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的左眼中伸出了一個頭顱，那是一名相貌端正的年輕男子，一頭白色短發堪堪遮住脖子。

青年雙眼緊閉，唇邊帶著笑意，語氣輕快地說道：“葉老弟，你不是有羅刹的力量嗎，同為蚩尤座下的三大將，你和他誰更厲害？”

老和尚的右眼中冒出了另一顆頭，那人膚色青黑，麵容姣好，額上長著小指長的雙角，黑色的長發披散。

“羅刹千年前就是被修羅殺死，即使元神覆滅，魂魄散去，那股恐懼也並未減退分毫……”長角的頭顱也閉著眼睛接話，開合的口中隱約可見一嘴尖牙。

“哦！這麼說來，你打不過他，甚至還很怕他咯？”白發男子語氣輕鬆。

黑發男子沉默一陣，緩緩道：“我拿到了那顆珠子，隻要能夠用上那顆珠子的力量……”

“說得對啊，我們還有那顆珠子呢！”白發男子麵上浮現笑意。

頭上長角的黑發男子眉頭緊皺，低聲道：“司空淵，你彆弄錯了，那是我的珠子。”

“好吧，我們還有你的那顆珠子，再加上我這舉世無雙的頭腦……”說著，老和尚抬起左手，點了點那顆白色頭顱，“隻要今夜的法陣順利結成，你我二人都會有屬於我們自己的軀體了……我們這些早就該死的異類和叛徒，也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空淵情緒高漲，睜開雙眼，眼中一片陰翳。

他歎了口氣：“哎呀，我都忘了，眼睛還沒有長出來呢。”閉上眼睛，眼中流下血腥的粘液，麵上顯出兩道詭異的黑色淚痕。

黑發男子語氣低沉：“這天終於來了……”

“怎麼了？跟我朝夕相處這十年，難道委屈你了嗎？”司空淵轉了轉頭，抬起老和尚的左手撐著臉。

另一顆頭顱閉著眼睛，緩緩抬起右手：“明明都有了那顆珠子……”

“有那顆珠子也無法修補好你的軀體，可憐的葉聽泉隻能被葉家人追殺，還被手下背叛，最後死在井裡泡成白骨……嗚嗚嗚嗚……”司空淵兩手捂著臉，發出一陣哭聲。

葉聽泉磨著牙，腦袋不時顫動，聲音仿佛從齒縫裡擠出來：“住口……住口……不準你再提……彆說，彆提、彆提、彆提……彆再提！！”

“但是再加司空淵就不一樣了！隻要依照著夜大人教會的術法，用一百個人結陣，我們就能自由了……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空淵大笑著，從老和尚的袈裟裡拿出一個金瓶，放在唇邊親吻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那一百個人我都準備好了，”他掰著手指數數，“廟裡的和尚，山下的村民，半月以來的香客……再加上那十個從司空家來的孩子，一百個還綽綽有餘呢，還能再拿一些有趣的出來玩！”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司空家那群後輩，能為他們的大前輩重鑄肉身出一份力，可是他們的榮幸，就讓那群孩子的血肉，也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吧！”司空淵癲狂地大笑一陣，雙手捂著臉一臉陶醉。

葉聽泉費力地扯出右手：“那個天煞也算在裡頭了？”

“自然是沒有的。”司空淵高漲的情緒瞬間平靜，聲音冰冷，“若你要對他動手，我一定會先殺了你。”

“我沒說要殺他。”

“哼哼，那就好！”司空淵臉上又顯出愉悅的神色，“待我有了自己的身體，就帶著塵兒去遊曆這個天下！去他最想去的翎上城！哎呀，那座城早就沒有了，這可難辦了……”他皺眉思索一陣，隨即笑起來，“沒關係，我可以給他建一座新的！”

葉聽泉道：“那樣一個沒用的天煞小鬼，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

司空淵笑著轉向他：“老弟，我對塵兒這麼好，你吃醋了？”

“滾，少來惡心我。”葉聽泉冷聲道，“我隻是好奇，你這等暴虐無道的衣冠禽獸，在世上竟然也會有如此看重的人。”

“老弟，你果然吃醋了吧？不然怎麼會平白無故地誇我？”司空淵舔了舔嘴唇，“不要這麼小心眼嘛，我若要去遊曆天下，也一定會帶上你的！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一定整整齊齊！”

葉聽泉緊閉的眼角抽了抽，磨了磨牙齒，一言不發地從老和尚的右眼中縮了回去。

司空淵的頭也縮了回去，老和尚睜開眼睛，轉動著雙手，在臉上摸了摸，將眼眶中流出來的血色粘液擦拭乾淨。

他左右看了看，從大佛麵前的供桌上挑挑揀揀，選了幾塊白骨和木頭機關，又搖了搖頭：“不行不行……這些不行……這些也不行……”

他蹲下身來，撩起供桌上的黃布，掀開桌下地板上的暗格，一股濃鬱的血腥味衝了出來，依稀可見是一些交疊在一起的殘肢斷臂。老和尚饒有興致地在裡頭挑選翻找了一圈，選出了自己需要的殘肢，將先前被徐澄照砍碎的木人和尚拚湊起來。

