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鸞微呼吸乍止。
沈闕和山匪的聲音漸漸朦朧於耳畔,她的思緒被那隻手占據,無暇他顧,反倒是靜寂的風聲,在心中蕭蕭作響,明晰若斯。
手指不經意間顫了顫,背後之人,肩寬臂厚,籠罩其身。
他貼在她的耳邊,氣息微重,忽而迫近,冷白梅香撲鼻而入。
寒梅綻放,幽香四溢。
身後那人道:“彆出聲,是我。”
“跟我來。”
周靜和找到矗立儘頭的小樓比林鸞微要早一些。
他武藝不弱,十八歲時就跟著衛銃上過戰場,隱藏自己這件事做得甚是熟練。本來已經找到了絕佳的位置去觀察情況,誰知沒過一會兒,看到了鬼鬼祟祟接近的林鸞微,躡足潛蹤,最後縮身在門側。
周靜和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笨。”
女子形貌嬌小,肌膚如露之晶瑩,從他的視角看去,宛如掌心明珠。
她所藏身的角落,稍有不慎就會被沈闕發現。周靜和思忖了下,還是呆在他身邊更安全些。
這幢小樓外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可以通向頂層閣樓,恰好在這條通道中,有一暗竇,上設窗牖,明光滲入。這個位置從上至下俯視,可以聽到交談聲,也能看到人影。隻是太過逼仄幽邃,僅容一人,現下卻兩人並軀。
周靜和的氣息將林鸞微緊緊包裹著。
她抬頭,男人頸項修長,下顎光潔如玉。他的手正抵在壁麵上,虛虛將她環抱,難以言狀。
林鸞微被束縛久了,身子僵硬酸痛,忍不住挪動一下,好像不小心蹭到了什麼……
“彆動。”周靜和摁住林鸞微的肩膀,悶哼一聲,聲音明顯急促起來。他在她耳邊警告著,喉結上下滾動,神情透著不可言說的難耐。
男人眸光微冷,在這狹小的地方,複帶著幾分繾綣,“能不能乖一點?”
二人僅僅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相貼,熱如炙火。
林鸞微怔了一怔,臉熱得發燙。剛想說“手肘和腿馬上就要麻了,還不能動動嗎”,隻是這些話在說出口的刹那間回旋進嗓子裡,隻剩下支支吾吾的嚶嚀。
她瞪大眼睛看他。
做什麼?
周靜和的手掌貼上了女孩的唇,唇瓣在掌心之下細膩如脂,觸感柔軟,一股煩躁之意莫名其妙地從心底烈烈騰生,不知所以。
他低頭看了眼林鸞微,眼瞳圓亮,又是這種眼神……
狡黠的時候清亮透徹,偶爾還會像小獸一樣濕漉漉的,帶著不容他欺壓的嬌嗔。
周靜和覺得,他是瘋了,瘋得徹徹底底。
此時此刻本該提心吊膽,可是他卻想著讓眼前小姑娘清澈的雙眸中融進嬌媚,隻對他泛出瀲灩柔光。
片刻後,周靜和收回手,移開目光,俊秀麵容在曖昧氛圍之下突然變得疏淡冷漠。
梅香暗湧,香靨凝羞。
不知是誰的心跳聲“咚咚咚”跳得厲害。
男人皺了下眉頭,忍下那些不該有的心思,輕聲道:“噓,聽。”
周靜和眼神朝沈闕他們所在的地方示意。
……
“廢物。”沈闕眸色淩厲,輕吐兩個字,讓人不寒而栗,文質彬彬的氣質在他陰冷的語氣之下變得毛骨悚然。
他氣勢頗盛,訓斥道:“誰允許你們私自對衛銃動手的。怎麼,三皇子如此迫不及待要給我們下馬威?”
趙毅縮著頭聽訓,等他說完了再開口解釋:“大人,三殿下派我們抓衛銃是為了玄甲衛,然後借此……引誘周,哦不……是大殿下來此……殺、殺掉?”
沈闕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挖苦道:“抓衛銃引誘周靜和來此?怎麼不動腦子想想你們有那個本事嗎?”他麵容陰沉可怖,言語亦森然,“你們當周靜和是什麼普通人?說殺就殺,說引誘就引誘?嗬,知不知道一切都是局,如今這大本營被他知道了,你們一個個都彆想活著離開。”
趙毅瑟瑟發抖,從頭到腳都滲透出了一股寒意:“……怎麼會?”
