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湧(四) 險境(1 / 1)

“丹晏!”

帳外傳來一聲怒氣衝衝的嬌喝,丹晏無言對身旁的金楠使了個眼色,金楠癟了癟嘴,識趣地退出帳去。

應染一把掀帳進來,見帳內無外人,她扯下頭上的冪籬,朝椅上一坐。

“為什麼不能開棺驗屍?”應染強壓住怒火問,烏黑瞳仁快要竄出火苗來,緊緊盯著丹晏。

丹晏給她沏了杯茶,將茶盞慢慢推至她跟前,笑道:“消消氣,莫急,聽我細說。”

應染瞥了一眼桌上茶水,喉頭剛好乾澀,她拿過茶盞一飲而儘。

酸澀的茶水入喉,應染不禁眉頭一蹙,小臉皺成苦瓜,她嫌棄地瞧了瞧手中的檀木茶杯,丟到了桌上。

“這是什麼馬尿,竟如此難喝,你也下得去嘴。”

應染暗想,這江州的茶和沉昀的臘梅紅雪茶相差甚遠,她此刻有些想念沉昀的那些好茶。

丹晏見怪不怪,默默忍受她毫不留情的吐槽,將杯子扶正,緩緩開口道:

“程瀛的屍首在你我到江州那日就已下葬,你提出開棺驗屍,我便悄悄遣人去程府走了一遭,可程家態度決絕,不同意開棺驗屍。”

應染冷哼一聲:“那程家的人都是些瞎子嗎?程瀛的死必有蹊蹺,他們難道不想弄明白自家家主是如何丟了性命?”

丹晏右手托腮,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氣,紅唇一撇:“總之,程瀛的屍首我們是無法親眼看到了。”

隨即,丹晏眼珠子一轉,似是想到了什麼,賤兮兮地湊近應染耳邊:“不過,金楠在程府倒是聽到了一些八卦。”

應染聞言微微側頭,聽他悄聲道:“程府的下人在議論程瀛的死狀,據說是雙目暴凸、身軀乾癟、唇色烏紫,像是被吸乾了精血一般,十分可怖......”

應染腦子“嗡”的一聲炸開。

煙雨城那場蠱毒波及全城的百姓,那段時間,她與沉昀出雙入對,從解藥製作到山下診治她都全程參與,對蠱之一物也了解許多。

若丹晏所言不假,那程瀛很像是死於蠱蟲......

可除卻隱於世外的煙雨城,世間早已沒有蠱了,更何況北黎居於北方,本就不是蠱術起源地,何來殘存的巫師。

除非......

應染心神不寧,她想起那日淩煙所言,沉寂百年的巫師盟重現於世了。

應染隱隱不安,巫師盟素來隻與煙雨城有恩怨,程瀛一個朝堂人士,他的死為何會牽扯上巫師盟?

......

夜間,月朗星稀,霜寒露重。

應染並膝坐在帳外台階上,透過掩麵的黑紗定定望著朦朧圓月。

又到十五了,沉昀的牽魂引定是又發作了。

她慢慢垂下頭去,將尖尖的下巴擱在膝上,眸中呆呆的。

應染暗想,沉昀此刻定是胸口翻湧著大片的血,痛苦難耐,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心頭慢慢凝滯,應染抹了抹眼睛,習慣性地往胸前一摸,摸了兩下卻沒尋到那物什,應染疑惑,低頭一看,脖子上那香囊已然不知所蹤。

應染怔了怔,這才慢慢想起近日更衣時都未曾發現香囊不見了,想來是落在了城外荒原。

她忙不迭起身,朝丹晏的主帳走去,走至帳前,她瞧著帳內燈火通明,隱隱傳來丹晏與幾個副將商量守城之計,她遲疑頓下腳步。

城外南疆人隨時都有可能攻來,她不能為找一個香囊,讓丹晏的手下替她冒險。

應染咬了咬唇,轉身離去。

帳內。

丹晏正與副將商議戰事,忽聞帳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他頓了話,等那娘子進來,可過了半晌,帳簾也不見被掀開,卻聽那腳步聲輕輕遠去。

丹晏略有不解,他收回心神,繼續與諸將議事。

過了一會兒,金楠風風火火地闖進來,高呼著:

“郎君!不好了!”

帳內眾將倏地起身,齊刷刷地看向金楠,虎眸嚴肅:“南疆人攻來了?”

金楠一噎,咽了咽口水,頂著眾將的沉重凝視,慢慢道:“沒有.......”

丹晏瞪了金楠一眼,冷斥道:“軍營重地,若無緊要情報,不可大呼小叫動搖軍心!說了你多少次!死性不改!再有下次,軍杖二十!”

金楠急得一頭汗:“郎君,那長笙娘子不知偷了誰的令牌,騎馬出城去了!”

丹晏瞳孔倏地一縮,他霎時起身,冷聲道:“她往什麼方向去了?”

