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湧(十) 馭醫道者救天下。……(1 / 1)

宏武麵目紫脹,雙腳在空中胡亂撲騰著,儼然一副快要氣絕的模樣。

“回去告訴那人,我在江州,等著他。”

沉昀薄唇輕啟,聲音輕輕蕩入宏武的耳。

宏武拚命點頭。

沉昀兀地鬆了手,宏武猛然墜落,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沉昀慢慢走到他跟前,骨節分明的大手按在他的天靈蓋上:

“煉化活人來養冰蠱,是為不仁;以冰蠱修習內力,是為不正。如此得來的一身武功,不如廢去。”

言罷,隻聽宏武慘叫一聲,沉昀已斷了他全身經脈。

從此,宏武便是個再不能習武的廢人。

應染在一旁看得膽寒,沉昀隻在他頭頂輕輕一拍,便能廢去南疆第一高手的全身武功,這樣的功力,何人不懼?

玄色的衣擺微轉,沉昀慢慢向她走來,應染這才注意倒沉昀麵色不佳,嘴唇蒼白,顯得尤為虛弱。

“你......”

應染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沉昀卻凝眉道:“彆動。”

他兩根纖長蔥白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

應染霎時噤聲,乖乖把話咽回肚子,呆看著他。

他手指從她唇上移開,飛快點了她身上幾處穴位。

“中了‘斷魂’,不可再動武,否則氣血湧動,毒素會直攻心脈,待會兒回城,我幫你運功逼毒。”

耳畔傳來熟悉的嗓音,他眉眼低斂,神情凝重地看著她肩上的刀口,湛黑的眸子含著絲絲擔憂。

應染莫名鼻酸,她自幼便死了娘親,是爹爹將她養育到大。

爹爹嚴厲,常把她當作男兒一般教養,要她習武打仗、守家衛國,沒人在乎她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娘子,因而養成了她這副桀驁不馴的性子。

應染常幻想,會不會有這樣一個人,她飛得太高掉下來時,有他接著;她闖了禍逃之夭夭時,有他兜著;無論是非,他都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後,永遠做她最堅實的後盾。

現在,這個人就站在了她麵前,眸中星河流淌,瀲灩絕塵。

那麼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了。

四麵殺聲震天,有不自量力的南疆士兵持刀呼嘯圍來,沉昀自腰間抽出歲寒劍,拔地而起。

寒光一晃而過,腥紅染天,人頭墜地。

沉昀長臂穿過她腋下,輕輕提起,飛向城中。

南疆軍已攻陷城樓,從城內落下了吊橋,數萬南疆士兵呼嘯入城。

城內一片慘象,百姓棄了屋舍,在江州軍的保護下紛紛逃至城北寺廟,餘下的江州軍仍在與南疆軍殊死搏鬥,負隅頑抗。

“宏武已敗,若爾等還想活命,速速離城!”

這一聲沉厚威嚴,帶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氣息,在半空中炸響。

地上殺紅了眼的士兵紛紛抬起頭來,仰望立在最高處的玄衣郎君。

南疆軍慢慢縮成一團,看著沉昀手中銀光凜凜的歲寒劍,麵露懼色,但仍猶疑不定。

此時,城外不遠處鉦聲遙遙傳來,是宏武鳴金收兵。

——

江州城方退敵,沉昀就拉著應染匆匆進了曲水彆院,將丹晏一行人擋在門外,說是僻靜之地,方可驅毒。

丹晏氣極,卻也不敢耽擱應染的傷情,隻得派人守住曲水彆院。

應染這才知沉昀根本沒有回穀,而是一直在曲水旁的小院裡住著。

“將衣裙除去,盤坐榻上。”

應染聞言挑眉:“全部都脫?”

沉昀嗯了聲,隨即想起非禮勿視,他略微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我會蒙住眼。”

“你脫嗎?”應染來了興致,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滿含期待。

“自然不脫。”沉昀飛快地答,避開了她明亮的眸子,兩頰浮上可疑的紅暈,“你再廢話,毒素攻至心脈,我也救不了你。”

說著,他聲音沉了下來,佯作生氣。

應染登時意興闌珊,“哦”了一聲,二話不說當即寬衣,沉昀慌忙背過身去,從幔帳上扯下一縷布條,蒙住眼睛。

二人一前一後,在榻上盤膝而坐。

“屏氣凝神,意守丹田。我的內力逆經脈而上,會有些疼,你且忍忍。”

沉昀磁性的聲音自腦後傳來,低低的,似乎還帶著他的溫度。

接著,應染便感覺他微涼的掌心貼在了她後背,一股霸道蠻橫之力侵入她的身體。

這一股內力仿佛熾熱的業火,霎時席卷她全身經脈,應染如墜煉獄,烈焰焚身,渾身痛極。

她忍不住悶哼出聲。

“且忍忍,快好了。”

