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臨 二十多年了,他早不需要什……(1 / 1)

九重春色 澹月梨花 3562 字 10個月前

二十多年了,他早不需要什麼母親了。

他雙唇緊抿,神情寡淡,李娘娘埋首胸前,看不見他,她的愧疚與傷懷都在這些眼淚裡流儘,可戚無憂隻覺惘然,方才他剛抬頭她就衝進他懷抱,他甚至沒看清她長什麼樣。

皇帝看著看著就冷下臉。

戚無憂正對著皇帝,將他變化看在眼中,可他胸口生疼,隻想早些退下,實在懶得裝出一副涕泗橫流母慈子孝來。

當初被襲墜馬,他心口受到衝擊,墜馬時雖保護了頭部,胸口卻摔得更重,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一般,差點殘廢。

兩個月,他活下來,沒有殘了傻了。

但他的心比肅州吹雪透刀的朔風還要冷。

“無憂,不高興看到你母妃嗎?”皇帝沉聲訓斥。

李清鳶一個斜眼刀去,皇帝噤聲。

“……我聽說你之前病得很重,讓蘇太醫來看看可好?”李清鳶話很輕,小心翼翼仰頭,生怕驚醒他似的。

蘇福臻是太醫院院正,三十來歲的院正,醫術可謂超絕,讓他看看也好。

戚無憂點頭,坐到一旁黃花梨木雕螭紋圈椅上等太醫診治。

李清鳶見他高大瘦削,與皇帝竟有幾分相似,一時心中五味雜陳,喉頭哽咽,麵上卻笑著。

蘇福臻對戚無憂病情了如指掌,王爺心臟有所損傷,不可大喜大悲,需服用一年血府逐瘀湯,再觀後效。

他低頭稟報,目光瞥見那位李娘娘幾乎跌坐在地,她用力扶住小幾,麵上戚戚然,“怎麼會這樣?”

“哪就有蘇太醫說得那般嚴重了,父皇,兒臣早就養好了傷,兒臣還要上陣殺敵,滅北狄,揚國威。”戚無憂垂眸,不緊不慢道。

“上戰場打仗的事交給武將,你一個皇子,此番也證明了自己,朝堂上那些老殺才都對你刮目相看,你訓練的那些精兵如今已歸京營,有甚急?再養養身體,半月後隨吏部左侍郎蘇烈,去吏部觀政兩月吧。”皇帝擺擺手,好整以暇地掃戚無憂一眼。

戚無憂跪地叩謝,“兒臣領命。”

李清鴛倒想與戚無憂再寒暄幾句,可因戚無憂麵色肅然,她心口噎得慌,更是說不下去什麼了。

——·——

白雲清透浮遊,陽光照在蒼鬱湖麵,碧水微瀾,微風不燥,分明好一片豔陽天,為何心卻似幽霾。

戚無憂踱步出西安門,李龍正備馬以俟,鬆屏站在不遠處與一小火者說話,瞧見他出了門子,噔噔跑過來要為他遮傘,自從王爺從肅州回來,鬆屏立誌讓他白如敷粉,生怕他曬著一點。

“王爺怎麼去這麼久?”鬆屏絮叨一句。

“本王有個親生母親,”戚無憂和鬆屏一起長大,有些話也隻對他說,“就在西苑陪著父皇。”

“啊?”鬆屏目瞪口呆,王爺的話他一時真沒聽明白。

戚無憂嘴角扯出一抹譏笑,他氣息冷冽,走得極快。

鬆屏停下,王爺的親生母親?這從何說起啊。打小就以為王爺石頭縫裡出來的呐,過了二十來年突然蹦出來個母妃?

李龍牽馬而至,戚無憂猛然想起交待他的事。

“縣衙附近查了麼?”

“回王爺,屬下在署衙附近查到一位年輕婦人,與您所繪畫像極相似,她梳婦人頭,清秀俏麗,麵色灰黑,懷中抱了個一歲多大的男童,熟悉她的人都說,他們一家人是一年多前才到京城謀生,她夫君三甲進士,外放為官,她生子毀容被冷待,原以刺繡巾子為生,後被人暗害傷了手,家中舅姑爺也失蹤,如今隨個老道給人算命呢?”

“哦?”

“刺繡?算命?”

“對,小娘子還挺會折騰的,”李龍咧嘴一笑,原本精乾利落之人,一笑就有些傻氣,“對了,王爺,小娘子身側那位男童,生得可十足像您!他已會走路了,小小的,水墨畫般的小人兒!”

戚無憂心緒被牽起,他……他的兒子?

半年多以前,陳瓚那個嬌弱的庶妹蠱毒發作,他連夜帶庶妹出發去了嶺南,急如星火。臨走時,隻留給王府短短一封信箋:“蘇錦繡生子後臉色黧黑,或已嫁人,住積慶坊。”

戚無憂清醒過來就叫鬆屏找人,但積慶坊何其大,王府長史是梁王的人,鬆屏不想驚動他,一個人偷偷摸摸查了半年沒尋到的人,沒想到王爺一回來,李龍十幾日就找到了。

鬆屏隻覺得臉上訕訕,李龍這人是真敏銳啊。

“可查到她住何處?”

