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緩的歌聲像是溫柔的網,罩著龐大的喪屍群落入了熾熱天空和燃燒的世界,像是撫慰它們的靈魂回到作為人類的最後一刻。
隻是那柔美的歌聲中卻時不時的隱含著女子無法徹底掩蓋的迷蒙哀婉。
秦安然的身體像是在彌漫的歌聲中起舞,赤紅的光芒將所到之處的一切焚燒殆儘。
月光與火光相互交映,銀白與赤色隨身而起,仿佛火焰中的聖女超度墮入獸道的靈魂。
點燃了森林與草地的火焰以喪屍的身軀作為燃料,漆黑的煙霧升上天空,頭頂晴空中層疊的烏雲很快就染上了猩紅與暗紫的微光,如同在為此哭泣般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秦安然抬頭望著天空,末世中從未有過的清澈水滴落在她的臉頰上,也讓她周身的火光自然的褪去。
淒涼的雨漸漸的澆滅了火焰。
被燒得黢黑的恥骨由冷風經過,滾到了秦安然的腳邊。她隻是將其一腳踩成細粉。
歌聲在不知不覺間停了下來,女子踏著浸了雨滴的草地,像是踩在一大塊浮萍上。
“看啊,清冽的水,就連從天上掉下來的水都能那麼乾淨。對於我們的家鄉真是奇跡啊。”
女子捧著那些水,獻寶般的交給秦安然看。
“這個世界很不可思議吧。有乾淨的天空,清澈的水源,眾多的人類。我們的世界絕對比不上的,所以安然,”女子用祈求亦或者祈禱的聲音低語,像是在等待一個美夢降臨在眼前,“你已經不用那麼努力了。”
“和我們一起留在這裡吧。大家都會陪伴著你,喪屍的魔爪也觸及不到這裡。曆史會沿著原本的軌跡繼續下去,末世什麼的,已經和我們都沒關係了。拜托了。”
秦安然怔怔的看著女子的笑臉。
她是真心為了秦安然的解脫而感到喜悅與憧憬的。
自從有記憶以來就重複著作為最終武器守護人類的未來,漫長到看不見終焉的責任即使到了遙遠的另一個時代也沒有被她自己放下。
這在作為同伴的女子眼中必然也是如同苦修般充斥著痛苦的道路吧。
但是有真正有這個資格放棄末世的同伴說出解脫般的宣言時。
秦安然第一次察覺到她在後退。來不及分析清楚腦子裡混雜的衝擊力到底是什麼,她隻是轉身沿著泥濘的土地跑開。
仿佛眼前的同伴並不隻是瞞著她一些情報。
而是變成了要吞沒她的猛獸。
不逃跑的話,她也會被拖入女子話語中和眼睛裡倒映出來的幸福光景中。
“安然——!”
她的聲音被秦安然遠遠的拋在身後,急促的追趕和倒地的聲音相繼而起。
秦安然卻沒有去理會。
雨水將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潮濕的水槽,秦安然在每次劇烈的呼吸中都嗅到了空氣中的濕度。
身體並不適應如今的狀況,就像是回家後也不會習慣那般充滿了黃沙的廢土。
擁有火屬性異能力的秦安然第一次覺得秋雨是那麼的寒冷。
像是幼時進入了尚未被掩埋,收藏了亡者的晶核,承擔了追憶功能的洞穴。儘管它現在已經變成了堆滿廢棄物的垃圾桶,但秦安然的靈魂中依然銘刻著從中得到的孤寂和力量。
巨大的空洞中堆滿了閃亮的晶核,用耀眼的光芒說著生者無法聽到的話語,證明它們就是亡者遺物與墓碑。
每一聲呼吸、行動、心跳都在無限的空間中傳出回聲。
她被認可了,同時又被拋棄了。
作為接受人造兵器的同期素材中,她毫無疑問是最出眾的一個。然而同時,管理員們也做好了她會死在這裡的心理準備。
像是任何一個在訓練過程中死掉的同類。
末世的人類毫無疑問是稀缺的資源,然而多上那麼幾個人讓人類種族苟延殘喘,在實質上對管理員們並沒有任何區彆。
為了能夠擁有與喪屍抗衡,讓人類獲得通往未來的可能性。
幾個人的命運在更大的危機之前是輕到仿佛鴻毛的東西,隨意就能夠拋卻。
秦安然被管理人們放入了洞穴後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如果吸收了所有的晶核她依然能夠活著走出去,那自然是最好的結局。
但更有可能的是,她會那麼安靜的死在寂靜的空洞中。
忍耐著恐懼和絕望,重複性的撿起了一顆顆晶核。
早就已經習慣了吸收晶核能量的身軀自然的接納了那些力量。
然而同時,秦安然也理解了為什麼這些晶核會被廢棄在洞穴中。
和喪屍沒有多餘怨念和執著就可以隨意利用的晶核能量不同,人類的晶核更像是情感、記憶、執念的諸多結合體。
在吸收著能量的同時,她也不斷的被以絕望為主的諸多負麵能量衝刷。
“我好想活下去啊!為什麼世界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我就要經曆這些!為什麼我的人生就這樣毀掉了!”
