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湧(一) 你這姿色,太次。……(1 / 1)

“什麼人!”

遠處突來一道冷喝,應染一驚,旋身一扭,滾進一旁的草叢裡。

她方出了雲歸穀,此刻還有些暈頭轉向,此處似是峽穀之道,荊棘叢生,飛沙走石,廣袤荒蕪。

馬蹄聲越發近了,地麵震顫,塵土微揚。

應染不動聲色地趴低了身子,感受著身下地麵的顫抖。

來者不在少數。這般荒蕪的地界,何來這樣多的人馬?

半人高的雜草掩住她嬌小的身軀,鋒利的葉片刮蹭著她的臉,應染不由為自己捏了把汗。

“何人!”

一個粗獷的中年男子聲音自頭頂飄來,應染屏住呼吸,窩在重重草叢中一動不動,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空氣中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應染渾身一繃,這是張弓搭弦的聲音!

此刻那鋒利的箭簇恐怕已經對準了她。

應染暗暗咬緊了牙,握住墨玉劍的右手微微用力,她幾欲拔劍而起。

突然,身後倏地伸來一隻微涼的大手,穩穩按住了她的右手。

應染一驚,頭皮緊繃起來,她不敢回頭,因為前麵的人還沒走,此刻若動,必死無疑。

忽然,不遠處的草叢裡一陣騷動,幾乎轉瞬間,“咻”的一聲,一隻利箭割裂空氣,向那處草叢疾馳而去。

急促的腳步聲登時向那處草叢奔去,應染在草叢縫隙間隱約看見幾雙烏靴。

她心頭微微一動,這靴子的樣式......是北黎軍中的樣式。

“是隻兔子。”那頭的人明顯有些失望。

“走罷,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這小子命大,且讓他多活一陣兒。”另一個粗厚沙啞的聲音說道。

此時,按在應染右手上的那隻大手又悄悄收了回去。

應染聽那些人上了馬,馬蹄聲漸行漸遠,她才默默鬆了口氣。

想起方才那隻莫名奇妙的手,應染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她一骨碌爬起來,用墨玉劍的劍鞘撥開草叢。

她身後的草叢裡果真躲著一人,隻是這人竟是......

應染猝不及防與這人四目相對,雙方俱是一愣。

北滄王爺丹晏?

應染眉心擰起,有關丹晏那些一言難儘的記憶忽而湧上心頭。

此前應家未獲罪時,還是黎都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彼時先帝未逝,待寧晉侯如手足兄弟,丹晏也還是先帝最喜愛的小兒子,於是為了應氏與顧氏兩族利益,先帝大手一揮,將尚在繈褓中的應染指給了十歲的丹晏。

所以北滄王,是她有名無實的未婚夫。

當然,這道婚約早在應家被誅九族時就不複存在了。

想到這兒,應染看向丹晏的眼神驟然變得森冷。

丹晏。

他雖舍了顧氏皇姓,但身上終究流著顧氏那肮臟卑劣的血。

應染掃了眼地上玄衣勁甲的郎君,他麵色慘白,額間冷汗涔涔,腹部隱隱滲出血跡,看樣子是受了傷。

想來方才那些人是來殺他的。

應染轉身欲走,她可不想惹上這麼一個大麻煩。

“等等。”

丹晏沙啞出聲,大手握住應染纖細的腳踝。

應染眸中閃過一絲厭惡,她提踵甩開他的手。

“你是......應染?寧晉侯的千金?”丹晏狹長的鳳眸緊緊鎖住應染,瞳仁震顫,滿是驚疑和難以置信。

“你沒死?”說著,丹晏似是有些激動,掙紮著要爬起來。

應染冷笑一聲,劍鞘頂端狠狠抵住他的喉管下壓,將他死死按在地上,“我不殺你已是仁慈,若你敢向黎都通風報信,當心你的小命!”

應家冤案尚不知丹晏參與了多少,但丹晏是皇族,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貿然殺了丹晏等同於向顧氏皇族宣戰。

更何況......

