路過關斬將。

八強,她麵對的是現在世界排名第九的穆勒。穆勒左手持拍,技術極其精妙。在唱衰聲中,容遠鴻直落兩盤,以6-6率先搶七、7-5的比分戰勝穆勒。

國內網壇嘩然,容遠鴻此前並不是沒有戰勝過世界排名前十的選手,在WTA250突尼斯站、WTA500東京站這兩次奪冠比賽中,她都曾迎戰世界前十的對手。

然而,直落兩盤贏下比賽的是第一次。

是曇花一現還是巨大蛻變?文章標題如是問。

以國內網球的發展水平,懂球的觀眾少之又少,他們討論著穆勒的狀態不佳,今天一發失誤率太高等等。內行看門道,實際上,穆勒今天的發揮與往日並無不同,不同的是容遠鴻的狀態。

8個ACE球、74%一發成功率、沒有雙誤。

容遠鴻闊彆賽場,錯過澳網、多哈、迪拜,沒有人知道她在那些夜晚有那麼期盼這一刻。

作為中國網球曆史上第二位打進印第安維爾斯四強的網球運動員,容遠鴻在半決賽迎戰賽會一號種子尼爾森,現世界排名第二,該項賽事衛冕冠軍。

天朗氣清、晴空萬裡,容遠鴻本人第一次來到WTA1000賽四強,第一次在印第安維爾斯1號球場比賽。她仰望天空,隻覺得強風排山倒海般吹來,她的心臟歇斯底裡地跳動。

她快步走過那條走廊,入場前,她看見觀眾席上烏壓壓的人頭。現場的大屏幕正投放她的照片和資料。

身高178厘米、體重66公斤,十七歲,來自中國,現世界排名五十八,2018年WTA突尼斯站女子單打冠軍、WTA500東京站女子單打冠軍。

尼爾森比她排名靠前,於是後入場。容遠鴻擰開瓶礦泉水喝下四分之一,眼睛掃了下瓶身。

兩盤拿下,江弋行這樣寫。

容遠鴻笑了,她覺得不可能。尼爾森成名已久,前世她曾與尼爾森交手過一次。她清楚,現在,2019年,是尼爾森的巔峰狀態,所向披靡。

尼爾森出場,她們coin toss選邊,開始熱身。容遠鴻看著對麵底線上站著的尼爾森,想起她和尼爾森的那次交手。

那是容遠鴻的第一次WTA比賽,第一輪她艱難取勝,欣喜若狂。第二輪就碰到了那次比賽的二號種子尼爾森,被尼爾森6-0、6-2,一個小時取勝。

她當時想,不要再打職業了,她不適合。她和尼爾森之間的實力差距宛如天塹,這輩子都不可能趕上。

幾近是絕望地,容遠鴻回到休息室坐下,尼爾森走到她麵前,從高處俯視她。她的姿態高高在上,顯出些許傲慢,但偏偏讓容遠鴻難以覺得憤怒。

因為尼爾森有傲慢的資本,她如一隻優雅的天鵝,在賽場上遊刃有餘。容遠鴻輕易被她戲耍,可這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在休息室的淋浴間,容遠鴻蹲在地上,緊緊地環膝抱住自己,淚水和花灑流下的水一同浸濕她的衣服。她很冷,隻想回家喝一碗熱湯,不想再孤身在賽場上麵對像這場比賽如此極致的輸了。

很多人,這其中包括羅韞和江弋行,他們遇見容遠鴻時她就已經是重生回來的十八歲了,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地認為,容遠鴻是天生冷靜、專注、理智的人。

容遠鴻閉上眼睛,仍能回憶起第一次出國時,麵對地圖急出滿頭大汗、在機場被扣下網球拍連比帶劃的自己。

第一次參加國際賽事,那時的她沒有團隊,英語也不足以和彆人交流,她漲紅著臉跟裁判結結巴巴地理論,這個球到底出沒出界。

然後她覺得羞恥,回國後請了位英語家庭教師,之後,她再沒有在人前說出蹩腳的英語。

這一世,沒人質疑過她的英語,她是富家千金,掌握多門外語不稀奇。她不堪的、痛苦的、倔強的記憶被短暫埋葬起來。

直到今天,她麵對尼爾森,第二次。

容遠鴻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懼,她怕輸給尼爾森,她輸不起這場球。

熱身結束,比賽開始。

尼爾森發球,她的發球如她的人一般輕巧淩厲,從容遠鴻身邊呼嘯而過,落點刁鑽。

1號球場的氣氛激昂慷慨,觀眾們將十足十的熱情投入到歡呼中。容遠鴻的膝蓋開始隱隱作痛。

每個網球運動員都知道,健康的身體是上天最大饋贈。你永遠不知道你會倒在哪一次比賽的中途,被迫停止在哪一次手術之後。

哪怕容遠鴻今年隻有十七歲,她也依舊需要臣服在傷痛下。

尼爾森的狀態極佳,她打得堪稱才華橫溢,好球頻出。現場的觀眾似乎全是她的球迷,為她的每一分而歡呼。

容遠鴻扭頭看向觀眾席,那裡沒有一個她認識的人。羅韞沒來,江弋行也有比賽,她的理療師菲奧娜在休息室。

她忽然感受到承受不了的孤獨與無助、憤怒與痛苦。她不得不承認,在壓力麵前,她仍是一個敏感的人。

比賽進行了僅僅六分鐘,尼爾森拿下第一局。

第二局開始,容遠鴻一發出界,二發打在了尼爾森反手。尼爾森的接發並不吃力,她的反手穩定有力,輕鬆把球回在底線。

容遠鴻側身拉拍,她的膝蓋仿佛發出了咯吱的響聲,像撕開了一片魔術貼。她本該打出角度調動尼爾森的,這可能成為製勝分,但她手軟了,她為了穩妥,又推了一個直線。

尼爾森得分。

尼爾森有“公主”的稱號,雖然這些起給網球運動員的稱號大多非常誇張,但尼爾森高傲的性格和漂亮絢麗的技術的確使這個名字變得貼切。

“We don't know what Rong’s mood is at this moment. This is a one-sided situation. (我們不知道此時此容遠鴻此時此刻的心情如何。這實在是一邊倒的局麵。)”解說邁克道,“After Nielsen improved her serve, it can be said to be flawless.(自從尼爾森改善她的發球技術之後,可以說是毫無破綻了。)”

容遠鴻深吸一口氣,她的頭腦混沌,讓她難以集中精力。該進攻,還是防守,她像是第一次參加網球比賽,在天平的兩端晃來晃去,搖擺不定。答案她根本就不可能清楚。

伴隨著擊球的回音,容遠鴻丟掉了發球局。她現在甚至迫切地想要拖動進度條看看結局,嘿,我還是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