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益跟著隊伍走在宮道上,紅磚碧瓦映入眼簾,心中滿是說不上的不安。
她一個時辰前還在為自己二十三歲拿了花滑大滿貫光榮退役感到高興,然後樂極生悲的她便來到了這個世界。
除了嬤嬤催促她時喚她“宋清益”,她才知曉自己的名字。
其餘種種,她一概不知。
“來,姑娘們都快些跟上。”領頭的嬤嬤甩著帕子,維持著她們的走位。
據宋清益觀察,這支隊伍總共12人,往宮裡走,看她們的穿著,大概率是宮女。
好不容易“退休”,這又要重新上崗,宋清益歎了口氣。
“避讓。”遠處的人群漸近,領頭嬤嬤張望著,見到了來者衣飾上的仙鶴祥雲紋,忙拉著身旁最近的女娘側身低頭見禮。
這動作一個接著一個順著隊伍傳到末尾,宋清益也學著她們的樣子,雙手交疊著低頭。
步履掠過磚瓦,發出的聲響顯得格外清晰。
一陣風來,宋清益微微抬頭,隻瞧見一群背影疾步而過,為首的男子身著黑袍,身後跟著兩排侍衛,皆是統一的打扮。
看嬤嬤的反應,這大抵是什麼達官貴人吧。宋清益的好奇尚未顯露,前頭的女娘已經問了出口。
嬤嬤走到隊伍的中央,拍了拍手算是訓話。“大家記住了,這仙鶴祥雲紋在咱們大曆隻有蔣丞相一人。”
許是大家都聽過蔣丞相的名頭,紛紛開始去望那遠去的背影。
而後,嬤嬤接著帶隊伍往前走。
越往前走,越遠離主宮殿,氛圍變得愈發清冷,且是感官上的清冷。
姑娘們都不自覺得搓了搓手臂,唯有宋清益察覺到一種熟悉的感覺向她襲來。
穿過長廊,一大片冰場躍入眼前,宋清益目測了下,約和400米塑膠跑道的操場相當。然而,上麵隻有零零散散的幾人在走……位。
看著同伴們姣好的麵容,宋清益開始對她們“宮女”的身份產生了一絲懷疑。
“姑娘們,今日就先安置在這了。”嬤嬤引她們進了一處院子,“明個一早,咱們再開始練習。”
嬤嬤一走,大家明顯都鬆了勁。
排在宋清益前頭,叫李妙的姑娘一句“這裡好冷啊”,順利打開了大家的話匣子。
“誒?你們為什麼來啊?”
“我就站在街上看了看選拔的告示,就被拉去擢選,誰成想還選上了。”
“唉,你不知道,這可比我原來那份活月銀高三倍不止。”
“我?去我們舞坊要個人,選人那天正好我不在……”
“我家是在北濱開鑿冰鑒的,采冰的師傅說這錢多事少推薦我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介紹人過來也有銀子拿。”
“……”
宋清益仔細消化著她們的言語和語氣,似乎大家都不大情願來這裡,看來不是個好差事啊。
正想著,一旁的李妙戳了戳她,“你呢?”
宋清益聳了聳肩,為了避免格格不入,決定跟上她們的氛圍,“趕鴨子上架唄。”
話音剛落,宋清益便聽到一陣意味深長的長音“哦~”。
嗯?現在鴨子和雞不會是同一種代詞吧。
宋清益這才反應過來,她剛說的好像是有點歧義,於是決定從剛來聽到的話裡獲取靈感。
“我一直在個大戶人家做婢女,前段時間主家將我趕出來,我字識得不多,看告示以為是選宮女呢……其實我也壓根不會冰嬉,後來選人的說來學幾天就能會了。”宋清益說起來麵不改色心不跳。
原來是這麼個趕鴨子上架,大家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同情,現場氣氛從活躍逐漸變得有些安靜。
“哎呀,沒事,大家不要喪氣嘛。”李妙站出來“鼓勵”道,“皇家冰場又不簽賣身契,三個月一到,咱們做不來可以走的。”
李妙的話給她們提了醒,似乎眼前的狀況也能接受,大家漸漸散了。宋清益墊後,她準備從李妙那裡獲取點有用的信息。
“那個……你說的三個月一到就可以走是真的嗎?”宋清益身體微微向李妙那邊傾斜。
李妙笑盈盈道,“當然,隻不過嬤嬤們不會明說的。”
宋清益笑了笑,“我們都不怎麼情願,你怎麼看起來非常樂意?”
