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幕(十) 賭氣(1 / 1)

沉昀將歲寒劍一豎,劍尖遙指蒼穹,兩指緩緩擦過銀白的劍身,冷光自其上閃過,他眸色突然幽暗下來,似在醞釀什麼。

“重寒。”

他薄唇微啟,輕輕吐出兩個字。

空中靜止的一切仿佛忽然活了過來,竹葉紛紛向他周身湧去,圍繞著他飄旋,他衣角震蕩在風中,獵獵作響。

一股寒涼之氣自他身上漫出,將那竹葉紛紛凍成了鋒利的冰刃,沉昀劍尖一轉,攜著萬千冰刃直衝長笙刺來!

長笙一怔,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沉昀:星眸變得幽深,像是熄了光,蒙著冷冽奇詭的迷霧,溫和微微上揚的嘴角此刻緊繃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仿佛站在他對麵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沉昀?”長笙不確定地出聲。

這樣陌生的沉昀,渾身斂著危險的氣息,像是突然換了個人。

歲寒劍懾人的寒氣撲上長笙的臉,一陣心慌竄上心頭,長笙回過神來,看清了眼前的局麵。

瞳孔驟然一縮,她視野中,沉昀一雙寒眸像是凝視一個將死之人,鋒利的劍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她心窩刺來,餘下皆是漫天的冰凍竹葉。

他要殺她?!

長笙自知以自己的實力絕逃不過這一擊,身子被他散出的強烈劍意禁錮住,長笙任命般橫過墨玉劍去擋,緊緊閉上眼,隻等最後的結局到來。

“錚——”

一聲清脆的劍鳴,急促又帶著寒意的氣流從耳畔衝過,長笙睫毛輕輕顫了顫,一顆心高高提起,想象中的冰冷劍刃貫穿身體的痛感並沒有襲來,鼻間反而漫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藥香。

長笙緩緩睜開眼,眼前是沉昀放大了的俊顏,他星眸澄澈,似一條緩緩流淌的星河,帶著閃爍的笑意。

歲寒的劍尖抵住墨玉劍,劍身柔軟彎作一個近乎折斷的弧度,因而他的臉湊得極近,離她隻餘半寸。這漫天的冰凍竹葉何其繁多,卻連她的一片衣角也未曾傷及,呼嘯著從她身側儘數劃走。

長笙失神地看著眼前的人,他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的麵上,與她呼吸相聞,甚至可以看清他細膩如玉肌膚上的小絨毛。

沉昀見她不動,嘴角漾起一抹弧度,他借著軟劍反彈之力,率先撤了劍,與她拉開了些距離。

二人緩緩落地。

長笙定了定心神,告誡自己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她聽對麵沉昀笑說:“方才那招可看清楚了?我隻用了四成功力,你便接不下此招,可知道你的劍術在什麼水平了?”

長笙冷盯住沉昀,寒聲道:“你方才是在試我的劍術?”

“是啊。”

長笙不語,鳳眸凝視著他,慢慢逼近,直至和他還有幾寸的距離。

她想從他的眸中看出點方才那陌生令人膽寒的神情,隻可惜沉昀眸中一片波瀾不驚,嘴角一如既往掛著微笑,長笙驀地撇開眼去,似是自嘲般地冷笑一聲:“是嗎?你方才難道不是想殺我?”

沉昀怔了幾息,隨即像是鬆了口氣,不假思索道:“怎麼會,我怎麼舍得。”

長笙聞言倏地抬眸看他。

沉昀靜靜地與她對視了幾息,眨了眨眼,似是無意避開她的眼神,笑道:“我是說,我怎麼舍得就這樣取了你性命,你可是我精心培養的侍從,我還等著你幫我出穀采藥呢。”

長笙抿了抿唇,斂了眸子,轉身向林子外慢慢走去。

沉昀見狀快步跟上,“我方才對你出那招,是想讓你知道,穀外的江湖客武功有多高,你若不好好修習劍術,光憑你那三腳貓的輕功,是不能自保的。你可還記得此前你被山匪打得......”

長笙停下腳步,閉了閉眼,猛吸一口氣,又緩緩舒出。

沉昀亦跟著停下,默默注視著她。

長笙猛然睜開眼,一把薅住沉昀的衣襟,將他拉近自己,惡狠狠地瞪著沉昀,冷聲道: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想讓我好好練劍,但你也不必用假裝殺我的戲碼來恐嚇我,穀外的江湖客有幾斤幾兩我心裡有數,用不著你來提醒。還有,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三丈之內,不許靠近我。”

長笙一口氣將話甩在他臉上,再使勁將他推開。

沉昀被她推得一個趔趄,後撤幾步才站穩。

“為......”

“還有!沒事不要和我說話!”長笙打斷他,氣衝衝地吼了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竹林。

沉昀定定地站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為什麼不讓他靠近?連說話也不許......

