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頭正盛。
因著皇帝的命令,行宮裡的植物日日有專人澆養,不受乾旱影響,入目處仍舊綠意盎然。
“好了沒——”易柏倚在小廚房外院的綠蔭裡,拖長了嗓子催寧知。
寧知剛睡醒,便一頭紮進廚房又連做好幾道菜,將昨夜沒消耗完的異獸肉用了個乾淨。
“茶葉蛋、麻辣雞絲、鹽焗雞腿……好了好了。”
寧知將熱氣騰騰的食物往乾坤戒裡塞,這些食物方便攜帶和進食,反正打架打不過時拿出來猛磕就對了。
“這麼好看一小姑娘,怎麼成天淨惦記著吃。”易柏嗤笑道。
寧知瞪他:“我師姐不在你連裝都不裝了是吧?”
“早知道我煮茶葉蛋也彆找師姐要茶葉了唄,直接把你丟進去煮多好,茶香四溢。”
“你…”易柏氣結。
他雖然聽不懂,但想也知道這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斷然說不出什麼好話。
溫故抱劍跟在寧知身後,搶白道:“你什麼你,就會在我們麵前狐假虎威!”
洛雲暮恰巧在這時入了院門,易柏眼珠子一轉,便朝洛雲暮貼了過去。
“公主殿下,您的親親師弟好凶呢,說您是老虎,還說易柏是狐媚子。”
易柏長了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此刻瑩潤的眸子裡盛滿了水意,看著洛雲暮的目光瀲灩深情。
溫故被他這手變臉絕活氣得直哼哼:“我什麼時候說你……說你是那什麼了!你含血噴人!小師妹你替我作證啊,這個死綠茶我今天非要弄死他不可!”
寧知笑嘻嘻上手去攔,洛雲暮收起了笑,帶點警告意味地喊:“阿柏——”
“不可胡說。我師弟並非你說的那等人。”
易柏看上去有些委屈地低下頭,悶聲道:“公主殿下,阿柏知道了。”
溫故得意地揚起頭:“看你還敢和我搶師姐。”
洛雲暮:“小師妹可收拾妥當了?”
寧知乖巧道:“隨時可以出發。”
洛雲暮:“京城共有東西南北四個城門,東麵和北麵上午我已派人去過了。一會兒我們便分頭行事,我和小師妹去南城門,師弟和阿柏去西城門吧。”
“阿柏想跟著公主殿下……”
“我要跟著師妹!”
兩人異口同聲,對望一眼,又互相嫌棄地扭過頭去。
寧知拽溫故衣袖,湊近他耳朵小聲急道:“你跟著他呀,不然怎麼找他老巢!”
溫故撇撇嘴:“我可搞不定那小子,要不就我們倆一起跟他,反正我不單獨和他走。”
“也不能讓他單獨和師姐走!”溫故大聲補充。
兩邊都不樂意,洛雲暮便讓了一步:“那就四人一起。”
寧知立刻說:“不行,師姐為了賑災忙裡忙外本就辛苦,還要因為你們一次去兩個城門,你們倆都給我懂事點!”
不懂事的兩人被點了名,一個望著天不接話,一個又柔弱無骨做出被驚嚇的樣子靠得更近了幾分。
“我和雲暮去西城門,你們三個去南邊。”
僵持不下之際,有舒朗的聲音傳來,竟是一夜未見的鐘離玨。
他換了一襲凡界的月白衣衫,像一塊溫潤的羊脂玉,長身玉立站在門外,渾身透著溫和內斂的氣息。
溫柔的柳葉眼裡好似裝著一泉清水。
看著這樣的大師兄,寧知鬆了口氣。
她熟悉的那位端方君子可終於找回理智了。
溫故雙手雙腳讚同道:“我聽大師兄的!”
