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風掠過原野,卷起地上的雪纏繞打旋。茫茫天地,上下一白,風雪嗚咽,似將士英魂哀聲慟哭。
樹梢掛雪,平原千裡,此地荒無人煙,寒冷之苦,非常人能忍受。
薑硯澄怎麼也沒能想到,自己會穿成流放罪女,被生生發配到這個類似於寧古塔的苦寒之地。
一刻鐘前,正在圖書館熬夜查資料的她瞬間心肌絞痛,兩眼一黑。再睜眼時,滿眼隻有白雪茫茫,不見書頁,不聞書香,還有似洶湧洪水的記憶湧入腦中的疼痛感。
原主本是權臣之女,奈何其父卷入皇子黨派之爭,爭權失敗後獲罪砍頭,流放抄家,家中女眷與上下老小皆啟程前往北疆,餘生經年煎熬於風雪。瓊樓玉宇,貝闕珠宮,悉如黃粱一夢,就此彌散不見。
流放途中多風雪,原主的母親在流放途中病死,大哥充軍,她隻有個親生的弟弟。
“嗚嗚,二丫頭……”
薑硯澄打著哆嗦睜開因饑餓略顯浮腫的眼,入目是寒舍生灰的房梁,後腦勺像被人打了一樣疼痛難忍,她想轉個身從木板上坐起來,卻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被捆在木板上,根本動彈不得。
身邊有人放聲哀嚎,薑硯澄被吵得頭疼,轉頭望去,是一個淚眼斑駁的女人,不過手裡拿著的菜刀卻不像她表麵那般脆弱。
“二丫頭,三嬸子也舍不得你,三嬸子知道你是個良善的姑娘,願意為了薑家獻身。”
薑硯澄突然想起自己前幾天看過的一本小說,讓她印象非常深刻。主角馳騁朝堂,於風雲詭譎中求得一線生機,而書中有一女配與自己同名,是敗方大臣薑家的女兒,後來慘兮兮地流放邊疆,至於結局,應是必死無疑。
她憑原主的記憶識得這一男一女是原主的三叔和三嬸,因她父親失權受到連坐,本無罪的兩個人莫名被發放北疆,心中積怨無處訴說,明裡暗裡針對她與她親生小弟。
她的步履一步一步逼近,刀刃反射鋥亮的光,雖表麵楚楚可憐,哭的眉眼通紅,步伐卻沒有半分慢下來的痕跡。
“我不願意。”薑硯澄直截了當,“我說不願意你就能放我走?”
“二丫頭,”三嬸子身後的中年男人終於開口,眼眸裡皆是沉重,但卻莫名顯得虛假,“你原是閨閣小姐,如今這般艱難活著,隻能吃苦,若你為孝而亡,死後重入黃泉,也許能投個好人家,便不要與我們再遭罪了。”
薑硯澄隻覺得好笑:“入黃泉那麼好,你們怎麼不入?”
不知不覺間三嬸已經提刀走到自己躺著的木板邊,薑硯澄張口,語調加快:“待衙門審理,你也難逃一死。”
“北地若是有衙門,那便好了,隻可惜這荒郊野嶺,天家不願來。”三嬸涕零抹淚,“二丫頭,隻苦了你了,為了我們薑家,隻能忍痛舍棄你了。”
自己一沒金手指,二已身處案板成為魚肉,薑硯澄根本想不到一點破局的方法,難不成真的要被活活吃了?
一聲呼叫好巧不巧傳來,大嬸子急匆匆跑進屋子,推開木門,轉機接踵而至:
“三弟妹,不好了,爹他寒疾又重,突然病倒了,恐怕此次是回天乏術啊!”
“怎麼會?”三嬸立馬轉頭,望向大嬸,為了護住自己慈孝的形象,她掃視薑硯澄一眼,把菜刀遞給身旁的三叔,“我去看看。”
大嬸望著木板上的薑硯澄,雖然心知肚明此二人要做什麼,卻隻心憂地望了一眼,似是有心相救,卻終是停下腳步。
薑硯澄崩潰了。
怎麼彆人穿書爽文係統大女主,自己穿書三無炮灰無名女配?
