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
肖晶已經將他去縣府的前龍後脈一一告知:
他剛進縣府就遇見劉山。起初劉山並未認出他是誰,還是他提起往事才恍然想起。又正巧遇上對方吃夜宵,肖晶便想著先看一下情況再說,誰成想剛吃了兩口菜就被勸酒,本以為一口酒無事,結果他直接醉倒了,在知縣客房一覺睡到第二日下午才清醒過來。一醒來立刻出門想回來尋公主,但劉山一直跟他扯彆的,無奈葉隻能把他帶來了。
一路上劉山都不停埋怨他不早點說京中還有貴人來。
肖晶坐在一側榻上看著鬼鬼祟祟、略顯笨拙爬窗離去的戶部尚書林岐,有些想笑。
靖明歡洗了一方軟帕遞給肖晶,不免開口:“你不怕我真的殺你嗎?”
“本就是臣的錯,臣該受罰!死也是臣罪有應得。”肖晶上牙忍不住跑出來透氣,“殿下信任臣,願意一一告知計劃,臣不勝榮幸。”
肖晶說完自己心聲,正襟危坐,嚴肅起來:“劉山手裡有一種特殊的藥水,能無聲無息把人迷暈,殿下吃食之上千萬要慎之又慎。”
他絕不是一杯好酒就能放倒的人。
況且京中好酒難道還沒這鄉下多?劉山借口著實用的拙劣,想來他也是沒了招了。
靖明歡店頭,指著他屁股下的床榻道:“你今日就睡在這裡吧。”在外人眼裡肖晶還在罰跪呢。
肖晶一個翻身迅速跪下,“於禮不合,臣還是出去跪著吧。”
“接下來說不定有場惡戰,你倒下了我身邊還能依靠誰?”靖明歡打著哈欠說完,轉身進了內室,拖鞋躺下。
而肖晶轉念一想,也認同了殿下的想法。但房間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怕汙了殿下清欲。嗯,雖然他年紀也很大了,正常人不可能覺得公主和他會發生點什麼……
他鼓搗半天,將一床被子捆出一個人形,套上自己的外套樹在外間,在夜色中乍一看確實像個人在地上跪著,才闔眼靠在門旁邊的暗處休憩。
睡意朦朧中,烏雲遮夜,一聲悶雷轟隆響起,驚醒不少熟睡之人。密集的雨滴砸落在屋頂上,屋簷上,地麵上,雨聲不絕於耳。
肖晶猛然睜開眼。
不對。
劉山昨夜不是在吃宵夜,他是要見什麼人,桌子上有三副碗筷!而那一桌菜肴的規格製度,也不像是自己和家人享用的規模。劉山是要見誰?
肖晶仔細回想著自己從進縣府門到出縣府門的所有細節,但總是找不出具體是何處奇怪,就像是劉山說那杯酒純度較高,後勁兒大,人容易醉一樣,是奇怪,但你要硬說也能合理自圓。總不能憑借著這個就給他定罪吧……
明歡公主一劍挑刺劉山胳膊,鮮血四濺的場景浮現在肖晶眼前。
嗯,也不是不能定罪。
按照明歡公主現在的表現,一個心情不高興,宰幾個人純屬正常。
肖晶忍不住掏出小本本,將明歡公主的聰明才智記了下來。
雨驟大驟小、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未停,陰雲遮擋住了上空的金日,整個雙魚縣都陷入一片陰暗霧蒙蒙。
劉山撐著一把雨傘從外麵走進來,滿臉謙卑,詢問外麵守著的銀甲衛:“不知殿下是否醒了?”
銀甲衛中有一位恰巧是昨日去尋肖晶的侍衛,他名江偉。江偉拱手回道:“劉大人,殿下之事我等不得窺伺。”
“……”劉山無語,就是說也沒有一個可能,他是想說早膳已經熱了七八遍了,再熱廚子就又得重做了。他雙魚縣雖然有錢,但也不能在一件小事上如此浪費吧?
江偉麵不改色,擋住劉山往裡麵走的道路。劉山沒了法子,就探頭往裡麵望。半開的大門之中,肖晶似乎跪在其中。
雨幕遮人視線,使他看不清裡麵的狀況。
“這肖副統領,還不能起身?”