“似是......朝南疆軍營去了。”

——

應染換上一襲夜行衣,騎著一匹快馬出了城,沿著來時的路細細搜尋過去。

可尋了許久,直至近了南疆的軍營,她也不曾發現那銀晃晃的香囊。

應染有些急了,黑燈瞎火的,南疆軍營就在十幾裡開外,她若點了火折子尋,定是要被發現的。

應染在荒原晃蕩了許久,眼睛都要瞅瞎了,直到月亮沒入雲層,入了下半夜,她也沒尋到那香囊。

她有些氣餒,掉了馬慢慢走回去。

興許是夜色濃稠,馬兒也失了方向,應染驚覺馬兒誤入了一片樹林,她略有些急,抬頭看了看天色,夜幕如一片無底的黑色幕布,籠罩下來,沉悶窒息。

此時若再不回去,丹晏就該發覺了。

應染掉轉馬頭,朝樹林那影影綽綽的出口走去。

忽然,不遠處傳來隱秘的喘息聲。

應染頭皮一緊,無聲勒停馬兒,馬兒乖順地一動不動,靜在原地。

她屏住呼吸,聽那重重樹枝雜草遮掩後傳來一陣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伴隨著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女人妖媚的哼唧聲。

那男人悄聲說:“雪娘,那老頭子幾時醒?我們該回去罷。”

應染眉頭微鎖,聽這口音,是南疆人。

那名喚雪娘的女人嬌嗲道:“怕什麼,那老不死的最近忙得很,晚膳總同些不相識的蒙麵人一起吃酒,帳內燈燭子時才滅,那老不死的起不得早。”

那男人猥瑣地嘿嘿一笑,猛地用力,雪娘驚呼一聲,嗔道:“討厭。”

應染思忖,看來在此處偷情的二人,一人是那南疆宏武將軍的妾室,另一人估摸著是將軍的屬下。

當初在寧晉侯府搜出的那封密信,便是南疆宏武將軍的手信。

應染眸色一沉,殺機畢現,這宏武將軍竟離了南疆邊城,親率出征,而且就在不遠的南疆軍營。

“雪娘,你覺不覺得,最近這軍營裡有些奇怪,自從那群黑袍的蒙麵人來了之後。”那男人突然發問。

雪娘一門心思儘在身下,迷迷瞪瞪地應付道:“是有些怪,那蒙麵人皆是些枯瘦的男人身量,每隔幾日,宏武那老不死的都要派一隊士兵去蒙麵人的帳裡,奇怪的是......那些士兵隻進不出,帳裡傳來惡臭,好幾日都散不乾淨。”

那男人似是被嚇得一哆嗦,提了褲子,慌道:“當真?”

雪娘被攪了興致,不悅道:“瞧你那貪生怕死的龜孫樣!宏武送去的那些個士兵都是最低等的,你是他副將,他自不會把你送去。”

那男人鬆了口氣,卻還是有些後怕,嚷嚷著趕緊回營,雪娘罵罵咧咧地跟著他出了草叢。

沒了草木遮掩,借著零星螢光,應染這才看清二人身影,那雪娘身條妖嬈,垂著麵紗,那男人一身橫肉,膀大腰圓。

應染眼神在二人之間來回掂量著,她悄無聲息地下了馬,貓著腰向二人靠近。

“誰!”

那男人似是察覺身後有異,方要轉身拔劍,卻覺喉間一涼,溫熱四濺,緩緩倒了下去。

雪娘眼睛瞪大,方要驚呼,應染一把捂住她的嘴,墨玉劍閃著寒光,映亮了她的眸底殺意。

“彆出聲,否則,我殺了你。”

應染啞聲道,她唇角勾起鬼魅般的笑意,緩緩貼近雪娘的臉,眸中的殘忍嗜血毫不掩飾。

雪娘眼睛中有掩不住的懼色,她拚命地點頭,眸中滑出淚來。

“很好。”應染滿意地誇讚,緩緩鬆開了她,冷聲道:“上馬,帶我去軍營。”

宏武將軍那封信絕不會無緣無故進了侯府,必是北黎有人與之勾結,她要潛入南疆軍營,一來,探查探查宏武在北黎的線人是誰;二來,她要瞧瞧那宏武與蒙麵人在密謀什麼詭計。

應染押著雪娘緩緩靠近南疆軍營,她從腰間掏出一把短匕,抵住雪娘的後腰,貼著雪娘緩緩向前行。

雪娘本就是從營地後方偷偷溜出來的,此刻雪娘亦帶著應染從後方進營。

“每隔半刻鐘有士兵巡一次,營地後方駐守的那兩個士兵是陳規的手下。”雪娘悄聲道。

陳規,便是應染剛剛殺死的那男人。

顯然駐守的那兩個士兵知曉陳規與雪娘的關係。

一隊巡視兵剛剛走遠,雪娘瞅準時機,帶著應染從暗處出來,朝營中走去。

駐守後方的士兵看見雪娘身後的黑衣娘子猶豫了下,小聲問:“這是何人?陳副將呢?”

雪娘出了一身冷汗,卻還要強作鎮定,她垂眸道:“這小娘子是陳將軍的新人,你莫要多管閒事,陳將軍小解去了,片刻就回。”

那兩個士兵聞言鬆了口氣,讓雪娘快回帳中,莫要讓人發覺。

應染亦鬆了口氣,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混進了軍營,想來那陳規常常強搶鄉野民女,所以南疆士兵皆是見怪不怪。

跟著雪娘進了帳,應染這才收了匕首。

“彆殺我。”雪娘察覺腰後一鬆,忙求饒。

應染衝她揚唇一笑,朝她頸後一記手刀,那雪娘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應染將她搬到床上,剝了她的衣衫換上,戴上南疆美人標誌性的麵紗,學著雪娘那嫋嫋聘婷的姿態走出帳去,直奔宏武將軍的主帳。

“站住。”

主帳前守夜的士兵槍戟一叉,肅穆冷斥,攔住了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