李妙見隻剩她們兩人,親昵地挽起了她的手,“我在北濱長大,從小就喜歡冰嬉,皇家冰場剛選拔的時候,前幾期競爭激烈我選不上,現在沒什麼人願意來,我才得償所願。”
宋清益見她坦誠,也順著她的話說下去,“那為什麼現在大家都不願意了啊?”
李妙正了色,“這冰嬉速成不了,除了勤學苦練還靠天賦,大家練不出成績自然不願意留下來。”
“而且……”李妙又湊她近些小聲補充,“小道消息啊,我聽說這裡女娘們受人臉色。”
宋清益附和著李妙,心裡卻沒大在意,畢竟受人臉色這事,哪裡或多或少都存在些。
女娘們住的原是八人間,她們統共十二個人,兩間屋子各分了六個人。宋清益運氣好,抓鬮選到了邊位。
隻消一會,她便想明白了。既然是冰嬉女娘,那可真是打她手背上了,但不知這是好事壞事,她不能貿然出頭,俗話說的“進可攻退可守”,她還是先躺平再說。
想通後的宋清益當夜睡了個安穩覺,與此同時,丞相府整夜燈火通明。
蔣賓白今日奉旨前往冰場巡視,先前女子冰嬉選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娘,如今卻無人可用。眼看六都會冰嬉賽事日程漸進,這關係到大曆的榮譽和臉麵,皇帝交代絕不能再出差錯。
這兩日政務繁忙,蔣賓白本就忙得腳不沾地,這會出了外勤,倒是難得鬆快些。
不過,他前腳剛到皇家冰場,後腳便有人追了上來。“見過蔣丞相,奴才是太傅府的家仆,太傅請丞相去府中,有要事相議。”
宋文江年過五旬,是個標準的文官。如今半退,他不參與朝政,如今在博淵閣授課。見小廝行色匆匆,蔣賓白又從冰場趕去太傅府。
剛踏進太傅府,蔣賓白便看見宋太傅在正廳來回踱步,看起來確實像有急事。
蔣賓白抱拳,“晚輩見過太傅。”
宋文江見他這麼快就到了,心下一喜。蔣賓白近來在朝中風頭正盛,看來他挺給他這個準嶽父麵子。
小廝給蔣賓白上了茶,蔣賓白見太傅沒說話便也陪同他站著,直到宋文江開口。
“是這樣……”
蔣賓白本以為是博淵閣這邊出了什麼事,這會看宋太傅支支吾吾的,倒不太像他以往的風格。“太傅有話不妨直說。”
“金玉丟了。”宋文江這四個字簡明扼要。
聽後,蔣賓白先是一怔,而後反應過來。
金玉,宋金玉。宋太傅的獨女,他們兩人自幼有婚約,婚期就在三個月後。
此時婚儀已開始籌備,這時候主角丟了?
蔣賓白自然是不信的,“她可是不願意?”
所以逃婚了。
宋文江連忙擺手,“這怎麼可能?”