【叮咚——】
鈴鐺聲不知從何處傳進她的耳朵,似乎就在她的腦中。薑硯澄眼前一亮,這怕不是救命的係統?
【宿主你好,監測到您已到達關鍵劇情點,成功綁定伯樂係統,解鎖人才導航,請您合理運用係統,在艱苦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吧。】
機械電流般的女聲在這一段話後杳然無蹤,薑硯澄重新回味了一下係統話中含義,看著鋥亮的刀刃極速思考,瞬間福至心靈,大聲道:
“三嬸子,你先彆走,你站住!”
三嬸聞言,停下腳步,邁出門檻的半隻腳又收了回來,轉頭望她:“二丫頭,你可還有什麼要囑咐我們的?”
如今大嬸在場,這三嬸就是個偽善到骨子裡的人,薑硯澄看破痛點,心裡多了幾分把握:“我能尋到擅治寒疾的醫師,你放開我,讓我去找,也許能保住爺爺一命,助他恢複。”
說罷,她補充道:“三嬸子是個孝順的子女,應當會應允才是。”
三嬸聞言先是怔住,思索一會對策後抹淚道:
“二丫頭,我知道你想尋個法子脫身。流放之地人跡罕至,你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兒會認識什麼醫師?你便在此安心待著,為孝而死來世投個好胎,也算兩全之法。”
按常理來說,應是沒有醫師的,但誰讓薑硯澄上天垂憐,用係統探測後,發現這雪原中竟還真的有個極厲害的醫師。
“三嬸子,你無非就是不放心罷了,”薑硯澄輕暼她一眼,冷哼一聲“好歹出自大家,又非你街坊那些流氓小戶,莫要把我與你之狐朋狗友混為一談,撒謊之事,我不會做。”
三嬸還沒來得及說話,薑硯澄抓住她思索的空隙,繼續逼她鬆口:
“爺爺已害病多日,如今終於熬不住,可見情況之緊急,時間之珍貴。多一點時間就多一點存活的希望,尋醫之事亟待解決,還望三嬸子準許,就當作是我對家父牽連薑氏一族的彌補。”
終於,她鬆了口:
“薑三,她年紀太小,若是路上遇到什麼歹人便是得不償失,我不放心,你隨她去。”
說得冠冕堂皇,不過是尋個借口,不讓她偷偷逃走罷了。
說罷,三嬸跟著大嬸步履匆匆進入隔間,三嬸與奶奶的哀聲慟哭響徹天地,薑硯澄隻覺喧嘩吵鬨。
薑硯澄在前麵走著,東北的寒天很冷,積雪漫過腳踝,從單薄的鞋邊滾入。她卻早已感知不到這苦,隻剩麻木,一步一腳印地按照係統的指引尋那中醫。
【距離目的地還有865米,大約用時10分鐘,請宿主沿此方向繼續行走,加油。】
薑硯澄一邊聽著係統的即時報數,一邊看著北國風雪。她本來所處的世界雖冷,卻有地暖,有熱水袋,有羽絨服有貂皮,如今身處舊日封建社會,未曾開發的東北,像大自然降下的神罰,肆意掠奪人們的生命。
“二丫頭你慢點走,”三叔的聲音打斷了她神遊的思緒,“你真能找著?”
三叔歎了口氣:“已經連續一月吃不飽飯,用你充饑也不隻是三叔三嬸的意思,爺奶其實都有這個想法。若你今日所言皆為權宜之計,三叔不忍,便在此處放你走。這廣袤天地,薑家無法尋你,至於你是生是死,悉看天命。”
薑硯澄沒回話,心裡確實翻了一個白眼。他明知現在與薑家斷聯可不是什麼好主意,這滿天大雪,不被凍死也會被餓死,自己絕不會這麼做,所以說了這些偽善的話,襯得他善良忠義。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不過薑家也不是個好地方,能吃她一次就能吃第二次,還是早早離開為好,隻不過不是現在。
薑硯澄隨意尋了個理由:“我所言皆真,況家母已病死在途,家兄充軍,我弟小清還在薑家,我不能走。”
原主身邊隻有一個相依為命的親弟弟了,薑家離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親大哥流放為給家人縮短流放時限,主動應召征戰,沒有音信,弟弟獨自留在薑家,終有一日會變成案板魚肉,受人刀徂。
三叔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薑硯澄打斷:“馬上到了,三叔堅持一下。”
一間破敗的草屋出現在視野裡,但門口竟有一串腳印,像是被什麼人拜訪過,也可能隻是主人歸家留下的印記。
【目的地已到達,歡迎宿主下次使用。】
一陣鈴鐺聲響在耳畔又如潮水般褪去,薑硯澄站在門口,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卻在茫茫白野間被削弱消聲:“有人在否?”