沈闕不耐跟他解釋:“我沒空聽你懺悔。現在、立刻、馬上,把衛銃帶過來。”
趙毅臉色鐵青,應道:“是,沈闕大人。”
他奉了三皇子的命令給衛銃下絆子,抓他也是為了讓他交出玄甲衛的統領權。
可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怎麼輕易會被他們這些拳腳功夫平平的山匪所擒?
沈闕大人的怒意謾罵不無道理,他們這些粗疏的人哪會知道人心的曲折。原來被他們偶遇、抓進來的那個男人,就是大殿下!
衛銃佯裝成為他們的俘虜,周靜和心甘情願沒有反抗的被抓進大本營,都是設局刻意為之……
顧不得細想,不過半會兒,趙毅便把衛銃引到了沈闕麵前。
中年男子手腕以鐵環束著,狀如鎖鏈,穿以鐵釘。他穿著一身單薄裡衣,沒有繁重的盔甲傍身,威嚴之外還透著慈祥和藹。見到沈闕時,沒有分毫驚訝,泰然自若,似乎早就有所準備。
鐵鏈桎梏發出清脆的聲響,衛銃含笑,走在趙毅之後,一步步靠近。
趙毅生怕他的怒氣再波及到自己,道:“大人,衛銃將軍已帶到,屬下就先退下了。”
退下?
這些山匪和三皇子勾結不說,還有意隱瞞於他。心懷二心,沈闕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趁早除掉才好。
趙毅沒覺得自己有危險,隻當沈闕未點頭是因為還有彆的吩咐,他補充道:“要不……我把大殿下也帶來?”
沈闕朝他走去,並未應答。
當走到趙毅麵前時,男人的眼神頓時陰狠起來,沈闕將趙毅腰間有專屬鐵騎兵標記的刀奪來,短刀出鞘。他身體驟近,猛地將短刀插入趙毅的心臟。
“噗——”
血濺刀落,滴瀝不絕。
沈闕出刀如電,狠辣無比,抽刀自心臟而出,瞬間又沿著趙毅的脖頸一抹而過。
殷紅之色浮現,濺了沈闕一臉,然而他笑容興奮,極其滿意:“壞我計劃,該死。”
趙毅瞳孔失焦,看著眼前如同惡魔的男人,無力向後倒去——一片白光乍起,趙毅想起,為三皇子所用的那天,他見過沈闕一眼,遠遠的。
黑司署新任指揮使大人沈闕,專門為皇帝賣命,身份隱秘且地位頗高。專行斬殺奸惡之事,可指揮使大人沈闕,也是個惡。
那人渾身血淋淋的,周身戾氣煞人,手上沾滿了鮮血,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狗,分外妖冶。他殺人的時候乾脆利落,最後路過他身邊,殺人後的快意未儘,一個目光像是要將趙毅生吞活剝。
之後趙毅從三皇子口中意外得知,沈闕如此瘋魔,皆是因為他的義父。
隻是那些初見在他閉目之際,不複回憶。
“沈闕啊,好久不見。你義父可好?”站在原地目睹這一切的衛銃出聲問道。
沈闕看著衛銃道:“他好得很。”義父之稱讓他甚惡,心蠹如蟻,“你們遲早會在地獄裡相見,到時候你自有機會親自問他過得好不好。”
衛銃聞言失笑:“孩子,殺心不要那麼重,沉穩一點,不要跟你義父學那些陋習。”他看了眼已經斷氣的趙毅,“之前一直以為你是替三皇子辦事的,現在看來也不是。”
三皇子麼,那個表麵上裝瘋賣傻,被他義父當成傀儡輔佐的人,沒想到而今羽翼已成。他先是派小侯爺陳天洋到嶺洲尋找國師弟子所在,同時又讓山匪趙毅給衛銃和周靜和設下陷阱,意圖殺之。
不僅為了衛銃手中的玄甲衛,還為了那至高無上的尊位,他想借自己和義父的手鏟除敵人,最後再將他們棄之如敝履。
不能為友,則為敵矣。
沈闕鄙夷道:“三皇子有勇無謀,愚不可及,有什麼資格和我是一派?周鶴聲如果是那麼好對付的人,恐怕也不會成為太子的最佳人選。”
衛銃無可奈何地搖頭,“沈闕,你真是口出狂言。大皇子和三皇子是天潢貴胄,輪得到你來置喙?”