易柏恨恨地盯著鐘離玨,絲毫不掩飾心裡的惡意:“我反對,憑什麼。”
鐘離玨卻連眼神都不給他一個,隻道:“反對無用。師尊不在,師門上下都得聽我的。”
“你說呢?師妹。”
明明有兩個師妹,可鐘離玨喊雲暮時,總愛將師妹二字輕柔地咬在唇齒間,再拖長嗓喊出聲,聽得人無端端要浮想聯翩。
喊寧知時,便是再大方且正常不過的“小師妹”,寧知聽在耳裡隻覺得正氣得想入/黨。
嘖嘖,男人,追妻火葬場的男人啊。
洛雲暮皺著眉頭看向鐘離玨:“你想做什麼?”
鐘離玨笑得似跌入凡塵的高嶺之花:“我想做什麼?我能做什麼?”
“不過是在幾處房間裡都發現了極合身的衣物,想找機會穿上給師妹好好看看罷了。”
“旁的,便也沒什麼了。”
洛雲暮驟然想起從前在琉月宗的日夜。
鐘離玨最愛給她買各式華衣。
在修仙界最熱鬨的集仙城裡,有一處隻售賣限量成衣的鋪麵名曰雲裳幻閣。
雲裳幻閣每年隻發三次新衣,每次都引得全修仙界最愛美的修士一同前往排隊競購,算得上一樁熱鬨場麵。
洛雲暮初入修仙界,對什麼都好奇,便拉著鐘離玨興致勃勃前往。
“仙界小報上說,最好看的男修也來這裡買衣服,可我覺得那個人不如師兄好看。若是師兄穿上最新款,一定能登上全修仙界女修最想嫁的榜首。”
“可我無意得到她們的青睞。”鐘離玨幾乎笑彎了眼。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就要師兄是全修仙界公認最好看的男修。”洛雲暮哼了一聲。
落在鐘離玨眼裡,全是小公主的嬌憨。
可惜他們去了很多回,洛雲暮都沒能替鐘離玨買上一件好看的長衫。
倒是彆的女修高價也搶不到的新款,卻每次都於發售之前,就出現在水雲台裡。
洛雲暮問他怎麼做到的,他便隻笑說現在這世道男修比女修更愛美,是女修的衣服好搶。
氣得洛雲暮好久都不理他。
幾乎每次發售這樣的場景便會上演一次,鐘離玨樂此不疲地逗她生氣,又用彆的方式哄好她。
原來那些自以為已被淡忘的年少時光,皆是被刻意封存。
如同在歲月裡蒙灰的珍貴畫卷,隻需輕輕拂拭,頃刻間便嶄新如昨。
洛雲暮看著眼前的男人,倏地笑了:“那便看看吧。”
寧知和溫故興奮得耶了一聲,以迅雷之勢上前,將易柏從二師姐身上剝離,一左一右將他夾帶在中間,穿出門去。
遠遠傳來易柏被捂嘴的支吾聲和寧知小聲的威脅恐嚇。
此外天地間再無任何雜音。
隻有清風在鐘離玨與洛雲暮中間打著轉兒,想問問故人
——為何重逢如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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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南城門外。
洛雲暮設立的三個布施棚還未到布施時間,棚前卻早已排起了長龍。
災民們雖麵黃肌瘦,蓬頭垢麵,可一眼望去精神頭竟然還不錯,眼裡仍能見到對生的渴望,就連這隊伍也井然有序。
許力捂著口鼻快速從這群災民群中穿過,眼神不住上下逡巡。
“這該死的王八羔子,醉夢坊裡的姑娘還不夠你禍害的嗎?放著又香又軟的頭牌不要,淨要我來這些醃臢地方尋新鮮。”
“又臟又臭,能找到什麼好貨色。”
“撿回去也不怕得病,真是晦氣。”許力低聲咒罵著,狠狠朝地上唾了口沫子。
他身後的兩個小廝聽得心驚,顫巍巍勸道:“我的許爺喲,求您了,您可少說幾句吧。那位的喜好,是我們能說得的麼?”
這個許力想死,他自己去!可彆把他們兄弟二人牽扯上。
那位可是宰相府裡的少爺!
