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運動員 捧個冠軍回來(1 / 1)

陰雨綿綿,窗前的翠綠搖搖晃晃,似乎是要晃走頭頂的鉛灰色積雨雲。天色極暗,隱約間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容遠鴻從溫暖的被子裡爬了出來,套上運動裝。

林倩半夢半醒,“小遠?”

“嗯,我去訓練,你繼續睡。”容遠鴻小聲道,一邊說一邊往衛生間走。

“今天休息日。”林倩咕噥了一句,繼續睡去了。

今天是六天訓練過後的休息日,又趕上下雨,可以名正言順地偷懶。整個集訓營裡的少年幾乎都在夢鄉,除了容遠鴻。

集訓第一天,張天風對她讚不絕口,一竿子把她支到了教練跟前。當然,這幾名教練對她的打法很有意見,支支吾吾不肯帶她練球。

張天風雖是管理日常事務的,可在其他方麵也並非說不上話,力排眾議,直接把她安排進室內場,讓教練一對一帶她。

於是容遠鴻再沒有休息一說,不管外麵下多大暴雨,彆人是否訓練,她也得老老實實地去室內場。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也算是困擾了,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人,誰會嫌休息時間多。但容遠鴻自開始打網球那天起就近乎狂熱,若是哪天不讓她打,她才在屋裡急得轉圈。

容遠鴻拎著球包進入室內場,室內一共隻有四片場地,另外三片是天施網球學院上屬俱樂部灰湖使用的。灰湖是S市有名的高級俱樂部,隻有住在某個特定區域的人才能入會。

今日卻有所不同。容遠鴻一進場就聽見了不同於往日的擊球聲,在室內場中震出層層回音。她循著聲音看去,江弋行頭戴空頂帽,身著純黑色運動衫和白色短褲,正和教練對打。

看樣子是非練習狀態,二者一點兒不手軟,容遠鴻聽慣了江弋行的成績,倒是第一次實打實看見他打球。

平心而論,江弋行是個很難纏的對手。他的擊球技巧不錯,打出來的球旋轉極為明顯,若是回擊時機不合適,球落地再彈出去的速度、軌跡都會有不同的變化。

若僅僅如此,還不能讓容遠鴻評上一句難纏。

江弋行的最大個人風格不是旋轉,而是敏捷。他的移動很有特色,既不會讓任何人覺得他有超強的腿部力量,也不會讓人為他擔心或是覺得他吃力。

他的雙腿似是輕輕踩了幾下,整個人就已經挪到了另外半場,靜悄悄的、出乎意料的,仿佛場地都在他的腳步下顯得比往日窄小了。

像貓,靈動、輕鬆,容遠鴻除了運動天賦一詞想不出彆的原因,這的確是老天爺賞飯吃。

張天風今天也在場,她雙手抱胸站在江弋行身後,見容遠鴻來了,揮揮手示意她過來。

“他打得好嗎?”張天風問。

容遠鴻實話實說:“難纏。”

“那就是好?”張天風笑了笑,她看向容遠鴻,眉目微彎,“你能打贏嗎?”

容遠鴻插在短褲兜裡的左手輕輕敲了兩下,她在思考,停頓了十幾秒後,她說:“現在不行,再給我一年。”

“小遠,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把你選出來到室內場訓練嗎?”張天風慢慢道,“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你打得好,國內同年齡段能與你相比的恐怕還找不出。然而,與之相比更重要的,是你永遠不想輸,卻也不怕輸的心。”

“你不怕輸,因為你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贏回來。”張天風的右手搭上她的肩膀,就像集訓第一天時那樣,容遠鴻感覺到她的手依舊溫暖有力,像冬夜裡緩緩升起的篝火。

容遠鴻抬頭看她,她有一雙纖長的鳳眼,歲月隻在她臉上留下三兩把尖刀。

容遠鴻忽然感覺自己重生之後運氣特彆好,竟然遇到了一個又一個願意給予她支持的人。也許,她應該說,重生本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去吧,江弋行說要當你的陪練。”

江弋行剛剛破了教練的發球局,示意不再打了。教練從對麵底線走了過來,“怎麼了小江,不打了嗎?”

“不打了,我的運動員來了。”江弋行指了指背後的容遠鴻,“練她比練我回報更高。”

教練嗤笑一聲不語,他便是否定容遠鴻的人之一。他認為容遠鴻的打法走不長遠,到了正式比賽連一半水平都發揮不出來。可礙於張天風的麵子,他不敢明說,隻是打心眼裡看不起容遠鴻。

江弋行聽到他包含個人情緒的笑聲,側過頭看他,“您什麼意思?”