沈闕不以為意地繼續道:“自幼受皇帝撫養,名師教誨,還有你這個叔父從小陪著他一起長大,教其武藝,領他去戰場曆練。一帆風順的成長,君臨天下,本來是該周鶴聲要走的路。”
說這話時,他有些羨妒之色,自小養在瘋子身邊,自己也成了一個瘋子。
然今昔異勢,周靜和不再得心應手,沈闕忽而歎息道:“說來可惜,當年半銜老人卜算命途間接害死了周鶴聲的母後還有丞相府一家,如今又藏身雲銜山上不敢出。周鶴聲厭惡卜算之術,在宮中直言無諱,與相師、司天監作對,惹得龍顏不悅。”
沈闕掀起眼皮,悠悠地往林鸞微他們藏匿的地方看去,明顯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
“他被貶到嶺洲,除了你,還有誰會幫他回到京城呢?”沈闕拿起短刀,懟在衛銃的胸口,根本沒把他當做長輩。
一切行為,都是為了激怒某人。
而被沈闕刻意刺激的周靜和無波無瀾,對他說的那些話無動於衷,平靜冷絕。反倒是林鸞微,意外得知師父當年算命間接害了周靜和的母後時,驚愕非常。
暗中聽到這些秘事的“國師弟子”,當下心重如鉛,意亂如麻,林鸞微心道:又聽到了不該聽的。
或許就是這件事成為了師父不許雲銜山弟子擅自卜算他人命途的原因。
她輕輕仰頭,心情複雜地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把視線放回到沈闕和衛銃二人身上。
衛銃巋然不動,嚴肅道:“沈闕,那時候你隻是個孩子,不要聽信一麵之詞妄自傳謠!”
沈闕聽到了自己想聽的:“看來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下一刻,短刀紮破了衛銃的單衣,微露血跡。
“這次我是專門為了殺你才來嶺洲的,閒暇之餘順便去探探那所謂國師弟子的虛實。假身份造了、國師弟子也接近了、苦肉計亦使了……可當我到了將軍府,搜了兩夜都沒能找到當年被你拿走的證據。”
初到嶺洲時他化名沈不苦,是對兒時自己的祝福,希望他過得不會再那麼苦。遠離京城、遠離義父的這段時間,他甚是舒心,竟然想,一輩子平平淡淡該多好。
可是他不能……那個“義父”,根本就不會讓他有機會活著離開。
沈闕加重手中的力道,笑得詭異:“我想,要不乾脆就在此把你殺了,這樣死無對證,所有真相永被埋在地底。義父能睡個好覺,我也不用再被他威逼。你的玄甲衛亦能歸我!”
他的眼神忽有殺意。
作偽、裝瘋賣傻、苦肉計讓人著實疲憊,無比厭惡,還不如和衛銃將軍一戰來個痛快。
衛銃笑聲洪亮:“哈哈哈哈哈——孩子,你還是太嫩了點兒!”
俄頃,束縛住衛銃手腕的鐵鎖,一斷為二,他力大如鐵石,輕輕一掙脫,便碎了。
衛銃赤手空拳打走紮破衣服的刀刃,目色凝重地平視沈闕,作勢迎戰。
還未出手。“砰嘭”一聲,頃刻之間,有窗扉破聲驟然而出。
目之所及,皆斷木殘屑,屋內雖無風無雨,可破窗的木屑如春雨一般,蕭蕭落下。
林鸞微身前空蕩起來,空氣也不再悶熱,她俯首低呼:“周靜和?!”
……你下去送死,我可不陪你啊!!
他身形甚高,麵無笑意,目光寒意逼人,男子乍現,如風之清,亦如風之烈。站定在地麵上如山嶽巍峨,望而生畏。
嘲諷在他眼底慢慢氤氳開來。
“原來你就是沈闕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義父應該是三大監之一,沈英?”周靜和的一雙烏黑眼眸冷冷清清,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樣。
他笑了一聲:“沈英輔佐我那蠢笨的弟弟,以為我不在京城就能萬事無憂,整日想著讓我悄無聲息死在嶺洲。”
“偷聽這麼久,終於舍得出現了。”沈闕道。
“你故意讓我聽,我豈能不如你願?三言兩語試圖激怒我,未免也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些。你這種伎倆,我見怪不怪,沒什麼新意。”
他抬眼看沈闕,諷刺道:“今日一看,你並不如傳聞那樣聰敏,太過於衝動狂妄,不大好。”
沈闕死死握著拳頭,緊若鐵石,青筋暴起:“周鶴聲,你亦不似傳聞一樣謙恭,同樣傲慢至極!”
周靜和臨危自若,就如同居高臨下的掌權者一般,淡然理智的評判所有人,襯得沈闕像跳梁小醜。
他平生最討厭這樣的人。
周靜和道:“沈闕,我勸你還是省省力,黑司署指揮使和宦官有這般見不得人的心思和勾當,如果被聖上知道了,會怎樣?”
