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不懂嗎 “殿下……你殺了我吧。”……(1 / 1)

被眾人團團圍住的寧知還是注意到了角落裡的易柏。

她頓時糾結起來,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大麻煩。

若說實打實的壞種,顯然這人也不算這一類的,他雖是古榕派來的臥底,可是一場可憐的人生全然不由己,且也是真心護著師姐的;但要說有多好,卻又不至於,他奔著師姐而來的目的本就不純粹,更彆提他還攛掇古榕以大師兄換二師姐……

溫故順著寧知糾結的目光一眼望過去,一錘手心叫道:“怎麼誇著誇著小師妹,倒把你這個叛徒給忘了!”

寧知:……很好,這下連糾結的機會都沒有了。

洛雲暮噙著笑問:“阿柏,你又怎麼惹惱我師弟了。”

易柏張了張嘴,終究還是在溫故一疊聲的告發中沉默下去,沒了任何開口的餘地。

“什麼惹惱我呀!師姐,這人是大爛樹派來你身邊的臥底你還不知道吧!”

“他們把什麼災害的名聲栽汙到你的頭上,還搞出什麼聚靈陣,其實就是為了取你的金丹,哺育自己那丁點破修為!要我說不是修仙的料就彆老想著走這條路了,修了千八百年的路都不會走,費那勁乾什麼啊!”

“我估計他們還有可多後手了,沒準再攛掇攛掇災民,到時候逼著師姐你自己為了平定大旱,直接去奉獻也不是沒可能的……”

“這個易柏就更壞了,雖然他護著師姐你讓我高看一眼,但他提出的解決方案竟是讓他們把目標換成大師兄,你說他該不該死!”

寧知摁住跳了又跳的眉心,一把拽住喋喋不休的溫故就往外走:“少說幾句沒人把你當啞巴!”

溫故滿臉委屈:“我又沒亂講他,敢做就彆不敢認啊。”

易柏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他說的沒錯,敢做就沒什麼不敢認的。”

“且他說的句句屬實——他……我們最初的計劃的確是安排人手混進災民群中,散布殿下是熒惑災星的言論,以殿下不屈的性子,最好的結果就是你在輿論聲中自行赴死,這樣我們就可兵不血刃達到目的,且風險極低。”

“古榕知道殿下有位大能師尊,做這個計劃用了很多心血,才能確保殿下赴死後,即使她師尊下界勘察,也找不出任何古榕插手的蹤跡。”

“那為何又改了計劃呢?”寧知疑惑道。

“輿論發揮作用需要的時間太長,且隻對殿下才有效……你們師兄妹突然到來,古榕對你們的修為心動了,想借由聚靈陣將你們變作凡人然後一網打儘。”易柏艱難道,他的目光停留在虛空中某一點上,刻意讓自己不與場中任何一人,尤其是洛雲暮對視。

他倔強地直起了背,像一株不屈的樹似的。

寧知從未見過他身子挺得這般直的樣子。

“好小子,你壞事做儘反倒開始硬氣起來了是吧?”溫故從寧知手裡掙脫開來,一副要上去揍易柏的架勢,“我師姐對你這麼好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呢?你從一開始接近她就目的不純!”

宴川聽了半晌,突然輕笑了一聲:“很好。”

“你們幾個渣滓,為了這麼點微不足道的修為,就將這般大的帽子扣到我徒弟身上,逼迫一個滿心家國的女子去死。”

“甚至還妄想著將我幾個徒弟,一、網、打、儘?!”

宴川怒到極致,臉上反而冷了下來。

他實在未曾想過,反反複複重生,無論將下界的時間提前到何時,都無法改變洛雲暮必死結局的背後,竟然是這樣一個可笑的輿論布局。

因洛雲暮愛這些愚蠢的子民,所以不願隨他歸宗;又因她愛這些對她口誅筆伐的蠢人,所以宴川不能將中傷她的人一一找出殺儘——他隻能一次又一次無可奈何地看她甘願赴死,又不得不一次次親手除了因她死去而在三界大開殺戒的鐘離玨。

他琉月宗滿門不幸的開端,竟不過是一棵千年古樹,一個小小男寵聯手設立的局?

若不是溫故和寧知這次陰差陽錯窺見古榕的算盤,他是不是又要在無儘的輪回中再眼睜睜見眾人受苦?!

宴川麵無表情抬起手,朝著易柏一揮,一個成年男子便這樣輕易被他抓取過來,脖頸在他手中,是生是死不過在他一轉念間。

“我該怎麼獎勵你們這般精彩的布局呢?嗯?”宴川舔了舔唇,“魔界之下有忘川,不如就將你投至忘川,生生世世渡世人輪回,不被人記住,不被人看見,愛不得、恨不得、生不得、死不得,可好?這獎勵你可滿意?”

