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暗紅色的基地染得更紅,黃昏時吹來的風中帶著灰塵和血腥的氣息,但也已經是日常。
太陽終日死氣沉沉地暗淡著,來往的人們始終忙碌於工作,除去呼吸聲、心跳聲、腳步聲、物品的碰撞聲,以及衣料之間的摩擦聲,竟全然是死一般的寂靜。
在忙碌卻漠然的人群中,救世隊長秦安然此刻踏著腳下的紅色光芒,以人類肉眼跟不上的速度穿梭在救世基地中,沒有任何猶豫的奔向基地大門。
火苗在地麵上燃燒,像是火焰之花般搖曳,又溫柔地熄滅了。
仿佛隻剩下軀殼的人們像是向日葵般抬起了頭,成為朝聖的教徒般,本能地看向那自信張揚,仿佛不知疲憊,永遠向前進發的人類最終武器。
千千萬萬人都是如此,隻要還能夠保留下意識,就會將下意識的思緒都填補上祈願,用無數的禱告詞來捍衛岌岌可危的精神。
仿佛不去依靠著什麼就沒辦法活下去,隻要思考到絕望般的沒有希望的未來。負麵情緒就會在一瞬間,如同排山倒海的力量將個體的精神吞沒。
而事實也是如此,除了秦安然之外,沒有去祈願的人都已經逝去了。
這個時代的人們沒有墳墓,沒有保留骨灰的空餘,沒有時間追憶。隻有死一般的寂靜沉澱在混沌的死水中,直到迎來終結之前都將是如此。
等到那抹身影化為遙遠的某個點,隸屬於秦安然的救世小隊中的其他隊員才姍姍來遲的跟過來,並且在基地大門便駐足。
他們比起一般民眾要更加擁有生機,一張張臉上滿是焦急和悲哀,以及難以言表的平靜。
像是看著太陽永遠的落下,像是看著絕望中最後的希望熄滅,像是背上了屬於她的覺悟和責任。小隊員們沒有呐喊,沒有追隨,隻是注視著。
異能力失控的人擁有著不在暴走情況下傷害他人的義務,所以在他們確定了那是失控的瞬間,就表明這次是人生中最後的追隨。
秦安然也是如此選擇的,她拚儘一切的逃離了她守護的救世基地,同時踏上了獨自一人死去的命運。
異能力在她跨越了基地的大門後,就如同爆炸般的噴湧開來。腳下已經荒漠化的土壤再度湮滅在熾熱的溫度中,所過之境均化為無邊煉獄,無數喪屍在廣闊的範圍中嚎叫著燃燒殆儘。秦安然顧不上那些,她強行的忍耐著痛楚,穿越被她所吸引的喪屍群,奔向不會傷害到其他同類的遠方。
在暴走狀態下,原本屬於她一部分的異能力像是從體內生長出的剜心刀刃,劍刃狠狠的刺穿著身軀。在外表還完好無損的情況下,肌理被撕裂、神經被割斷、血肉被穿刺,無儘的痛苦之下,她竟然覺得哪裡都不痛了。
比不上幼時經曆訓練的痛楚,比不上被炸彈爆破時的痛楚,她忍耐至今,已經不會被痛苦而祭拜了。
秦安然獨自一人前進,遠離可能會有獨居人類的大型建築物,拖著身體一步步跑到沒有任何物體的地方。
是啊,沒有比這更加悲傷的事情了。
她即將一個人死去。
“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啊……”
秦安然站在燃燒煉獄的中心,茫然地看向落寞的太陽。
彌漫開來的火焰同樣是她的一部分。像是終於得到了釋放,異能力歡呼雀躍,又無比殘酷的將周圍的一切焚燒殆儘。
毫無疑問,她會就這樣安靜地死去吧。
從未有過異能力失控的人能夠生還的案例,她肯定也會死在這個毀滅的中心,孤獨地卸下自從誕生之後就背負的重任,迎接屬於她一人的死亡。
這樣就好了,這就是末世人應有的最體麵的終焉了。沒有屈服於喪屍,沒有對這個殘酷的世界認輸,而是作為人類戰鬥到了最後,守護到了最後。
總會有接過她重擔的人存在,新的人類中會誕生新的救世主。
內臟似乎也已經被融化了,如果放鬆身體或許能夠迎來一份體麵的安息,但秦安然卻偏偏要自討苦吃,執著地馴服異能力。
“既然是我的異能力,就給我聽話啊!給我聽話,不許失控!如果我死掉了又有誰來,誰能拯救這個世界!”