沉昀低頭看被她扯得淩亂的衣襟,絲綢般平滑的布料上滿是大力攥出的褶皺,他默默撫平這些褶皺,再次抬頭看她的方向時,視野已然模糊,儘頭的她化作一個朦朧的圓點。

——

明月孤懸,夜風徐徐,未合的木窗被這時不時的風吹得咿呀作響。

長笙一把將蒙在臉上的被子扒拉下來,頹然地癱在床上。

已是下半夜了,她輾轉多時,可還是毫無睡意。

腦中總是回想起沉昀假意刺她那一劍,白日裡那一席話是刻意堵他的,此刻她猶疑,穀外的江湖客當真都是那般凶狠?可惜她失了記憶,對穀外之人的武功高低不甚了解,若真是沉昀所言那般,一個土匪就能將她打得丟了舌頭......

長笙甩了甩腦袋,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不行,她必須努力提高自己的功力。

長笙抱著腦袋糾結了好一陣,忽地眼前一亮,她似是想到了什麼。

長笙翻身下床,翻箱倒櫃拽出一件黑色鬥篷。

她披上鬥篷,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躡手躡腳地推開門,沒有驚動隔壁的映雪乘月,悄悄下了山,直奔南山藥王閣去。

常聽城中人說起,有一種稀罕的丹藥名叫聚氣丹,可以幫助習武者快速提升內力。藥王老頭平時煉製了那麼多丹藥,肯定有聚氣丹!

許是煙雨城過於安逸,子時的南山夜深人靜,連山門的守衛都在打瞌睡,長笙摸黑上了藥王閣。

這藥王閣的一層均是些尋常丹藥,長笙點了根蠟燭一一看過去,沒有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約莫是在二層。

長笙想著,踮著腳,提著裙擺上了木梯。

“吱呀——”

長笙屏住呼吸,小心地抬腳,原來是木梯上一塊木板鬆懈了。她舒了口氣,繼續上了二層。

二層的丹藥更加琳琅滿目,每一種丹藥都放在特定的方格內,足足擺滿一整麵牆。

長笙頭疼地看著這些數不勝數的丹藥,她想歇歇再尋,剛靠上牆柱,就覺後背某處一輕。

“哢——”

長笙一驚,趕緊回身拿火燭一照,精美雕刻的梁柱凹下去一塊圓形,而對麵的牆上,有一處方格深深嵌進牆內。

她走上前,按住方格向內一推,一聲輕微的細響,這麵牆竟從中間閃開一條縫,慢慢向兩邊退去。

長笙愕然,這藥王閣竟有暗室?

隨著牆麵緩緩打開,內部果然是一處石砌的暗室,裡麵是幾處石台,台上放著錦盒,這暗室不用燈燭照亮,而是在穹頂懸了顆拳頭大的夜明珠。

長笙嘖嘖感歎,這藥王老頭還是有些財力的。

她溜進了暗室,借著夜明珠映下的白光,翻找一通。台上錦盒內的東西的確是丹藥,可惜丹藥上刻著的字並非她所尋的“聚氣”二字。

長笙愁眉苦臉,將錦盒歸於原位,轉身欲走,卻瞥見暗室門口一道白影。

深夜的藥王閣一片幽暗寧靜,夜明珠映下來的光亮不足以將整間暗室照亮,因而那抹白色在光暗交接處顯得更為瘮人。

她驚呼一聲,向後退了幾步,定睛一看,好像是......沉昀?

那道白影似是猶豫了一下,向前走了幾步,走到光亮下,長笙慢慢鬆了口氣,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大半夜的不睡覺,瞎晃蕩嚇唬誰呢!”

她假裝無意瞥了眼二人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剛好三丈。

還挺聽她的話,搞得好像她才是主人一樣。長笙腹誹道。

沉昀星眸滿是笑意,他晃了晃手中的方盒,木製的方盒和裡麵圓潤的東西相碰,叮啷作響。

長笙忍不住好奇,迅速地瞟了眼他手中的盒子,目光頓時黏在了方盒上那兩個大字:聚氣!

她瞳仁一亮,向他手中方盒走去,可她一動,沉昀亦跟著往後退。

“你退什麼?”長笙不解,頓下腳步。

沉昀也停下了步子,淺笑著,一臉人畜無害,他抬手比劃了一下二人之間的距離,蔥白修長的食指又點了點自己的唇,那純真的眼神仿佛在說:

不是你說三丈之內不許靠近你,也不許我和你說話嗎?

長笙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她咬牙切齒道:“我讓你出穀也沒見你那麼聽話。你不是我主人嗎?你怎麼還聽我這個小小侍從的命令。”

沉昀盯著她,笑而不語。

長笙氣笑了,向他走去,好聲道:“罷了罷了!白日裡是我的氣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一靠近,沉昀又退,始終不遠不近,保持著三丈的距離。長笙使了輕功,朝他猛地撲去,沉昀亦向後驟然飄去。

長笙磨牙,不信自己練了那麼久的輕功還追不上他,她暗暗運氣,施展了踏雲步。

二人在閣內我追你躲,從二層一直到一層,長笙愣是連他一片衣角也沒摸到,眼睜睜地看著沉昀出了大門揚長而去。

長笙恨恨地盯著他的背影,總覺得那背影帶著一絲賭氣的成分?

她冷哼一聲,真是小氣又記仇!分明她都給了台階,他愣是要拾階而上。

若是讓旁人知曉,他們心目中那個矜貴冷淡如神祗的城主大人,私下裡居然是個傲嬌又小氣的男人,估計都要驚掉一地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