許力將一個無力癱倒在路邊無人處的女子,用腳踹翻過來,厭惡道:“非是我說,這等貨色,怕是連你二人都看不上。”
王大聞言猥瑣一笑:“那位少爺身子骨這麼弱,偏又喜好這檔子事,可不得找些瘦弱好拿捏的小丫頭麼。”
“若是找個胸大屁.股翹的娘們,他可駕馭不住。”
“瞅瞅這小腰細得,掐著一撞……嘿嘿嘿。”王二對著女子自下而上細細端詳一番,待撥開遮臉的烏發看清女子相貌時,忍不住驚呼出聲,“許爺,走眼了,這娘們兒可生得美著呢!”
許力隨意往地上撇了一眼,隻見女子柳腰盈盈,巴掌大的臉上五官精致小巧,當下也是一喜:“今天運氣不錯,拖上車弄乾淨,先犒勞一下哥幾個。”
王大急不可耐地將女子往肩上一甩:“能跟著許爺做事可真是俺兄弟二人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將這位姑娘放下!”
滿是怒氣的少年聲,隨著鋒利的劍芒而至,輕鬆撂下王大一縷發絲後又急速撤回。
王大隻覺眼前寒芒一閃,手上便是一輕,他扛著的姑娘竟已被來人掠走。
“媽呀。”王大被淩冽的劍意嚇得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許力怒斥道:“沒用的東西,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也能把你嚇著。”
溫故將手裡的姑娘遞給寧知,回頭罵道:“你說誰毛沒長齊呢,今天姑爺爺非要打得你叫爹!”
許力冷哼一聲,抬手一甩,竟是數十根銀針從手帕下射出,朝溫故直刺而來。
溫故身體向後一倒,腳下輕點,憑空轉了一圈,躲開眼前銀針。
待穩下身形後揮舞起手中劍,挽出密不透風的劍花向前逼近。
“小師妹你們閃開些!仔細被銀針傷到。”溫故還不忘囑咐寧知。
寧知:“師兄,這種人渣,直接宰了。”
許力冷笑:“小姑娘長這麼漂亮,心腸可是狠毒。待我殺了你這師兄,再把你捉回去給弟兄們一起好、好、享用。”
溫故瞬間冷了臉:“什麼臟東西也敢覬覦我師妹!看劍!”
“我刺!我砍!我斜斬!!!”
由於使不出靈力,溫故隻能力求以劍招本身傷人。
他手上動作愈發淩厲起來,劍光閃爍間逼得許力連連後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當!”
千鈞一發時,溫故直奔他項上人頭而去的冷劍,卻被許力抽出腰間長笛格擋開來。
“能讓我用出家學,也算你有幾分本事,今天就讓你死得痛快點!”許力舉起長笛吹奏,無形的音符包裹著靈力自音孔處溢出,還未鑽進耳朵裡,便讓寧知一陣頭暈眼花。
好在那音符未能真的波及寧知他們,剛一出現,便在空中散了神形。
“該死的鬼地方,又是這樣!!突然就用不出來靈力了!”
許力驚怒著避開溫故又一記殺招,再這樣,他今天要死在這兒了!
“你是個音修?!”溫故愕然道,“你一個修士,不好好修煉,反在這裡為難這些受災的普通人?!”
“修士怎麼了!修士就要幫這些惡心的臟東西嗎?!幫了他們是能讓我用出靈力,還是能幫我聯係上我的宗門啊!”許力咬牙切齒。
“溫故,接著。”寧知朝他扔了個雞腿。
溫故會意,足尖輕點,騰空接住了雞腿,哢嚓一口咬下:“唔~~小師妹做的雞腿真是美味。”
許力怒了:“狗東西!竟敢不把我放在眼裡!!!”
寧知眨眨眼,真誠道:“……我要是說我沒想開嘲諷來著,你會信嗎?”
溫故咬下雞腿,瞬間便感覺到靈力的湧入,因為知曉聚靈陣的存在,也不敢拖延時間。
三兩下便以靈氣召出枯藤將許力三人緊緊實實纏住背靠背扔在了地上。
“你們也是修士?!為何竟能用靈氣!”許力急切道,眼裡滿是狂熱。
寧知沒理他,皺著眉問:“易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