“好想他們啊,爸媽,姐姐,他們會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你會活下去嗎?為什麼你能夠活下去,快點死掉吧,反正早晚都會死掉的。”
“放棄吧,在這裡睡下去,不是更加幸福嗎。”
“好恨,這個世界,喪屍,喪屍獸,你……”
“拯救這個世界。”
並非隻是一個人的殘念。
數以千計,數以萬計,千萬人的哀歎充斥在腦子裡。仿佛打開了某種按鈕,從原本被隱藏的記憶中噴湧出來。
伴隨著詛咒的是力量,秦安然向著天空伸出手。
如果將這個世界寂靜的毀掉,在未來掙紮的人們也就不會那般痛苦了吧。
“啊……”
在雨夜中,秦安然發出細微的尖叫聲,在她的腦海中已經震耳欲聾,可是為了獲得更多的生存機會,情感和表達的渠道便被理智強行的關閉,隻剩下本能在選擇更容易提高生存率的事情。
當初吸收著晶核,正如雨夜中奔跑。
“前麵的是什麼人——!”
秦安然淡漠的看著馬車。
似乎早就停在這裡了,隻是她在奔跑時接近了他們的防衛範圍,所以才會提高警惕的問詢。
“人民……”是十分寶貴的資源。
為了表示自身的無害,她抬起了另外一隻手,示意自己身上沒有攜帶武器。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不過你真的是那位小將軍吧,不說這個,還是先來馬車上避雨吧。”
“你啊,”秦安然記得他的臉,準確來說是記得他一邊說話一邊遞過來的乾糧。她一邊上馬車,一邊用粗糙的餅子填滿了口腔。
隻是這個簡短的動作就讓腦子裡混雜的聲音又安靜下來。
細小的聲音說著:“有食物啊。”
“很好吃的樣子。”
“要好好活著啊……”
濕漉漉的雨滴沾濕了馬車的木板,秦安然平靜的咬著餅子,好像剛才崩潰的是另外一個人。
透明的液體沿著臉上的輪廓滴落,仿佛在不停地哭泣。
“你是叫秦安然,對吧?”高啟英遲疑的看著她身上完全貼合肌膚的紫紗舞裙,掃了幾眼才捂住了眼睛,“你……”
“唔嗯嗯……”
“先吃完了再說話吧。”高啟英倒了些茶水再擺到她麵前。
秦安然迅速的把餅子塞到嘴裡,喝著茶一鼓作氣的咽進肚子裡。
“嗯,我是救世小隊長秦安然,我應該沒有告訴過你身份才是。”
“寧遠將軍的大名,就算高某隻是個平平無奇的商人,還是有渠道聽聞的。”
“騙人,你們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秦安然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你要去的地方是我跑來的方向,彆說是商人了,那裡連基礎的貿易都不需要。除非你是打算進一些土特產。”
“如果高某就是要進些難得的東西呢?南中不僅僅是有土特產,也有獨特的風俗。”
“那就說明你是笨蛋,肯定被什麼騙了吧。那裡準確來說幾分鐘之前還是喪屍的魔窟,去進貨也隻能進到喪屍了。連自己的人民都在一個勁兒的吃,更不用說你這個過路人了。”這麼算來,她甚至能夠算得上救了高啟英一行人的命,不過說到這裡,“沿路都是變成了強盜的山民,我可不覺得隻是揍了他們一頓就能真的讓他們學乖,所以那麼費心都要去南中,肯定不隻是為了進貨吧。”
“這樣子不就隻能實話告知了嗎。”高啟英無奈的笑笑,把外套脫下來放在了她的手邊,“高某確實是為了土特產之外的東西而來。情報,準確來說……就是你。”
“你們的派係鬥爭還真是矛盾,這就是資源太多沒有地方分配的結果嗎。”
“要高某來說的話,還是資源太少了吧,隻有你一個人呢。”高啟英笑著催促護衛移動。雨滴加快的砸落在窗子上,像是不停的呼喚,“接下來我們要前去壽春了。”
“壽春…吳王的大本營,也就是統一最後的一關。我不在的期間,那邊的推進速度那麼快嗎?”