教練沒想到平日裡禮貌溫和的江弋行會突然發問,結結巴巴道:“沒、沒有,我沒什麼意思啊……”

“沒什麼意思就好,我還以為您有其他意見呢。”江弋行的語氣不鹹不淡。

容遠鴻與他相處幾個月,還未聽過他如此說話。飛速看了眼那教練,網球學院的教練他們沒必要得罪,再說了,她已經習慣了這種質疑,也不至於跟每個人都打一遍,證明她的球技。

她開口:“咱們練吧。”

教練隱隱鬆了口氣,心裡覺得莫名其妙,拎著拍離開的同時,瞪了瞪與他對視的容遠鴻,後者卻麵無表情地移開目光。

江弋行問:“為什麼?”

“沒必要。”

“有必要。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你的打法,可這並不能成為他們輕視你和不尊重你的理由。自從我們認識,我就經常看見你被各種人當麵質疑,就像這樣,他們無非是看你年紀小,或是沒成績,或是單純覺得你作為女生不會反擊。”

江弋行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說這麼長的話,至少在容遠鴻的印象中絕對是的。

他的神色認真,“對於這種欺軟怕硬的人,你有你自己的方法去證明,我也有我的方法告訴他們,你是最有天賦的網球運動員之一。”

容遠鴻發現她常常在江弋行麵前失語,她不習慣麵對無私的給予,寧願接受有索取的幫助。羅韞、張天風的愛惜和培養她尚能回報,用成績,用名譽,用獎金。但對江弋行,她不知道他要什麼。

正當她猶豫要回答什麼的時候,江弋行倏忽笑了,手勢示意由他去對麵,開始練習。

*

2013年9月4日,容遠鴻參加“天施杯”U12組,冠軍。10月12日,全國青少年網球巡回賽W市站U14組,冠軍。10月27日,Z市站,冠軍。轉天,回B市參加學校的期中考試。

12月1日,她滿十一歲,和羅韞、江弋行一起慶祝了生日,然後在G市站拿了第三個冠軍。

十三歲,容遠鴻已經統治國內U14比賽整整一年,成為國內U14年齡組排名第一的女子網球運動員,順利考上B市最好的私立初中。中國網球青年報要采訪她,被她一口回絕。

十四歲,她成為FWK的中國區代言人,受邀參加歐洲青少年網球大師賽,捧了冠軍獎杯回來,全球嘩然。

原因無他,歐洲占據這個運動頭部地位已久,誰能料到歐洲青少年比賽最後被一個中國女孩捧去了獎杯。

當裁判宣布“Game Rong”的時候,他甚至發不清楚容這個中國漢字的後鼻音,閃光燈接連不斷,容遠鴻在觀眾的吵鬨聲中對著觀眾席上的某一處笑了笑。

那是剛剛在國內參加完ATP250比賽連軸趕來的江弋行。彼時江弋行十七歲,第一次通過資格賽進入ATP250正賽,是國內在役年齡最小的職業網球運動員。

他的麵容和四年前並無太大變化,隻是混血感更濃了,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卻生得一頭漆黑的短發,略微卷曲,搭在額前。

見容遠鴻對他笑,他伸出手比了個大拇指。容遠鴻恍惚了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十歲那年,容遠鴻在集訓裡剛剛嶄露頭角,技驚四座的時候。

那時的少年們忙著驚歎於她與眾不同的打法,猜測著她的打法究竟可不可行,沒有人能想到,整整四年後,她在歐洲同樣震驚了看她比賽的所有人。

江弋行壓低帽簷,趁亂悄悄離開了。容遠鴻拿著冠軍獎杯回到休息室,看著羅韞和江弋行一左一右坐在沙發的兩側,忍不住笑了。

羅韞沒有著急恭喜她,而是從包裡掏出來個白色信封,信封上帶著綠色與紫色交織的邊角裝飾。

容遠鴻看到這個信封的那一刻,沒有間隙地,她的心臟開始瘋狂跳動,幾欲從她的胸膛裡蹦出來,連太陽穴都跟著同了頻。她感覺自己的臉頰很熱,像是有團火在燒。

她接過來,準備打開,看向羅韞,轉頭,又看向江弋行。江弋行笑了,卷翹的睫毛撲閃,襯得眼睛透亮,對她做了三個字的口形:打開吧。

她撕開,信最上方的標識就讓她手指顫抖,把正文一目十行地看完,容遠鴻深吸了一口氣。

容遠鴻想要說些什麼,想要笑,想要大聲地和從始至終最支持自己的兩個人慶祝,可她一張嘴,淚卻先流了下來。

溫布爾登,倫敦,英國。

所有網球運動員心中的純白地,傳說中每一根草都被精心打理,每年都有可能決出一個時代新的網球之王。

她拿到了溫網青少年賽的外卡,即將在明年7月1日參加溫網青少年單打比賽。

“去吧,你可以的。”羅韞含笑看著她。

江弋行說:“捧個冠軍回來,我的運動員。”

十五歲那年,容遠鴻參加了B市中考,以相當優異的成績考入一所重點高中。

中考結束後十天,她闖入溫網青少年單打比賽決賽,對戰衛冕冠軍,岡澤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