應染眼神飄閃一瞬。

方才,丹晏幫她躲過了一箭。

冰冷沉重的金屬壓迫著喉管,丹晏呼吸不暢,麵色漲紅,劇烈地咳嗽起來。

應染微微挪開劍鞘。

丹晏望著眼前眉目張揚的彪悍娘子,粗喘了幾口,他忽而唇邊溢出點點笑意:“真的是你。”

他與應染雖有婚約,但實際上並未見過幾麵。

丹晏自黎帝登基,便自請北上,駐守滄州,這一去就是五年,丹晏印象中的應染還是十歲的模樣。但寧晉侯千金的名號北黎誰人不知,應染天姿國色、風華絕代,她的畫像傳遍了北黎,故而丹晏一眼就認出了她。

“你是如何躲過斬刑的?斬刑之後,城牆上懸掛的人頭是誰的?你這大半年去了哪兒?何時學了武功?”丹晏對她有一肚子的疑問。

應染眸子微眯,以劍鞘敲了敲他的胸膛,警告道:

“與你無關。”

實際上她也不知斬首那日是何人救了她。

不過當務之急,是她必須儘快找到程瀛的屍首。

鎮南將軍程瀛,名門之後,武功高強,駐守南境多年,居然就這麼輕易地死了?應染直覺程瀛的死必有蹊蹺。

“你出現在這裡,恐怕不是巧合吧。”丹晏聲音虛弱,但眸子依舊明亮犀利,緊緊盯著應染,他抬手遙指應染的後方,緩緩道:“往那個方向行二十裡便是江州,鎮南將軍程瀛就死在那裡,你若即刻趕過去,說不定還能趕上程瀛下葬。”

“你似乎很清楚我想乾什麼?那你猜猜我接下來會不會殺了你?”應染眉尾一挑。

丹晏自胸腔中發出一聲悶笑,他按住滲血的腹部,瞟了眼她手中的劍,笑道:“你韜光養晦了這麼久,一朝重現中原,不就是為了應家嗎?當初是程瀛奏上,說寧晉侯通敵叛國,他是一切的始端,他死了你自然著急。”

應染眸中滲出寒意,她涼涼地注視著丹晏。

突然,遠處再次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應染眉心一蹙,方才那撥人又回來殺他了?

應染這次不再猶豫,扔下丹晏轉身便走。

“你想知道程瀛背後的人是誰嗎?”

身後丹晏驀然開口,應染身形一頓,聽他緩緩道:

“你想知道害死你父親的始作俑者是誰嗎?”

——

晨霧氤氳,陽光如洗。

竹林裡空無一人。

沉昀怔忡望著竹林,他緩緩地,艱難地,一步一步向裡走。

往日清晨她最喜在這竹林中練劍,他每每靠近竹林,都能聽到墨玉劍裹挾著竹葉翻飛的陣陣劍鳴,清脆悅耳,颯爽犀利。

可今日卻沒有。

他生怕是耳朵生了錯覺,於是用眼睛一寸寸地尋覓她的身影。

她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樣,故意穿了一身綠裙,躲在青翠茂密的竹子後,俏皮地等他來尋?

然後待他著急得快要落淚,她就會突然蹦出來,嚇他一跳?

可直至走到竹林儘頭,他都沒有看到那道嬌俏的身影。

再往前走,便踏出了雲歸穀的護穀陣法,去到穀外。

沉昀心頭倉惶更盛,他不死心地四處尋她的身影,顫聲喚道:

“長笙!長笙你快出來!”