他愈說愈激動,手上青筋暴起,雙眼發紅。易柏受不住他不斷灌注進體內的靈氣,哀嚎著顯出了一株草的原型,竟是要被宴川生生撕扯著掐斷了。

寧知見著師尊一副將要發狂的樣子,擔憂地扯了扯他的寬大衣袍,小聲喊:“師尊。”

宴川驟然回神。

“這般殺了你真是便宜了你。”宴川輕飄飄將易柏甩開,卻在地上轟然砸出一個大洞,頓時塵土飛揚。

“師尊,還是將他交由師妹處置吧。”鐘離玨淡淡開口道。

眾人在一片塵土中,看向洛雲暮。

洛雲暮從溫故第一句話,便收了笑容。寧知擔心師姐驟然得知被背叛,心裡難過,小步踱過去想抱抱她,卻反被洛雲暮握著手,拍了拍手背。

師姐是在叫她莫要擔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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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柏被煙塵嗆得劇烈咳嗽,從坑中艱難爬起卻倔強著不肯抬頭,似是在等著被審判一般。

“殿下……你殺了我吧。”易柏淒然道。

三年日夜相對的情誼,今後便也要隨著他的命一起散了……

他雖不願,卻不悔,畢竟他從未有過選擇不是嗎。

洛雲暮聞言隻幽幽歎了口氣,卻並未如眾人擔憂的那樣流露出難過或是遭遇背叛的憤怒。

“十歲那年,我救過一棵樹。”洛雲暮看著天良久,溫聲開口。

“也是大旱,隻是時間不如這般長久,不過半年便降了雨。雖然農人收成下降,卻還未到餓死人的地步。”

“那時朝野上下便有人提起‘熒惑災星’的威名。父皇雖然疼愛我不忍殺我,卻到底還是建了行宮,將我挪出宮外將養。”洛雲暮娓娓道來,像在講著他人的故事。

“自那以後,我的世界就變了很多。從前見了我點頭哈腰的,都趾高氣昂起來。兒時一起長大的玩伴——我以為我們很要好的,卻原來隻是我以為。”洛雲暮笑了笑,“小孩子的愛恨多簡單啊,大家都說我壞,便排著隊跑來行宮罵我。”

“虧我還以為他們是來找我玩的,結果興高采烈出了門,卻被扔了滿頭滿臉的泥巴。”

寧知忍不住握緊了師姐的手。

宴川背過身去,不看眾人。

鐘離玨望著洛雲暮的目光溫和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心疼。

溫故摸著銀狼的狗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人一狗不敢吱聲。

“那時候沒人願意和我玩,連侍奉我的宮女,也因家鄉遭了災,偷偷拿針紮我。”

“豈有此理!宮女沒人管嗎!”溫故憤怒道。

“按理說應該由嬤嬤管宮女的,我也向嬤嬤告了狀,可嬤嬤隻吃著酒,拿一隻眼斜斜地看我道,‘有你一口飯吃不錯了,災星。’”洛雲暮的聲音倒是平靜。

“我便明白了我是災星,是不該存於世上的。”

“自那後,我也不執著於尋找來自何人的關心愛護了,陪伴我的隻有行宮裡的一草一木。我開始對著花草樹木說話,也許是上天看我可憐吧,終於有一棵快要枯死的樹,在被我澆過水後啟了靈智……”

“他回答了我。”

“他說這天地很大,天外還有仙人。他雖然差點枯死,卻從不埋怨我這個災星,反而告訴我要好好活,努力活,要像他樹下那棵任風吹任雨打都不怕的小草一樣。”

洛雲暮彎了彎眼睛:“可惜那棵樹年紀有些大了,乾旱雖然解了,他啟了靈智,卻也沒辦法活更久了。離開之前,他說給我留了禮物——那是一顆開了靈智的小草。”

易柏猛然抬起頭,顫抖又不可置信道:“……殿下,是你……”

洛雲暮未答他,沉浸在回憶裡:“因為初啟靈智,它好像什麼都不懂,不懂人和草妖的區彆,不懂這世間所有的法則,也就不帶任何惡意。那棵草陪了我半年,直到師尊將我從凡界帶回琉月宗。”

“……是很快樂很純粹的一段日子。”洛雲暮招招手,將易柏墜在腰間的桃花掛墜吸取過來,感慨道,“這是當年父皇見我喜歡桃花,特意命人打造的,我離開凡界時,將它送給了小草。”

“在玉麵樓初見,我便認出了你。”洛雲暮笑道,“見到當年的小草出落得很好,我很開心。”

易柏潰不成軍。

他泣聲道:“是你……是你,既是你,為何不告訴我?”

“若我知是你,我定然不會……”

“知道是我又如何呢。”洛雲暮歎了口氣,她很久沒這樣頻繁地歎過氣了,“那時在玉麵樓,你淒淒切切說你家鄉遭了災,從小被父母發賣,說你不願以色侍人,求我帶你回行宮——我便知道你彆有所圖。”

“可我還是帶你回來了。”

“我將你安置在一隅,你不願不肯,非要半夜來爬我床榻,要一步步與我更緊密,我都允了你。”

“阿柏,我不是不知道你是妖,可我還是縱了你。”

“這一切緣何,你當真是不懂嗎?”

洛雲暮看向易柏的眼底,在一雙含著淚的迷茫眼裡,見到了如此悵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