她必須回去。成為那個從未出現過的異能力失控自愈案例,然後回去,回到有人的地方!在秦安然的驅動下,原本安靜的燃燒著周圍的異能力再度暴動。這份孤獨燒灼了世界,火焰上方的空氣猛烈地顫動著。
破裂的波紋像是一圈圈漣漪般散開。
秦安然敏銳的察覺到了那一點,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她跟著直覺,向那虛空中的一點加大了輸出異能力的倍率。能夠燒灼世界的火焰同樣的擊碎了虛空。
一道男聲帶著笑意響起,如同說著世界上最為幸福的話語,帶著無儘的期許般許諾道,“我們會再次相遇的。”
“空間異能力…在偷窺嗎!我還沒有控製住,不想死就滾!”秦安然揚聲朝著那個方向怒吼。
“彆哭了,安然,”他像是在哄著頑皮的孩童,語調柔和而又綿長。明明烈火還在燃燒,空氣流動的風吹散了秦安然束起的黑色發絲,她卻隻能聽得到他的話語。聽那無儘的笑意中同樣蘊含著深沉的悲傷,“我在這裡,我一直在這裡等待你。這裡寂靜、空虛、純白,聽不到你的聲音,找不到你的身影。”
“我可以聽到你在說話,你到底是誰?想活著就快點跑,”秦安然再次詢問,她勉強控製著狂暴的異能力飛起來,“你是誰。”
但陌生的男性卻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語,悲傷像是雪花般融化,就隻剩下純淨的祝福留在了他的話語中。如同祈禱,如同承諾,“因為你不在這裡,所以真是太好了……品嘗著孤獨的絕望,又等待著希望的瞬間,如此忐忑不安卻又十分幸福的就隻有我一個人吧。”
“真是不湊巧啊,這裡同樣有一個正在飽受困擾的人,”秦安然估量著火焰的強度。毫無疑問,儘管有空間異能力作為防禦,在這麼近的距離中,他也絕對擋不住最後的爆發。比起讓他留下來同歸於儘,她還不如賭一把。
“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轟飛你!”
火焰在她的手中凝結成了尖銳的武器,赤色長槍仿佛要刺穿天空般強行穿透了淺淡的漣漪。
世界在崩裂,像是破碎的鏡子般剝落。
秦安然看著火光逐漸的縮小,縮小,她忍耐的痛楚在這一刻才徹底消失。留下來的溫暖就像是搖晃著的溫熱液體,如同回到了母親胎中,被羊水包裹的溫暖。
竟然在臨死之前,還要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空間係異能力者頭疼。
但也因此。
她忘掉了寂寞的恐懼。
似乎過去了一秒,似乎過去了一億年。
在轟然明亮起來的世界中,秦安然隻聽到了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如同詛咒,又像是預言。
“我們會再次相遇的。”
秦安然感到周圍的環境驟然變化,一種陌生感沿著大腿爬上脊梁。她閉目養神,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殘損的身軀好像稍作行動就會破裂,從無損的外皮中湧出其中的血液。
但好消息是,她的異能力得到控製了。先前狂暴的異能力溫順的蘊藏在體內,隻是原本龐大的能量,此刻隻餘下些許。她絲毫不感到驚慌,甚至大喜過望。沉穩的運作著那股能量,讓它不斷的滾過筋脈,用自身的能量緩解自損的傷勢。
人們嘈雜的聲音、碰撞的兵器、摩擦的戰甲,無數的聲音像是打開了盒子後暴露出的本質般不斷地湧現出來。
“什麼,我怎麼可能打得過衛王手下的大將,那可是齊諏!”咋咋呼呼的聲音猛然在耳畔響起,滿是不可置信和慌不擇路的逃避。
周圍的人們更是驚慌失措,“江軍侯不去迎戰,我們又怎麼會有能夠匹敵那等猛將的將士。”
“我反正打不贏!”被稱為江軍侯的青年名叫江葆,此刻正極力將自己隱藏在軍隊中,為了不自己上戰場,他看都不看的就將秦安然推了出去,“就讓這個去吧,正好她呆呆愣愣的也不知道躲,我的隊伍才不需要這種人,拿去給齊諏墊刀一了百了。”
秦安然被推出去才睜開眼睛。齊諏顯然也不會在意是誰被推出來擋槍,秦安然此刻即使是隻替死的羔羊,他們也是實打實的陣前鬥將。
用敵方將領的項上人頭就能夠使得己方士兵士氣大增,但凡動動腦子都不會放過那麼大好的機會。
齊諏策馬逼近,手中的紅纓槍更是奪命的尖刀。他的身體肌肉甚至沒有緊繃,輕鬆寫意的像是要砍下木頭人的頭顱。
畢竟換成哪一個手無寸鐵就被將領推出來的士兵,在此刻都毫無疑問的會身體僵硬,被即將迎接死亡的恐懼擊碎心理防線吧。
秦安然的情況要好一些,隻要不被打到,她就不會死。
她握住了手中的燒火棍。
嚴格來說,她當然算不上是手無寸鐵。
秦安然瞄準齊諏主動衝鋒的那個瞬間,抬起手臂提前將燒火棍招架起來。人們想象中的螳臂當車卻並沒有發現,她的表現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從容。
在十分極端的體格差距下,燒火棍穩穩當當的大力挑起銀槍,齊諏在馬上失衡的輕微搖晃著,眼見他即將調整回來,秦安然立刻抓住了這個空檔,將人整個挑落馬下。
原先蓬勃的異能力仿佛被壓製後,從大海縮小成水龍頭,滴答滴答的漏著水。
猩紅色的火苗在燒火棍尖端若隱若現,仿佛被紅纓印上了豔色,分明絲毫不見鋒利,卻穩當的迎上了敵將的脖頸。
空氣似乎都停滯了,齊諏似乎認為比試就到此為止,他喉嚨吞咽幾下,想要開口說什麼。
但立刻趕到現場的是相當魔幻的小爆破。
仿佛看不清的火藥被壓縮在了燒火棍的尖端,又神不知鬼不覺的點燃了。燒火棍並非挑起頭顱、砍斷脖頸、砸斷骨頭,而是引起了萬萬不可能的爆炸!
