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百姓提起安王戚無憂,那沒有不讚歎的,與安王在京城時溫潤如玉、謹小慎微的形象不同,肅州軍民眼裡的安王是個殺伐果斷的武將形象。
不同於在京城的謹小慎微,他在肅州倒不再隱藏自己,與那些深諳兵書的下屬們研究了許多邪門戰術。
北狄軍騎兵優勢突出,而大乾軍的優勢在於使用火器,他自掏腰包,讓那些懂行的人研究出各種火銃……然而研製出了新型火銃,朝中卻有人反對,認為其成本太高,勞民傷財,且射程短、危險性大,並不能發揮其效用,靖和帝便下令軍中依舊使用從前的火銃。
火銃手撈不到軍功,積極性也不高,戚無憂便行整體軍功製,隻要打勝仗,功勞平分,甚至連夥夫都有獎勵。
戚無憂殺了北狄右賢王後,北狄內亂,右賢王部曲發動戰爭,北狄無力侵擾大乾,北狄可汗呼延崧派兵鎮壓叛亂,北方草原一度血流成河,紛爭不斷,直到入秋才緩下局勢。
某種程度上,戚無憂暗殺呼延霽一事,反而為呼延崧清除政敵掃清障礙。
呼延崧野心甚巨,他要做草原霸主,要讓草原百姓也有絲綢可穿,有清茶可飲,有瓦房可眠,因大乾屢次拒絕他稱臣意願,斬殺他送去求和的使臣,這時便對大乾仇恨很大,身側又有人不斷攛掇他南下稱帝,隻他心中多少還有些顧慮,不願與大乾徹底為敵。
但他每年都要派兵在大乾邊境區縣擄掠上萬漢人供他驅使,這些漢人為草原人墾田耕種,興修水利,受草原人奴役,漸漸這些人融入草原,有些流民與叛逃軍也逃過去,漸漸這些人在草原上形成一片漢人聚集區,北狄人以此地為緩衝地帶。
因今年雨水不足,糧草缺乏,呼延崧趁大乾秋收後,派精兵擾犯邊境,肅州軍這半年經過戚無憂整治,如今已是軍紀嚴明,呼延崧的精兵乾脆繞過肅州,直指大同,在大同臨近州縣燒殺搶掠,大同總兵應戰不力,靖和帝命戚無憂率領精銳軍抗敵。
戚無憂帶一千精兵到大同時,卻頗受大同總兵馬力冷待,馬力看不起戚無憂,說來匪夷所思,區區一個總兵,有能耐看不起王爺?
戚無憂不過一個掛名將軍,作戰指揮權還在總督手上,而戚無憂一個王爺,還要巴結總督,又怎麼能讓他們這些武官信服?在大乾,非嫡非長又不受寵的王爺,曆來是最沒有實權的,皇帝都看不起自己這個兒子,把他當個物件一樣,又如何能得到旁人的尊重?