“甲叁甲叁，不對，甲叁已經沒有了，那你就是甲肆了，甲肆甲肆……”

那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和尚在他手底下重新被拚湊成一個人形，老和尚一拍腦袋：“哎呀，還差武器！”環視了一圈四周，對著砍進牆上的斧頭抬起手來，鐵製的刀片分解成細碎的鐵沫飄到了他的手中。

“老弟，做個什麼武器比較好呢？”老和尚盤著雙手，那團鐵沫在他的手中翻轉。

“有什麼用，禦金術做出來的東西，也不如鐵匠鋪裡打出來的經用。”

“說得也是，畢竟司空家又不像陸家那群窮酸鐵匠，還得靠打鐵維生……那就做個刀吧，平時砍柴也能用。”

老和尚笑容滿麵，那團鐵沫在他手中凝成了一把短柴刀，他將柴刀塞進人形的小臂裡，在人形四周畫下法陣。

陣法結成後，年輕和尚模樣的“甲肆”慢慢地站了起來。

老和尚問：“會說話嗎？”

年輕和尚腦袋轉了一圈：“會說話嗎？”

老和尚將他的頭轉回來，對著他的臉吹了一口氣，年輕和尚被定住了一瞬，隨即抬手鞠躬：“阿彌陀佛，方丈有何事相商？”

“真不錯，甲肆比甲叁更聰明呢！好了，出去吧，去找找那兩個醜東西，找到了就把他們也一並帶下去。”

年輕和尚得令出門，屋門緩緩合上，阻隔了外頭短暫漏進來的光。

老和尚站在陣中，雙手捂著臉，肩膀顫抖，語氣裡帶著哭腔：“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人妨礙我了……”抬起頭來，麵上浮現一道心滿意足的微笑。

溫澈和徐澄照繞開寺廟內的僧人，來到後殿的一間小院裡，那名被和尚們拖走的婦人正坐在院門外的石階上。

埋首哭泣的老婦人聽見腳步聲靠近自己，憤恨道：“彆過來！你們這群為虎作倀的狗和尚！”抬起頭來，見了二人的模樣，憤怒瞬間化作了驚恐，高聲喊道：“妖怪，妖怪！”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溫澈快步上前扶起農婦，將她攙扶到院中石桌旁坐下。

徐澄照抱著劍站在一旁，道：“溫澈，醜成你我二人這般模樣，也很引人注意的。”

溫澈思索一陣，點頭道：“你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了。”

他替農婦把了脈，抬掌運氣，慢慢地渡到她的腕上。農婦眼皮跳了跳，溫澈趕緊摘下臉上的人.皮.麵.具扔給徐澄照，徐澄照也摘下自己臉上的，將兩張麵具收進懷中。

婦人緩緩睜開眼睛，看清楚二人的臉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聲道：“多謝二位神仙下凡搭救，多謝二位神仙……“

溫澈手忙腳亂地扶她：“大娘，您先起來……”

婦人臉上涕淚縱橫：“神仙，神仙！這寒鴉寺裡真的有妖怪啊！我剛才親眼看到了！多謝神仙搭救，多謝神仙搭救……”

“噗，嗬嗬……”

麵上從不顯山露水的徐澄照第一次沒忍住笑出聲來，見了溫澈橫眉豎目望過來的臉，收起笑容，轉過頭去，心道：溫澈不管什麼時候都這麼好看。

農婦抓著溫澈的手，跪在他麵前，哭喊道：“神仙，神仙，我們村裡的男丁，都被妖怪化成的和尚騙走了！我家老漢，我的兒子，都給廟裡的騙去給妖怪吃了……我命苦啊！”

她哭著扯住溫澈的衣衫，激動道：“如今村裡隻剩下了一些孤兒寡母，神仙大人，您可一定要替我們做主啊！”說完，將頭重重地磕到麵前的青石地磚上。

溫澈趕緊攬住她的雙臂：“大娘，你先彆急，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

農婦仍連連磕頭，不管溫澈怎麼勸說，始終不肯起身。徐澄照上前一步，握住婦人的手腕，將她撈起安放到小院的石凳上坐好。

他看著農婦，板著臉道：“本座早就聽聞這落霞山中有妖邪肆虐，如今正盤踞在寒鴉寺內，特來此地降妖除魔。大娘，將你所知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給本座，不能有半點隱瞞。”

農婦抹了抹眼淚，恭謹地點頭：“是，是，多謝神仙爺爺，我，我一定知無不言……”

溫澈向徐澄照投去感激的一眼，正好和他對上視線，徐澄照眯起一隻眼睛，抬起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嘴角揚起一抹遊刃有餘的淺笑，像極了一個詭計得逞的少年人。

溫澈一怔，隻覺得雙臉發燙，心也跳得快了幾分，不由自主地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把。

農婦嚇了一跳：“打雷了？”她抬頭望天，萬裡無雲，一抹豔麗的殘霞掛在天邊。

徐澄照被溫澈一掌打得快吐血，低聲問：“溫澈，你做什麼？”

“沒、沒什麼，聽大娘說話！”溫澈也低聲回應他，轉臉對農婦溫聲道，“大娘，您不要著急，慢慢說，這山中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老婦人在衣襟上抹了一把眼淚，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