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一人無悔入畫來,等一人無奈入畫來,思一人不敢入畫來。
“他還是不肯進來看我嗎?”畫中女子傷心啟唇,是珠聯璧合下的傷春悲秋,亦是不甘寂寞下的被迫沉淪。
楚文豫一伸手,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更不知道要做什麼動作,就把手又收了回來。
然後他就聽到那女子唉聲歎氣的,嘴裡喊著清心道長這個懦夫。
或許是因為楚文豫和微生冥絕給他壯了膽,清心道長也跟著進來了。
畫中女子大手一揮,便將清心道長懸於空中,就在她一尺之內。
“清心,本將軍告訴你,你就是臨陣脫逃的懦夫。”
清心道長渾身被光環覆蓋住,壓的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嘴唇發紫道:“我就是懦夫,我隻想與你一人白發相守,漁樵耕下……”
他隻能說出這幾個字來,他承認自己就是個懦夫,這沒什麼好隱藏的。
隻想和相愛之人相守有錯嗎?
為何世道要如此拆散他們?
他不甘心,將女子從戰場上帶回來供養在畫裡。
“清心,你知道本將軍靠什麼而活嗎?”將清心道長放下來之後,女子霸氣一言,這一言將整個畫麵震的徹骨一動。
清心道長點了點頭,他何嘗不知道這是逆天而為,將她養在畫中,靠的就是吸食活人精氣而活。
“知道。”清心道長自己說的都很心虛,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甚至連楚文豫和微生冥絕這兩個外人也不敢看,就隻顧自己低頭懺悔。
女子邁了三兩步,就到了清心道長跟前,捏起他的下巴,婉轉神靈卻也不失威嚴:“本將軍靠的是保家衛國而活。”
一聽到保家衛國四個字,清心道長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但你得先活下去啊!”清心道長帶著哭腔,差一點跪倒在地。
“本將軍戰死沙場,死的有價值,死的光榮。”女子絲毫不顧及清心道長的情緒,隻是自顧自的說道。
女將軍的霸氣威武現於眼前,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我隻要你活著!這輩子,傾心於你,清心為你,下輩子……”
他突然意識到沒有下輩子了,思緒瞬時堵了上來,想哭也哭不出來,隻是靜靜的用餘光掃視著她,那個曾經無比仰望的將軍。
“罷了……我隻問你一個問題:我不算你想守護的蒼生嗎?”清心道長癱坐在地,麵含熱淚道。
女將軍猶疑了半分,不假思索道:“是我要守護的蒼生,也是我想要守護的你。”
聽到這句話,清心道長感到這輩子也值了。
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不敢來見她,就是害怕見了她之後,自己會心軟,會讓她離開此畫。
一旦她離開此畫,就是灰飛煙滅。
她這一生過得夠苦了,不想她未享受在世的時光就匆匆離開人世。
隻想她能多快活一點。
他心目中瀟灑無人能敵的女將軍,也是他窮儘一生想要守護之人。
“二位,若是你們遇到此事,該如何抉擇?”女將軍還是心軟了。
楚文豫搶先回答,道:“生逢亂世,當並肩作戰,直搗九天。”
是啊,她是多麼希望身邊能有一個並肩作戰之人,能陪著她度過殘酷的戰場。
人倒是有,隻是太極端了。
她看著倒在地上的清心道長,看著曾經風月無雙的少年變得滿頭白發,還故作可笑的長相守,還真是荒唐。
“眼睜睜的看著大梧覆滅,這是你想要的嗎?”
女將軍突然提高了音調,為的就是激發出清心道長卑微到靈魂裡的血氣方剛。
清心道長近乎崩潰的搖著頭,等到眼前之人更加慷慨激昂的回複:“若是握不起劍,就拿著拂塵,去和本將軍衝鋒陷陣!”
從清心道長試圖逆天而為的那一刻,他就棄了劍,也再提不起劍。
這些,她都知道。
而且,都清清楚楚的記在心中。
對於她來說,這些並不是冷冰冰的某年某月某日,而是溫情覆蓋住的整片滄海月明。
“少年執劍之時,我便對自己說過,必要做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我沒做到,可我退縮了……”清心道長已經被感化動十之八九,掙紮著拿起拂塵起身道。
“頂天立地,從未晚已。”
說罷,女將軍雙手結印衝破了這道將她困於一方天地的畫。
“你能解開?”見到女將軍能解開封印,楚文豫疑惑道:“那你之前為何不解開?”
女將軍什麼話也沒說,而是看向清心道長。
她這是明確的告訴清心道長:她也退縮過。
而後雄心壯誌道:“本將軍所剩時日無幾,願與各位並肩作戰,直搗九天!”