無人應答。
三叔看著薑硯澄,提議道:“罷了,先進去吧,外麵太冷了,屋子裡能擋些風,屆時再和主人說明,好好道歉便是。”
薑硯澄點點頭,二人一前一後地踏進小茅屋。茅屋裡的設施很簡陋,但卻被主人擦得一塵不染,可以看得出主人雖是落魄,卻是個精細的人。
除此以外,草席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土櫃子,上麵擺著一個針灸袋,長長短短擺了很多銀針。
她走到草席旁邊,心想著坐下歇歇,就聽見簾子擋著的裡屋傳來東西墜落的聲音,悶悶的,似乎是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原來這屋子中竟是有人的,薑硯澄立馬邁步走近簾子遮擋的裡屋,言道:“需要幫忙嗎?”
裡麵的人終於聽到外麵的人聲,開口回複,嗓音嘶啞滄桑,像個上了年紀的老者:“你們是何人?”
“先生,我們沒有惡意,”薑硯澄很有分寸感沒有掀開簾子進去,“隻是情況緊急,家中親人害了寒疾癱倒在床,奄奄一息,不知老先生可隨我回去為他診治?”
裡麵的老者聞言一怔:“你如何知道我能醫人?”
薑硯澄自知係統一事說了也會被當成怪誕,於是隨口編了個理由道:“天大寒,我與家叔行路至此,便來此討個避風,進來時見先生櫃上擺著針灸袋,想必是個醫者,想到家中老者生病垂危,便來鬥膽一問,還請先生不要記恨我輩唐突。”
屋子裡的人聞言歎了口氣:“彆在外麵說了,進來吧。”
於是薑硯澄方才領著三叔進門,草席上的人耄耋垂老,抬頭望著門口的二人,招呼她們過來。
二人照做,沒想到老者一把拉過毫無防備的三叔,眼疾手快地在他手心用袖口的銀針點了一下。
“此針阻塞血脈,待我診治後安全離去,自會為姑娘你的家人解開,不會危及性命。”
薑硯澄聞言,明白了他這麼做的用意,畢竟天寒地凍荒郊野嶺,大雪無邊餓殍埋骨,雖有萍水相逢之緣,卻不知底細,誰知對方是否聯合演了一出戲,將自己引入龍潭虎穴,做飽腹之餐。
“好。”薑硯澄微微笑道。
三叔此時卻麵色大變:“你……你!你不許食言,若你不給我解開,我就是死了也要拉你們一起上路!”
“三叔,”薑硯澄強忍笑意,“這就坐不住啦,先彆生氣,你當誰都是像你薑家這號人一樣卑鄙呢?”
“你!”三叔氣得咳嗽,沒再繼續往下說。
“不過,”那醫治人的老者見狀開口說道,“我本是京中醫者,含冤流放後在路上損了雙腿,若路途太遠,那恐怕我無法前去,也是有心無力。”
薑硯澄掃了一圈被嚇得蹲在地上的三叔,莞爾一笑:“無妨,等您走累了,三叔會背您的。”
“薑硯澄!”三叔終於坐不住,氣急上腦,罵了她的名字,“莫要太過分了。”
薑硯澄隨後蹲在他的麵前,滿眼失望:“我還以為三叔三嬸是什麼非常仁孝的子女呢,爺爺一生病怕不是要把天都哭塌下來,怎麼這會兒連能救命的醫者都不願背啦?難不成,您都是裝的?”
“怎麼……”三叔被戳中痛處狠狠拿捏,“怎麼可能!”
於是,漫漫雪原,大雪荒天,三人踏上了回薑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