更何況馬力與朝中內閣首輔沾親帶故,聽元輔的意思,這個安王是不是聖上的親兒子都不一定呢,皇帝對他皇家血統有猜疑,才會一直冷待的。
北狄精兵強悍善戰,馬力借口推脫,不願出兵迎敵,而不遠處的北狄騎兵已經燒殺搶掠足足兩日,所到之處更是哀鴻遍野,慘不忍睹。
戚無憂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無法坐在原地等總督方遼趕來排兵布陣,他想自己率眾出城迎敵。
馬力不同意,北狄軍殺幾個百姓,搶一些物資就走了,大乾軍隊紀律鬆散,武器朽破,真正去迎敵了,回來後尷尬的還是他們這些將領。
戚無憂氣得想殺人,他身為王爺,自是想得比旁人多些,守護大乾門戶的邊軍都是這個德性,京營與各衛所會是什麼樣子不用想也知道。他訓練的士兵不是那等膽小怕事之徒,但他一個沒有權利的王爺,隻能使喚手下幾千軍士,父皇不放權,也不信任他。
馬力知道安王對他有意見,冷嗤一聲也不再勸,就讓他一個人瞎折騰吧。
戚無憂不指望馬力出兵協助了,因是臨時出兵,戰車火炮都沒來得及運來,那些北狄軍哄搶了一路,身荷輜重,已是鳴旗收兵之勢,雙方勉強可說是勢均力敵。
他身騎大馬,內襯織金曳撒,外搭一身魚鱗葉齊腰重甲,銀鳳翅盔。
數千士兵身披鎧甲,手持利刃與火銃,訓練有素地跟在身後,軍容整肅,正氣凜然。
他的部下不說各個勇武,至少沒有退縮的懦夫。
那些驕傲的北狄精英軍並不把他們看在眼裡,他們早已洞悉大乾軍的無能散亂,大乾軍士勉強倉促應戰,也不過是自尋死路,螳臂當車罷了,他們羸弱的就像沿路割掉的那些乂麥一般。
戚無憂身騎戰馬,隱匿在一處山丘中,這是條靈丘峽穀,幾千名士兵因勢隱身,隻待北狄軍入甕。
輕視與驕傲使北狄軍渾然不覺已逐漸走向敵人的包圍圈,他們還在吐著痰口,一臉淫-邪地討論大同女子的彪悍與風情,不料乾軍如幽冥般閃電衝出,包抄、小股擊潰、組團收攏……山頂鼓點越來越密集,峽穀裡血肉橫飛,這些軍人壓抑久了,手中箭矢、刀刃帶著仇恨刺向敵人,這些凶猛惡劣的草原人無非也是人,一樣會死,會被打敗!
北狄精英紙片人般節節敗退,天要暗了,若不在天黑之前撤出,他們將全軍覆沒。
北狄軍一路潰敗,倉促間不知誰喊了句此時敵方將領是戚無憂,原本打算就此撤退的軍人們停止了步伐——右賢王在北狄頗有賢名,即使如今背了個叛臣之名,擁躉依然不少,仇恨激發軍人的戰鬥力,到了這個地步,撤退顯然不可能,他們草原男兒隻有戰死這一條路!
沙魚是戚無憂的貼身護衛,他發現對麵小撮士兵反撲後反而專攻戚無憂,頓覺不好,他提出讓島風正麵應戰,戚無憂退回城中,卻遭到戚無憂拒絕。戚無憂覺得將帥臨陣脫逃,影響士氣,是為大忌。
戚無憂畢竟從小學武,半年來與軍中勇士切磋武藝,一般人輕易近不了他身,他坐於戰馬之上,手中大刀舞的生風,幾乎是一刀一個,甚至有些殺紅了眼。
但他畢竟才二十來歲,年輕意氣,臨戰經驗缺乏,即使腦子再好使,戰場上刀劍無眼,若運氣差些,就連那些叱吒風雲、戰場經驗豐富的總兵都可能會受傷甚至死去,何況他?