反正放眼整個大曆,他是找不出比蔣賓白更配他女兒的人選。
“昨晚花燈會,金玉去後遣婢女回來拿個披風,婢女再回去便不見她人影。”宋文江解釋一番,他一方麵擔心女兒安危,另一方麵又怕蔣賓白發難。
蔣賓白揉了揉眉心,想必宋太傅也派人去尋了,“太傅寬心,我這就加派人手去找。”
“誒,好。”宋文江目的達到,女兒這事他多少能猜到點,但又不好和蔣賓白明說。
不過,蔣賓白既然答應派人去尋,那他還是寬心些吧。“這是小女的畫像。”
準備的倒是挺快?蔣賓白腹誹。
蔣賓白從他手裡接過那一摞宣紙,也沒打開,徑直遞給了身旁的侍衛。
從太傅府出來後,蔣賓白直接回了丞相府。夜幕漸近,整個相府燈火通明。
青玄閣內靜謐非常,蔣賓白閉目養神,婢女正緩緩給他按著太陽穴。
懸西回來時,連燈燭燃燒時微弱的滋啦聲都聽得十分清晰,“主子,畫像已另拓印百餘份,分發給了京中各關口。”
蔣賓白麵無表情地聽著懸西的彙報,懸西這麼說,那便是從花燈會入手開查的人一無所獲了。
蔣賓白給了懸西禁軍令,京中又有不少他們的耳目,沒道理找不到一個姑娘家的蹤跡。
況且,他剛剛回憶了下,那姑娘小時候就嬌氣得很,走兩步就要抱抱,就給她一天一夜的時間又能跑多遠?
蔣賓白一抬手,婢女便止了動作,躬身退了下去。“繼續找。”
說罷,蔣賓白掀開書桌上餘下的那張畫像。燈光下看,樣貌倒是上乘。
樣貌出眾又能掩人耳目,說這其中沒點貓膩她都不信。
眼下,蔣賓白肯定宋金玉是存了逃婚的心思,並且宋太傅也知情。宋太傅把問題推給他來解決,不過是不想自己當這個壞人罷了。
蔣賓白簡單分析了下,“範圍就定在京城內,各個場所都不要放過。”
蔣賓白又叫來管家詢問婚儀籌備事項,見安排一切如常,懸西默默記下,最遲三個月,必須找到這宋姑娘。
“你隻有兩個月的時間。”說到這,蔣賓白頓了頓,“婚服要試。”
懸西跟在主子身邊十多年,這宋姑娘很明顯是故意失蹤,主子為什麼卻非要把人找回來,婚期還照舊。唉,他怎麼就看不明白?
隔日,當窗外的光線打在宋清益的臉上,她才悠悠轉醒,宋清益睡眼惺忪,準備坐起來。
細小的動靜被一旁淺眠的李妙察覺,李妙拉了拉她的床單輕聲道,“卯時未到呢,不必起早。”
宋清益點了點頭又躺了回去,掰著手指頭算著子醜寅卯辰,那便是還不到上午七點,宋清益閉著眼不知想些什麼好,隻靜靜地感受時光的流逝。
直到李嬤嬤來敲門,“姑娘們,請於半個時辰後到院中集合。”
聽到嬤嬤的聲音,姑娘們清醒了大半,紛紛開始起身、穿戴、洗漱,整個院子裡都在有條不紊地忙碌。
李嬤嬤領著姑娘們去了膳房,女娘們這邊的屋子隻有她們十多個人。
膳房的王掌勺也是個女娘,看著和李嬤嬤歲數差不多。見李嬤嬤帶人來,自然地打趣道,“呦,這又換新人了啊?”
李嬤嬤和這王掌勺是舊相識,絲毫不在意她話裡的揶揄,“讓新人也嘗嘗你王大廚的手藝。”
王掌勺掂了掂手裡的勺子,“你放心,沒問題。”
早膳雖簡單但也算得上豐盛,以粥和饅頭包子為主,粥裡的雞絲都是熗過的,看得出來王掌勺費了心思在上頭。
“我說今日早膳怎麼就這麼些?上得這麼慢?”女娘們正吃著早餐,聽到男人嚷嚷的聲音都警覺起來。
李嬤嬤讓她們不要擔心,對麵是男子用膳的屋子,冰場裡共用一個膳房。
嚷嚷的男人進了膳房,膳房解釋今日新女娘過來,所以多照顧一點。
男人聽後不禁煩躁起來,聲音比來時拔得更高,“給女娘吃那麼好又有什麼用?她們最終能有幾個上賽場?大曆的顏麵還不是要靠我們男子冰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