“沒有,隻是先生在那裡等著你。從時間來說,打到壽春還需要一定的時間。”在搖晃的馬車中,高啟英撿起了那件外套,“在下可以給你擦頭發嗎?”
“我自己烤烤就乾了,如果要等價交換的話,可以。”
“誰也想不懂他為什麼會那麼急促,”高啟英一邊給秦安然擦著頭發,一邊繼續說著,“無論哪座城池,全部采用由他指揮突擊的方法,迅速的打開城池的缺口,隨後大軍傾巢而上,直接屠城。由於行進的速度不可思議的迅速,所以無論糧草、後勤恐怕全部都跟不上吧,這個時候就用屍體……如今他已經采取這種方式,擊潰了揚州邊界。”
秦安然聽著高啟英的話,也難怪他的主子看不上這個計策。
完全不顧及資源,簡直像是被什麼追在後麵跑一樣,窒息般的利用著可以利用的一切。
“據說陸先生以前偶爾也會提出類似的提案,可是無論是他還是主公,都從未想過要實施才是。”高啟英將秦安然的頭發擦到半乾,這才停下手坐了回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陸先生和主公都認真起來了。主公親臨戰場,陸先生主動指揮,距離大軍壓境不過五天時間。”
當權者認真的結果就是人民被完全不當做人的消耗了。
即使他們隻是生活在那裡,並沒有加入到當權者的爭端中。即使換來楚王統治他們,隻要能安居樂業的生活下去,他們也不會反抗吧。
但就是為了效率至上,他們被拋棄了。
秦安然緩緩的攥緊了手,茶杯在她的掌心中碎裂。高啟英驚呼一聲,連忙掃去了裂開的瓷杯。
“我們到那裡還需要多久?”
“無論如何也需要二十天,有這些時間差,再怎麼快也不至於直接殺到壽春的。”
差十五天。
怎麼不至於,對於異能力者來說綽綽有餘。
楚王與吳王接壤的區域位於揚州邊緣。
如果往好處考慮,吳軍肯定會積極的反抗,城內的居民也不會坐以待斃的等待著被屠殺。
然而秦安然腦子裡卻全然沒有這種積極的想法。
她已經理解陸錦書給出的令牌代表著什麼了,那不僅僅是如殺手小隊員說的殺手組織那麼簡單的事情,保不齊會擁有除陸錦書和女子之外,更多的異能力者坐鎮。
想象一下與秦安然同等級彆的戰鬥力會積極的參與屠城計劃。
那彆說是吳王的大軍了,就算是把他們和百姓們加在一起,也會被特異功能擊潰。
隻是這麼一來,為什麼平安樓會幫助衛王刺殺宋澤川。
為什麼陸錦書會突然改變主意。
為什麼他又堅定的站到了宋澤川那邊,輔佐他打天下。
秦安然隻覺得腦子發脹。
她緩緩的揉了揉太陽穴,這麼多謎題擺在麵前,對她的大腦還是太有挑戰性了。
“抱歉,高某沒有要催促你的打算。隻是考慮到他特意把你排除在計劃之外,所以很難不覺得你代表了關鍵的一環。也是呢,我們覺得主公大抵是被陸先生的計謀說服了,可是不知道陸先生究竟受到了什麼刺激,明明有慢一些,但是更平穩打下江山的方法。蟄伏的幾年都等過來了,為什麼就不能等過這個冬天呢。”
某種異樣的情緒從心底浮現出來。
秦安然記得陸錦書的臉,發生過的事情怎麼可能會忘記呢,所以她隻是一直沒有想起來。
在幾年前,早到那時他的臉上還殘留著少年的稚嫩。陸錦書從被喪屍包圍的異能力空間中握住了秦安然的手,踩著滿地的喪屍殘骸。任何一個末世人都不會擁有的直白不安短暫的浮現出來,然而很快就像是漣漪般一圈圈散開了,留存於黑色晶核般溫和的雙眼中,隻有秦安然的倒影。
他柔軟的笑著,像是看到了黑暗中的一束光。
“終於來救我了。”——他像是一早就相信秦安然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