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暮麵上雖扔掛著笑,可眾人都看出了她眼底的冷淡。
她垂頭理了理衣裙上因走動而泛起的褶皺,隨意道:“大旱不是因我,如今驟降甘霖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們該恨該謝的人,都不該是我。”
寧知聞言,給了洛雲暮一個大大的擁抱,用力將她攬在懷裡摟了一摟,又小心放開:“師姐說得對!那咱們吃飯去!”
“合該如此。”宴川第一個轉身往回走,眼角眉梢裡是半點不加掩飾的舒心。
他早看這群蠢人不耐,若不是想著雲暮為他們好,以他的性子早一掌把外麵跪著的牆頭草們拍飛了。需要發泄怨懟時就怪洛雲暮是熒惑災星,眼見災害結束便想起她的好來,真當他宴川的徒弟泥人似的好欺負。
宴川看了眼還扒著洛雲暮的寧知,伸手將她從洛雲暮身上扯走:“為師餓了。”
寧知還在宴川手裡撲騰,聞言震驚道:“師尊你一個渡劫期大能,你餓什麼餓!你多少年不吃飯了都?”
“你是在說我老?”宴川眯起眼睛問。
寧知立刻捂嘴猛搖頭,心想誰敢說您老人家老啊。
“師尊風華正茂,天地間的修士當屬師尊無敵最俊朗!”千穿萬穿,寧知的馬屁不穿。
“上次做的果酒味道不錯,為師喝完了。”宴川冷笑道,並不接自己這鬼馬精靈小徒弟的話。
寧知甜甜一笑,露出一雙可愛的小虎牙,麵上是說不出的乖巧:“那徒兒再給師尊製酒。”說完這話,話音陡然一轉,雙手朝宴川一伸:“可是上次師尊給的芥子袋裡沒酒了。”
宴川好笑道:“來得匆忙,沒帶東西,回宗後自行去我那兒拿。”
寧知揮舞著拳頭暗自開心,好耶,師尊又在線送新手大禮包了,美滋滋。
二人嬉鬨著向前走去,洛雲暮看著他們的背影,笑容裡終於多了幾分真切:“經年未見,師尊倒是活潑了許多。”
鐘離玨想了想道:“他身上的擔子,似乎沒那麼重了。”
洛雲暮:“是呢,以前總覺得師尊活得壓抑,明明已經是第一人的修為,三界任他來去,卻不知為何,鎮日裡總是陰沉著臉,似有許多心思一般。”
“現在瞧著順眼多了,都是小師妹的功勞。”洛雲暮十分偏心地將原因直接歸置到寧知身上。
鐘離玨:“小師妹自然是活潑可愛的……那麼你呢?”
洛雲暮不解,莫名道:“我怎麼了?”
鐘離玨望向行宮大門:“真不去見見?日後想起來會否遺憾?”
洛雲暮展顏一笑,衝著鐘離玨搖頭:“見什麼見,不是師兄教我的,凡事不必太為難自己,我可記仇著呢!”
她的語氣裡帶著幾分難得一見的俏皮,鐘離玨恍惚覺得站在眼前的不是大洛王朝背負了熒惑災星之名的安平公主,而是他在歲月長河裡未曾弄丟過的師妹。
於是鐘離玨也低眉一笑,溫柔的春水霎時便盈滿了他的眼:“記仇些好,那師妹也得千千萬萬年地記著我才好。”
洛雲暮挑眉:“我可不願恨你,平白浪費時間。”
“那你可恨易柏?”鐘離玨問,目光裡含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濃濃期許。
洛雲暮淡了臉上的笑,許久才和緩道:“怎麼會恨呢,幾分可惜罷了。”
可惜與他終究少了些緣分。
“師兄替我去見一趟吧,天地寬廣,以後他都自由了。”
“好,都聽師妹的。”
溫故撓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蹲下來對銀狼道:“哇,怎麼就剩你陪我了。”
銀狼哼地一聲扭過頭去:“你以為我願意跟著你麼。”
“那你還在這兒乾嘛?不是靈氣恢複了?”
“!!!你師妹可還欠著我一籮筐雞腿呢!彆想賴賬!”
溫故嬉笑道:“哦~你是懼怕我師尊,所以不敢找我師妹是吧,來來來跟哥哥乾活去,等把災民們勸走,要多少雞腿都有你的。”
銀狼哀嚎一聲:“你又想哄騙我打白工,你們一師門都不是好人!”
“現在才知道啊?晚咯。”溫故咧嘴一笑,扯著銀狼朝行宮外走去。
他其實不太懂為什麼師姐聽了幾句好話便要走,不願見外麵的災民,若是他被這麼多人大張旗鼓地拜謝,一定覺得威風極了!