不是“噗嘰”,不是“哐當”,而是“嘭——!”啊!!
“這光天化日之下的,齊諏造孽挨雷劈了?”
“那怎麼可能是雷,看動靜也得是爆竹吧。”
“你家爆竹能把脖子炸斷啊!起碼是火藥吧!”
雙方隊伍中畫風突變,從原本沉穩觀戰的態度轉變為感歎情況的不可思議。
對麵瞠目結舌,但十有八九也是那麼想的。
敵陣的小將支支吾吾的喊話,“你們、你們勝之不武。”
秦安然暗自把使用異能力的湧上來的血液都咽到肚子裡,將燒火棍的頭往地上蹭了蹭,連同那點碎肉和血滴都沾在土裡,才把燒火棍搭在肩上,一腳踹在了齊諏的胸口。
她現在沒有賭的從容,要是被他們不知好歹的非要打群架,稍微破個口的概率就要大大增加。秦安然故意吊兒郎當的揚頭,“啊?誰勝之不武了。這個天要他死,天意也算是我的實力吧。我可告訴你,我提前給天打過招呼了,趁著你們還沒被雷劈也沒被火藥炸,想活命就趕緊跑吧。”
那可憐巴巴的齊諏脖子被爆破得缺了大半,本就進氣多出氣少,來了那麼一下更是要命。
在人們爭議那是什麼的時候,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連拯救都不需要就撒手人寰了。
小將努力的張口卻又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漲紅了臉。吞吞口水,又看看齊諏的前車之鑒,到底是不敢在這兒死磕,非要試試秦安然的深淺,乾巴巴地在人群中傳出退兵的指令。
這模樣不像是軍隊,倒像是有便宜就占,沒便宜就跑的土匪。
江葆卻不打算放過他們,他連忙大喊著,“彆放過他們,竟然敢給我添堵,你們都給我追!”
這邊的模樣更像是占便宜的土匪了。
士兵們謹遵指令,追著失去將領的隊伍嘩啦呼啦就跑遠了。
在搞清楚狀況之前,秦安然先一手拽住了馬繩,又蹲下摸了屍體手裡亮閃閃的銀槍,替換掉她手裡落伍的燒火棍。正經打架誰會揣個燒火棍打啊,他們是出去殺喪屍,又不是出去聚餐。
槍身銀白閃亮,乾涸的血液凝固在赤色的紅纓上,整體呈現出一種流線的美感。秦安然滿意的拿著新武器,還沒等捂熱乎呢。
大名江葆的軍侯順理成章的坐鎮後方,他一身銀甲紅衣,看到秦安然時,眼中閃過一抹驚豔,但又不屑一顧的衝她頷首,說出來的話又半點都不矜持,“嘖、我軍怎麼還有這麼個細皮嫩肉的家夥。小子,你說的那個什麼打過招呼了,是怎麼一會兒事兒,你可彆謊報軍情!”
秦安然怎麼知道什麼打招呼的,她擺擺手想著怎麼糊弄過去,“那個就是這樣那樣然後砰了一下,好巧呢。”
“這麼說你現在用不出來了?”
“嗯。”秦安然不太想做異能力演示,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
江葆立刻得意的笑起來,他伸出一隻手。
秦安然莫名其妙的看著。
就見他立刻自信滿滿地誇耀,“齊諏那是我的對手,戰利品自然也是我的,識相點快點交出來。哼、竟然膽敢不聽命令就上陣,我還沒治你的罪呢。要不是我過去的慢了點,那人就是我挑下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