“是,在保安寺後的小胡同裡,兩宅相通,據說都是小娘子自己置辦的。”

戚無憂這下不懂了,以他對蘇錦繡的了解,她斷然不會女紅,且嫻熟到能靠女工做買賣,一年半載是學不成的,這首先就令人疑惑了。自己買的?戚無憂不信,難道是蘇烈私下偷偷給她送銀錢?

“看看她附近有無房可賃,本王要親自去看她。”

“是,王爺,梁王殿下派太監來,他在慧興酒樓排宴,要為您接風洗塵,您看?”

“不去,就說皇上叫本王安心養病,皇命難違,誰叫也去不得。”

“……是。”

幾人說完,打馬往王府行去。

陳妙佛等在王府門口許久,為避開人群,她特意擇午後最熱時跑來。

她眼巴巴望著向她走來的男人,若說從前的戚無憂是一塊美玉,溫潤乾淨,不爭不搶,此時的他就如一把利劍,清瘦挺拔,望之凜然不可犯。

“王爺!”她羞澀地拉他衣袖,仗著小時那點交情,“聽到你昏迷的時候,我恨不得去肅州找你,都是爹爹阻止,”她哽咽,抽出腰間汗巾子擦淚,那巾子上芙蕖花開得妙,繡得惟妙惟肖,戚無憂就想起方才李龍說,蘇錦繡販汗巾子賺錢的事兒來。

“陳小姐都定親了,私見外男不太好吧,本王還有要事先進去了,日頭毒,陳小姐早些家去吧,”他冷臉背過身,看也不看她,一腳跨進王府大門。

陳妙佛臉色漲得通紅,羞憤欲哭,從前王爺對她還有些笑臉,當她妹妹一般!都是因為父親給她定得什麼勞什子親事!

“王爺!”

身後的鬆屏輕輕一撥,臉上依舊笑嘻嘻,“咱家聽說陳小姐親事定在八月?憑王爺與世子的交情,到時一定喝杯喜酒。”

“滾開!”陳妙佛用力推鬆屏,哭哭啼啼跑走。

陳妙佛一回侯府,就泄憤似的摔了一屋子,她為迎合他買的那些字畫,撕了一堆,屋內幾個丫鬟噤若寒蟬,生怕惹了小姐受牽累。

“小葵,姳因郡主近日約過我嗎?”

一名玲瓏小巧的小丫鬟從斜刺裡走出,從袖中抽出粉箋,巧笑嫣然,“小姐,奴婢手上的名帖都還沒捂熱乎呢? ”

姳因郡主約她惠安園賞牡丹花。

姳因郡主戚鸞是梁王親女,側妃顧氏所生,與世子戚昭一母同胞,她年十五,纖細柔弱、澹然雅靜,和蘇錦繡、陳妙佛走的路子都不太一樣,她是個病美人,也是名動京城的才女。

陳妙佛除卻在戚無憂的事情上瘋狂,平素自詡還算合格的大家閨秀,比蘇錦繡那種離經叛道浮浪勾纏的人好多了,她與姳因郡主親厚,還是因家中這些字畫。

安王戚無憂沒有彆的愛好,就喜歡繪人像,陳妙佛便收藏許多古畫和當世名人畫像,而姳因郡主,侍女畫畫的尤其精妙,一來二去,就結為好友。

她是唯一支持她嫁給王爺的人。

從前爹爹與她說什麼家族利益,遠離這些皇族之人,特彆是皇子,她看不到戚無憂,她還能聽一聽,忍痛說服自己去嫁人,可當她看到那樣挺拔乾淨的男人站在她麵前,她就暗恨老天不公。

她生在勳貴之家,著靡衣享珍饈,為何連心之所愛都不能得到?那林三是不醜,可哪配和王爺這等金尊玉貴之人相比?

“去將前幾日母親送的那套彩繡衣服拿出來,對了,還有原來皇後賜的貓兒眼耳璫。”

鬆屏刺探消息的本事不行,但若讓他做些瑣屑之事,他會比誰都做得精細,比如,沒過三日,他就買下蘇錦繡家對門的那套緊靠司禮監掌印私宅的宅子。

原本這戶人家是不賣的,一見那一排排白花花雪花銀,頓時不成也得成了,世上之人誰不愛黃白之物呢?就是這金主要那王屋山他們也得搬來哪。

這套大宅最讓人滿意的地方還是他家兩層閣樓,在二層打眼兒這麼一瞄,對麵花園就映入眼簾,不花錢就能賞美景,若那蘇小姐與兒子在花園玩鬨,王爺豈不一下下就能看到?妙哉妙哉。

鬆屏知道王爺從小沒人疼愛,不想要骨肉流落在外,也像他那般可憐,隻是不知,王爺這麼做是為何,若他想要回孩子,堂堂王爺,直接找上門不就行了?那蘇錦繡已經嫁了人,以後還能再生啊,帶著皇孫嫁人,雖說可能有些難言之隱,也終究不可。

宅子裡丫鬟、小廝都是新買的,一番修整,不過兩日就煥然一新,鬆屏摸不準王爺要住多久,索性家火式樣全都換一遍,連大床都換做螺鈿雕漆彩漆大拔步床,這大床做工精細華貴,鴛鴦雙棲、龍鳳纏綿紋,王爺雖生活簡省些,但對睡具要求頗高,這螺鈿床躺上去清涼舒爽,王爺一定喜歡,鬆屏就等著王爺給賞了。

沒成想王爺看了一眼就讓他換了,後來不知想到什麼,又說算了,倒是也沒給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