對上清心道長的眼眸,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執著。
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
尋香觀的禁製已解,就證明留給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必須速戰速決,儘快回去。
既然出來了,就必須入宮一趟。
在回宮的路上,微生冥絕回想了一切,好像過於順利。
好像楚文豫什麼都知道。
是他帶著自己來到尋香觀,也是他提到舊臣一事。
明明一直和他在一起,可以說是形影不離,為何他什麼都不知道?
看出了微生冥絕的不理解,楚文豫坦白道:“我說這些是被強行灌入我腦海中的,你信嗎?”
微生冥絕點了點頭,道:“信。”
沒想到他回答的這麼迅速,楚文豫接著問道:“萬一我是騙你的呢?”
“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哪怕是騙我入刀山,下火海,我也是義不容辭。”
楚文豫感動的笑著說道:“放心,刀山火海還輪不到你。”
幾人來到了皇宮裡,公主,皇後,皇帝聚在一起商議此事。
見到他們來了,連忙請了進去。
多年失聯的心腹將軍失而複得,皇帝心中很是欣慰。
“你回來了。”皇帝激動的說道。
女將軍瀟灑的舉起劍:“我回來了。”
他們之間的對話,不像是君臣,更像是朋友。
女將軍常年征戰在外,立下汗馬功勞,這些皇帝都清楚。
她這可是和他在一個馬背上長大的人。
“這就是當年你口中的情郎?”皇帝打趣道。
清心道長深情的望向女將軍,原來,當年她真的提到過他。
女將軍想著打完那一仗,就解甲歸田,和他相守餘生。
隻可惜,那一仗過後,便是天人永隔。
他拚了命的從屍山血海中找到她的屍體,長滿血泡的雙手將她抱起,一步一步的爬到尋香山,建立尋香觀,將她封印在畫中。
現在才知道,為時已晚,該付出的代價,他不會落下。
該承受的天劫,他一個也躲不過。
陽光下的她過於明媚,過於耀眼,刺的他都不敢睜眼。
“是啊,他就是。”女將軍頷首道。
話音剛落,烈火灼燒了整個皇宮。
熊熊蔓延,勢頭強盛,要將整個皇宮焚燒殆儘。
女將軍和清心道長的中間頓時隔著火海,就像是當年隔著的屍山血海。
當年能將她帶回去,現在就能將她帶回自己身邊。
猛頭衝了過去,渾身被烈火焚燒著,麵目無一絲猙獰。
他享受慢慢靠近她的過程。
並不煎熬,也並不痛苦。
三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這一次,他要和她並肩作戰。
跨過火海來到城牆上,一躍而下。
此時此刻,他們已經不是凡人,足以比肩神明。
戰場廝殺聲震得天昏地暗,馬蹄聲不斷起伏,所有人跟著一躍而下。
城門不開,背水一戰。
公主和駙馬在戰場上相遇,這一次,她親手砍下他的頭顱,告慰曾經為國捐軀的英靈們。
三日後
女將軍和清心道長同時消散。
皇帝和皇後也覆滅與這場大戰中。
整個大梧國不複存在,曆史無法改寫。
臨走之前,清心道長悔恨道:“陛下,不論新舊,我一直都是你的臣。”
他就是楚文豫口中的舊臣。
但他並沒有通敵叛國,隻是單純的徇私枉法。
真相沒想到是這樣。
這一次,公主可是親眼看著自己的父皇和母後死在自己麵前。
她親眼看著整個大梧國兵敗被滅。
她好像什麼都改變不了,好像無法逆天改命。
當時清心道長和女將軍亦是如此,短暫的彆離聚散,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公主發出了奪命三連問,情緒越發高漲,但這一次,她的背後有了靠山。
從始至終,帶刀侍衛一直都在。
眼看著大梧國覆滅,眼看著真相昭然若揭,她竟然沒有恨意。
她既不恨清心道長的自私,也不恨敵國將領的拚命廝殺。
立場不同而已,她隻是怨自己無能為力。
隨後,她將靈魂散於塵埃,留下一地獨白。
帶刀侍衛亦然跟隨。
“二位覺得誰對誰錯?”
一個沙啞的聲音出現在楚文豫和微生冥絕的潛意識裡。
二人四目相對,啞口無言。
表麵上看著是清心道長的自私導致的一切後果,可他站出來了,還是沒有改變結果。
他早就知道,大梧即將覆滅,早就知道自己心愛之人的拚殺是無效的。
不過是以一人之力,難挽大廈之將傾。
在這場戰爭中,沒有一人能獨善其身。
發散的思緒被迅速收回,楚文豫和微生冥絕再一次回到了長長的走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