幾個窮途末路的北狄士兵,在峽穀中隱匿,偷換上大乾士兵的衣服,他們殺了些同僚,成功讓大乾軍以為是自己人,很順利地聚攏到戚無憂身側,他們要替右賢王報仇,仇恨使他們充滿耐心和智慧,趁戚無憂殺紅眼之際,猛然射出袖箭,沙魚拚儘全力保護,戚無憂還是沒躲過這一箭,所幸他身上的盔甲質地堅韌,沒有傷及性命,隻是距離近,心臟被震傷,從馬上摔了下來。
沙魚武藝高強,幾個錯身就砍殺了這些暗殺王爺的敵寇。
戚無憂陷入昏迷前,他聽到沙魚說最後一小股敵軍已從山口偷偷撤走。
很好,他的軍士打退凶殘的北狄精銳,護衛了大同百姓,他很高興。
——·——
這事傳到京城時,靖和帝正在徐貴妃的生辰宴上,欣賞貴妃那身絕美的花鳥裙。
徐貴妃是梁王之母,她父母是徐國公府一門遠房親戚,因入王府為妾而與徐國公府有了牽連,這些年兩廂幫襯,倒使得她如今地位更穩固了些,她還育有一位康安公主,張皇後薨後,六宮諸事就都交給她管了。
靖和帝這些年沉迷修仙問道,早不怎麼進後宮了,徐貴妃的麵子卻不得不給。
徐貴妃今日未著燕居冠服,她上身著翠藍雲緞錦襖,襯得下身的紗羅花鳥裙更似草長鶯飛之季,天上花神們翩翩飛來為她祈壽似的。
說是豔驚四座也不為過。
就連靖和帝都笑著點頭,這身花鳥裙確實好看,裙角的各色花鳥像活物似的,繡娘審美也好,很有些雨止日出,惠風和暢,花鳥爭春的清新感。徐貴妃隻比他小一歲,今年已經四十九了,卻不服老,喜歡一些精致衣裳。
徐貴妃見皇上臉上隱隱有笑意,不由鬆了口氣,她平日也見不著皇上幾麵,今夜皇上宿在翊坤宮,她倒是得想方設法提一提讓平王就藩一事。
皇上不過四個兒子,死了一個,剩下的平王母族不顯,安王更是連親生母親是誰都不知,她甚至不需做什麼,她兒子的皇位都穩穩的。
但皇帝一日不發話,她這心裡總是不放心,她伺候了靖和帝一輩子,多少也有些了解他。
他性子邪性,出其不意的事做多了,難免讓人害怕。
皇家宴席一向無聊,菜名一個比一個誇張,什麼龍鳳呈祥、天上飛的海裡遊的,應有儘有,一到嘴裡全是殘羹冷炙,禦賜長春酒也不夠過癮,也就教坊司排的樂舞還能讓人有些興趣。
平王戚雲百無聊賴,這樣的場合於他來說不過是煎熬,他坐在一旁看得分明,皇兄那雙眼睛都要長人家領頭女子的身上了,戚雲猜想,這場筵席一散,那位有著絕細腰肢的舞女就要躺在皇兄的錦床上。
靖和帝身為帝王,自然知曉自己這個兒子好美色,然帝王富有四海,全天下的女人都選的,他不覺這是什麼壞事,反而因自己子嗣不豐,賜了許多絕世美女給梁王,梁王戚容甘做種–馬,除了側妃顧氏所生的世子戚昭,他還有三個庶子六個庶女女,梁王妃陳氏不育子女,熱衷禮佛,並不過問世事。
而他戚雲不到三十歲,相貌平平,在人群裡絲毫不顯,他王府隻有一個正妃兩個側妃,生有一子二女,子嗣同樣稀少,他不好女色,隨父皇修玄問道,還被皇帝賜了道號,平素看起來是最是溫和不過的一個人了。
然而誰又知曉,他心裡有多羨慕皇兄呢。
教坊司為準備貴妃的生辰宴,特意排了半個月的舞,眼下聖上毫無興趣,都支頤打盹了,主官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皇上多少年沒好好看過教坊司的樂舞了?要皇上看不見,他這九品芝麻官啥時候能往上挪一點?
“小顏,小祖宗,你這妝都化多久了,再不出去皇上就要走了,”主官蹲在一位妙齡少女身側,低聲下氣地求她,那少女坐在圈椅上梳著發髻,墮馬髻油光鋥亮,她往髻上彆一朵綠菊,一身青綠束腰紗羅,襯得胸前小丘般脹翹,芊腰細如楊柳,她膚色白皙,杏眼流轉間,溫柔又嬌媚。
她是罪臣之後,從小就在教坊裡長大,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已經長得花枝般俊俏,主官受人之托,也未過分為難過她,養的她單純又嬌憨。隻如今他渾家患病,日子難過,難得今日皇上興致好,便想討些偏門賞,便讓小顏出去跳舞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