江偉眼神一頓,也回頭看了一眼跪了一夜未動的副統領:“什麼時候殿下發話了,副統領才能起身。”若是明武帝知道剛到雙魚縣副統領就玩忽職守,恐怕就不止是跪上一跪了。
聽著侍衛語氣中帶著一絲慶幸,劉山心中詫異。這明歡公主當真這麼殘忍嗎,希望她隻是出來遊山玩水到此,莫要再生其他事端……
劉山離去。隻要能送走明歡公主,區區幾頓飯菜,擠擠還是有的。
劉山的到來被林岐儘收眼底,他上前問侍衛劉山都說了些什麼,才前往殿下外間住處。
彼時他才發現一個事情,跟在明歡公主身邊的那位名為喜陽的婢女不見了,他想要稟報自己來了都隻能高聲在門外喊一句。
等進去關上門,他才發現跪地上的‘人’隻是一床被子,肖晶靠在屏風一側正支著頭看自己。眼下一片青黑,比昨日更蒼老了幾分。
“你這模樣,比跪了一夜還磕摻。”
靖明歡聽到此話,現身看向肖晶,發現確如林岐所言,他整個人透著一股身心俱疲的氣息,像是昨夜被人狠狠揉虐了一頓,精神頹靡不已。
“肖副統領不愧是陸成重用的人,就連在偽裝這一方便也有經驗。”靖明歡張口誇讚。
肖晶沉吟,沒好意思說自己這不是偽裝,隻垂頭道將自己昨晚想起的可疑之處說了出來。
“自從昨日我等入住縣府之後,方圓就不見了,方家我派人去問過,說方府之中就沒有這個人。”林岐也道出幾個疑點,“方家少爺死之前隻有一個小妾,還未娶妻,那妾室走的時候也未懷孕。”
“方府現在住的是何人?”
“說是遠方親戚。”
靖明歡思考著眼下局麵下一步該怎麼做,就見林岐麵色訕訕:“殿下,您昨日就沒怎麼吃東西,今日就多吃一些吧,陛下派了太醫趕來,昨日已經將臣罵了一頓了。”
不用想便知是明武帝特意派人送來的。
靖明歡心裡暖暖的,應下:“知道了。”回頭她的寫封信給老爹,報個平安。
劉山得知明歡公主起床要用膳,迅速安排了一群婢女前去伺候。一頓梳妝打扮對方挑刺發火數次,不過比昨日好了許多,起碼沒有扔砸東西。
他趁著對方心情還不錯,躬身上前:“殿下,今日大雨不能出門遊玩,臣下便自作主張安排了一些彆的娛樂活動,您看……”
對方眉眼一挑:“戲子倡伶?”
“您看了就知道了。”劉山腆臉笑著。
靖明歡看著對方一笑,臉上就往下撲簌簌什麼粉狀膏體,嘴邊的飯有些難以下咽。她勾手示意劉山上前,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下,掏出帕子包裹住手指輕輕蹭了一下。
潔白乾淨的手帕擦出來一道銅色。
“你這是什麼意思?”
劉山銅色肌膚泛起一抹紅,他頗為不好意思:“臣怕汙了殿下眼,便塗了些女子用的脂粉……”
靖明歡被他這副扭捏模樣逗的放聲大笑:“你哈哈哈……你有點意思哈哈哈哈。”
肖晶站在靖明歡身後,狼狽的臉上露出震驚之色。
劉山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什麼時候還會這些蠅營狗苟的討好人的手段了。
劉山恍若未看見周圍人鄙視的眼神,為了討好明歡公主,徹底放下顏麵,作出一些奇怪搞笑的醜臉。
靖明歡確實沒見過有男子這般放下顏麵討好於她。警惕的同時確實覺得好笑至極,或嘲諷或真心,她笑了出來,指著劉山的鼻子道:“你一點都不像父皇口中說的那個威猛,殺人不眨眼的劉山。”
劉山動作一怔,又做了一個滑稽動作:“能討得殿下歡心才是臣該做的,之前如何都已是過去。”
靖明歡嗯了一聲,臉色突然就冷下來了:“最討厭你這種裝模作樣的人。”
“滾下去準備吧,如果等下沒讓本公主滿意,你這項上人頭也彆想要了。”
劉山夾著尾巴退下。
一名穿著鵝黃色衣服的嬌俏婢女上前行禮,聲音瑟瑟縮縮:“見過明歡公主,奴名春林,是縣令大人派奴來伺候您的。”
全程圍觀了縣令所作所為的春林雙腿發抖,不敢抬頭再看公主一眼。
忽有一隻纖纖玉手勾起她的下巴,春林順著力道抬頭,對上了一雙含著刀劍般淩厲鋒芒的雙眼。
“你知道為何本公主身邊沒有女子伺候嗎?”美得不可方物的公主殿下手指遊走在春林臉頰一側,她聲音冰冷刺骨,令人骨頭發寒。
春林無端覺得臉上的手指是一把剔骨刀,想要將她的臉皮剝下。
春林腦子遲鈍的搖頭:“奴不知。”
“本公主最討厭長的比我好看的女子了。”
春林差點沒疑惑問出聲。原本的害怕情緒也被公主這一句話搞沒了。她看著公主那張金雕玉琢,人神共憤的臉蛋,很想說,您是不是認知有什麼錯誤?
她哪裡比公主殿下好看啊?
靖明歡察覺到堂中氣氛變得詭異,一時哽住。
是她哪裡沒做對嗎?以前秦氏的女兒這般做,對方就會嚇的梨花帶雨,懇求對方放她一條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