他的聲音在空蕩的竹林裡回響,驚飛了幾隻惺忪的鳥兒。

他在竹林裡一遍一遍地喚,直到他轉眼瞥見地上那熟悉的一抹銀白。

沉昀一愣,慢慢走過去,將它撿起。

是那條葡萄花鳥紋銀香囊。

係住香囊的紅纓繩斷麵不齊,像是主人走得匆忙,不經意間被竹枝勾斷了繩子。

這香囊落處正在竹林儘頭。

沉昀失神地望著掌心的香囊,那銀色鏤空球體中的萬向軸已被摔壞,小小的香盂裡隻餘些灰燼。

藥王特製的那枚香丸,已經燃儘了。

她恢複記憶了。

五指緩緩將香囊捏緊,沉昀闔上眸子,羽睫微顫,良久沒有動彈。

他知道,北黎寧晉侯之女應染回來了。

世上再無雲歸穀那個無憂無慮的長笙娘子。

——

馬蹄聲漸近,此番來人是丹晏的心腹下屬。

“此處乃兩國交界處,不是說話之地,和我一起去江州,我告訴你真相。”

丹晏被金楠扶著上了馬,金楠踩上馬鐙,欲上馬與丹晏共乘一騎,丹晏卻一把將他推下去,看向應染,目光灼灼。

金楠趔趄兩步,站穩腳跟,不可置信地仰望馬上的郎君。

都傷成這樣了,還有這牛勁兒?

應染不解:“你因何要去江州?”

丹晏眉眼不羈,他唇角一勾,“我若說,我也想為應家雪冤,你信嗎?”

應染不答,抱著胸就這麼靜靜看著他。

陽光如簇,馬上的玄衣郎君麵色蒼白,卻絲毫掩不住他眉宇間的玩世不恭,可狹長上揚的鳳眸裡,卻又分明透著幾分堅毅認真。

“你沒有通關文牒是進不了江州城的,況且這方圓幾十裡荒無人煙,你若不想徒步走到江州,隻能跟著我們走。”丹晏又道,他坐在馬上,朝應染伸出手,“我身負重傷,隨行的幾個侍衛估計也打不過你,你不必擔心你的安全。”

金楠一行人無言默默注視著馬上的郎君。

有這麼拉踩心腹下屬的嗎??

應染輕嗤一聲,掃了眼丹晏身後這一行人。

她直接無視丹晏伸出的手,足尖輕輕一蹬,便飛身上了馬,穩坐於丹晏身後。

金楠一眾侍衛驚得眼珠快要瞪出來。

丹晏微微訝然,默默收回被晾在半空中的手,沒想到這應家小娘子還有這等輕功,與從前傳聞中的那個桀驁不馴、紈絝不堪的她大不相同。

應染從他腰側攬過韁繩,聲音明朗,自他背後傳來:“你這性子倒有幾分意思,隻是可惜了,我們注定不能成為朋友。”

丹晏好奇:“為什麼?”

應染沒有回答,她狠狠一震韁繩,嬌喝一聲,馬兒倏地向江州疾馳而去。

縱馬馳騁,疾風擦麵。

座下是生機噴薄的馬兒,迎麵是飛揚的塵沙,應染不由眯起眸子,她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肆意瀟灑、無拘無束的快感了。

從前在黎都,她雖武藝不精,可若論馬術,放眼整個黎都,同輩之中,無人比她出挑。

應染夾緊馬腹,策馬更快。

金楠從後麵狂追上來,在風中狂喊道:“慢些!我家郎君受了傷!”

金楠氣急敗壞地瞪著應染,這個不知從何而來小娘子竟敢這麼折騰王爺!

不過,金楠總覺得眼前這個豔若桃李的小娘子有些眼熟,這樣傾國傾城的容貌,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應染側頭一瞧,金楠的馬竟與她並行,她不禁凝眉對身前的丹晏揚聲道:

“你這馬,太劣。”

丹晏正被應染這近乎癲狂的騎法弄得傷口崩裂,疼痛難耐,又聽她這輕飄飄的一句嘲諷,氣得他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丹晏按住腹部的傷口,微微向後仰去,想靠在應染懷中小憩須臾,誰知應染一把將他推得趴在馬脖子上。

身後傳來那彪悍娘子嫌棄的一聲:

“你這姿色,太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