但是沒關係,師姐想如何便如何,無論發生何事,作何選擇,隻要她能快樂就再好不過了。
持劍牽狼的少年,大步向前而去,高高束起的馬尾漾動,背影颯遝足風流,一派少年無憂的意氣風發。
枝頭小花兒打著轉兒,輕輕飄落在他的肩頭,細碎撲簌。
高呼公主千歲的聲響未停,光陰在此刻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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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玨歸來時,易柏仍在坑裡跪著,雨水混著他的淚水,將他的麵目模糊成一片。
鐘離玨微微歎息:“你走罷,雲暮叫我轉告你,這天地寬廣,日後你都是自由的。”
似聽到什麼可笑的話一般,易柏嗤笑道:“自由?從前我最向往自由,可古榕不給我;如今我傾心於她,她卻說要放我自由。”他抬起頭來,看到芝蘭玉樹的鐘離玨,恨恨錘地,喑啞開口,“憑什麼?”
“憑什麼我隻能做你的替身,憑什麼三年裡日日夜夜她都想著你。”易柏咬牙切齒,隻想把眼前不染一塵,仙子般的人物拖拽入泥地裡,似他一般狼狽才好。
鐘離玨並不惱怒,溫和道:“雲暮從未將你當做我的替身。你這樣想,實是辱沒她。”
“我辱沒她?!”易柏聲音陡然提高,“你知道什麼便在這裡空口白話!我與她日日同枕,連最親密時,她口中所喚之人也是師兄而不是‘阿柏’!”
“天下有幾個男子受得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在承歡時,喚的是他人之名!”易柏恨聲道,“隻恨古榕沒能成事,真的殺了你。”
鐘離玨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如你所言,三年,與她共枕而眠的人是你,而非我。”
“你已有過我連肖想都嫌唐突的一切,不覺得這執念來得可笑麼?”鐘離玨道,“隻是你沉浸在妒意裡,將雙眼都遮蔽。”
“以她的修為,若不願與你交好,你以為你能爬上她的床榻麼?”
鐘離玨看著明顯變得慌亂的易柏,沉了臉色:“走吧,你聽信讒言,想要害她在先;心生妒意,想要加害她的師兄妹在後。你與雲暮,斷無可能了。”
“我與殿下再無可能,你便有麼?”易柏流著淚起身,在雨裡放聲狂笑起來,惡毒道,“我不能擁有她,你也休想!往後餘生,我尚且能惦著她的滋味,日日品味,夜夜夢回。”
“你呢?你還不知道吧,殿下的滋味美妙至極,這三年來每每在我懷裡嚶嚀時,都可愛得緊。”
“——這般模樣的殿下,你作為她的師兄,注定這輩子都無緣得見!!”
“啪。”
鐘離玨一掌便將易柏拍飛出去,脆弱的肉.體撞得石碎牆散,一口鮮血猛地吐落,易柏麵色蒼白如紙。
“怎麼?嫉妒我了?嗯?道貌岸然的仙人,終於忍不住心中惡念了?”
“來啊,殺死我,殺死我就替你愛的女子清除了一個汙點!殺了我,你們便還有機會破鏡重圓!殺了我,日後歡好之時,她便絕不會想起我了!”
易柏艱難站起身,張開雙臂對著鐘離玨不斷嘲諷,臉上滿是譏笑之意。
“你錯了。”
“雲暮與你交好過,從不是她的汙點。”
“她是天地間獨一個的洛雲暮,她心悅於你時,便同你做快樂事,是再自然坦蕩不過的抉擇。如今是你做錯了事,親手斷了與她的緣分,又如何會成為她的汙點呢?”
若說初時鐘離玨臉上還有妒意與憤怒,聽到後麵卻已經全然冷靜下來。
他帶著一絲悲憫道:“若說汙點,你這般思想,才讓雲暮對你有過的動心,顯得不那麼值當。”
“她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她願意同誰交好,與誰做快樂事,都是她自己的事。”
“若你以為我會因此嫉妒發狠,那你便大錯特錯了。”
“從前我已做過許多錯事,這次斷然不會。雲暮既說給你自由,無論你如何言語激我,我便決計不會殺了你,讓你的屍體成為橫亙在我們中的天塹。”
“去看看外麵的天地吧。”
鐘離玨深深看了易柏一眼,轉身離去。
易柏跪在一地的鮮血裡,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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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易柏處離開後,鐘離玨怔然站在湖邊,看著微風吹起湖麵一圈圈漣漪。
他站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溫故帶著銀狼,循著湖邊來喊他吃飯。
“吃飯?”鐘離玨微愣,還是不適應為何突然他們師門好像如同凡人一樣三餐不落了。
“是呀!小師妹用凡界的食材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呢!明天就回宗門啦,師妹說這叫踐行餐!”
這就要走了啊。
鐘離玨神色微黯:“是該踐行,這一彆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你二師姐了。”
溫故疑惑地看了一眼鐘離玨:“啊?師兄你在說什麼?二師姐和我們一起回宗門啊!”
“二師姐說綠蘿師妹生日快到啦,要回去替她慶生,而且凡界大旱結束啦,她也沒牽掛了,她說還是水雲台住著舒服!而且小師妹說想找個洞天福地曆練一番,收集些靈獸食材,二師姐說如果有空要同去呢。”溫故掰著指頭數給鐘離玨聽。
鐘離玨聞言笑了起來,是啊,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相處時間。
長過歲月星辰,長過世間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