沉昀溫聲安撫。

應染暗想,破雲訣不愧是天下至純至陽的功法,若換做旁人,定然不能將‘斷魂’逼出。

過了一會兒,應染覺得自己快要疼暈過去,沉昀才緩緩撤出內力。

應染像是剛從水中撈出的餃子一般,渾身被汗沁濕,她身子脫力,向後仰去,倒在沉昀懷中。

她合著眼,迷迷瞪瞪地摟住身後的人,鼻尖飄來若有若無的茶香。

“涼快......”應染嘟囔了句。

破雲訣的內力還殘留在她體內,因而應染感覺渾身燥熱無比,沉昀身上的絲綢冰冰涼涼的,正合她意,於是她身子一扭,像一條水蛇般靈活地盤在沉昀身上。

“染染......”沉昀尾音打顫,帶著哀求,他身子繃得僵直。

應染忽而想起自己還是寸縷不著的樣子,她睜開眸子,看見沉昀蒙著眼,屏氣凝神,雙手克製地撐在榻上,一副坐懷不亂的模樣,她眼底升起濃濃的惡趣味,一把扯掉了沉昀遮眼的布條。

“你做什麼?”沉昀還閉著眼不肯睜,如玉的麵容已然紅透。

應染熟練地揉撚著他柔軟的薄唇,朝他眼上輕嗬一口熱氣,然後欣賞他的羽睫緊張得像蝶翼顫動。

應染故意摟緊了他,在他某處輕輕磨蹭,蘭指挑起他的下巴,聲音柔柔:“多謝昀郎替我驅毒,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如......”

“噔噔噔——”

院門被敲得鑼鼓聲天。

“好了沒有啊!你是不是趁機占我家染染便宜了!”丹晏扯著嗓門喊。

應染臉一黑,暗罵丹晏掃興。

機會難得,她倒巴不得沉昀能占占她便宜。

沉昀默默鬆了口氣,兀自攏了攏衣衫。

“來了!”

應染不情不願地從沉昀身上下來,穿上衣裙,開了院門。

丹晏拉著她看了又看,反複確認毒已逼出,才鬆了口氣。

——

慘遭南疆屠戮的江州城一片死寂。

江州軍死傷慘重,原本四萬餘軍,如今隻剩下三萬。軍營中來往匆匆,負傷的將士太多,但軍醫卻遠遠不夠,因而不斷有傷重者離世。

四麵哀號不斷,涼透了的屍首一具具從應染麵前抬走,她看著舉目慘淡的江州軍營,心情沉重得無以言述。

“要是應老侯爺還在,江州城定不會破。”

四五個負了輕傷的士兵聚在一處,哀聲歎道。

“我斷不相信老侯爺會通敵叛國!定是有奸人陷害!”另一士兵忿忿道。

“如今再說這些已是無用,老侯爺已去,我們隻能把希望寄於北滄王爺。”一個年邁的老兵喘著聲說。

應染立在不遠處,默默聽著這些士兵緬懷寧晉侯。

江州軍裡有一半都是曾與寧晉侯並肩作戰多年的老兵,寧晉侯守這座城時,江州軍從未敗過。

可惜,他們最敬重的應老侯爺是個賣國賊,如今已經伏誅王法。

腳步聲漸近,那人默不作聲,靜靜佇立在她身後。

“你說,我若將這北黎掀得天翻地覆,爹爹會不會怪我。”

應染喃喃道。

“不會的,你是他最疼愛的女兒。”沉昀輕聲答。

應染一怔,低頭輕笑。

晚間。

軍中傷情已經得到了控製,營中點起篝火,膳房飄來陣陣菜香,此時的軍營,才算有了些生氣。

應染不通醫術,卻也想為江州軍做些什麼,她便自請幫藥童煎藥,在那口大鍋前一攪便是幾個時辰,將自己嗆得眼淚橫流。

“終於找到你了。”

丹晏轉了幾處,終於看見應染的身影。

應染聞聲抬頭,見丹晏噙著笑走來,便問道:“大家的傷勢如何了?我這批藥也快要熬好了。”說著,她指了指正在攪動的濃黑藥湯。

丹晏說:“傷勢都止住了,還多虧了你那位醫術精湛的遠房表哥,真是妙手回春,救了我不少下屬。”

他語調酸溜溜的。

應染微愣,原來沉昀也去醫治傷兵了。

沉昀常言:馭醫道者救天下。

醫者當有仁心,見死不救,是為不仁不義。

他雖避世而居,可對天下百姓仍有憐憫。

大半年前,她僥幸逃脫斬刑,流落雲歸穀,沉昀大抵也是因此救下她吧。

應染如是想著,嘴角不禁莞爾。

丹晏瞥了眼鍋中的湯藥,眉宇間又浮上些擔憂:“不過,城裡的藥材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應染回過神來,忙問:“何處可以供應藥材?”

丹晏說:“離江州最近的薊州,那裡應該還有藥材,不過薊州太守是魏昌的人,要想從他手底下拿藥材,恐怕要廢上一番功夫。”

應染聞言沉默下來。

丹晏笑道:“城中藥材還能撐些時日,待到藥材用儘,我派人去薊州取,諒那薊州太守不敢不把數萬將士的性命放在眼裡。”

應染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她忽而想起白日沉昀提著宏武脖頸說的那番話——

“回去告訴那人,我在江州,等著他。”

“煉化活人來養冰蠱,是為不仁;以冰蠱修習內力,是為不正。如此得來的一身武功,不如廢去。”

聽沉昀所言,宏武背後另有其人,並且那人還會養蠱......

南疆營中莫名出現的黑衣蒙麵人。

宏武私藏冰蠱修習內力。

煙雨城蠱毒爆發、行凶殺人不斷。

傳言中程瀛死於蠱蟲發作。

應染心頭惴惴,她好像隱約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