沈闕雙眼中赤焰烈火燃燒,騰騰殺意彙聚在指尖,匕首在手,幾欲穿透掌心。
“我來柳河之前曾給當朝丞相賀知明寫了一封信,上麵記述我在嶺洲遇見的人,經曆的事,其中就包括一個化名叫‘沈不苦’的人……”周靜和字字珠璣,“丞相回信說,他一定會把這些‘有趣的見聞’講給聖上聽,而且他許久未見我,近期一定要來這嶺洲看看。”
“什麼陸鳴陳天洋,一個都不會好過。還有我那弟弟,應該也被關禁閉了吧?”
“沈闕,你還不走麼?”
在周靜和冷漠地陳述之下,沈闕手心中有一滴滴血珠低落在地麵。
刀刃鋒利刺傷手掌,可他感受不到分毫痛意。
沈闕差一點喪失理智,他難以克製地烈聲道:“周鶴聲,我本來隻是想對付衛銃,是你在逼我。那我就趁著那些人來救你之前,先把你們都解決掉——來人啊!”
一聲令下。
自小樓東西南北各方向,突然湧出來一批高大威猛的鐵騎兵,齊刷刷地站定在沈闕身後。
鐵騎兵刀槍如霜,鎧甲鮮明,這陣仗比陳天洋和陸鳴要大得多。
正在這時,地動一瞬,有人跌倒在地發出“撲通”一聲。
“哎喲!疼! ”
林鸞微正循著周靜和跳下來的軌跡緣柱子而下,結果半道被這急現的肅殺之氣嚇了一跳,稍微手滑直接摔倒。
“我求你了,能不能少說兩句話啊。”眾目睽睽之下,林鸞微慢吞吞地走至周靜和身側,壓著聲音道。
這人的脾氣簡直是氣死人不償命,幾句話就把沈闕噎得躁擾,看吧,現在好了,小命難保。
周靜和瞥了她一眼,“不能。”
她不死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悄悄問:“那你還有梅花針嗎?”
他淡道:“沒了。”
“哦,那怎麼辦,打不過啊!他們人太多了。”
“打不過你可以先走。”
林鸞微沒想到他這麼說,尷尬地笑了笑:“我這不是怕你打不過,過來幫幫你嘛!如果殿下遇到什麼險難,我日後也逃不了一個苦字,還不如現在救了你,做你的救命恩人,日後殿下念著這點恩情,自然會幫襯於我。”
“你想的倒是挺美。”周靜和道,“一會兒我抽不出空保護你,你自求多福。”
這般親昵細語談映入沈闕眼簾,甚是刺眼,他陡然想起之前在三裡街、牢獄、永盛街之畔,林鸞微待他的態度始終和煦,非親近非疏遠,亦無冷漠。
但那是對一個泛泛之交,甚至陌路之人,才會有的態度。
他第一次覺得一個女子有趣,可是這位讓自己另眼相待的人,正對著彆的男人鮮活明朗,眉宇之間靈動之氣流轉,彆一番神采飛揚。
沈闕暫時沒有讓鐵騎兵動手,而是衝林鸞微說:“阿鸞,隻要你不幫他,我自會放你安全離開。”
林鸞微笑著拒絕:“不必了,沈兄,這應該也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
她語氣中帶著對衛銃和周靜和的歉然:“想來也是怪我,當日我沒有多加思慮你被追殺之事的巧合就把你帶進府,周靜和念及你和我相識,也沒有拒絕。如果當時我心狠一點,可能就沒有這麼麻煩了。”
“好,阿鸞,既然你站在他那邊,”沈闕身體頓了一頓,聲音帶著執拗,“那我也不會對你客氣了。”他抬起手臂,號令鐵騎兵,“上。”
鬥戰之聲踏碎了小樓內原本的沉靜。
周靜和與那些伺機出手的鐵騎兵混作一團,血腥之氣,逐漸彌漫於空氣之中。沈闕身在其中與衛銃交手,兩招皆被其擋下,不由得怒從心起,攻勢愈發淩厲。
林鸞微從腰間抽出短刀,沒有猶豫地加入打鬥。她身手其實算不上有多好,但是勝在形小身靈,可以敏捷應敵。
猶如泥鰍,遊於人群,穿行自如。
她自周靜和臂下出,反手一刀斃鐵騎兵於身後,笑眯眯對周靜和道:“怎麼樣,還不錯吧?”
男人無可奈何地輕睨她,未料到此時她還有戲言之心,敷衍道:“嗯,還行。”
鐵騎兵雖強於眾,但也隻不過是被私自訓練的隊伍,並無實戰。周靜和與衛銃經百戰而生,曆千軍而存,對這些鐵騎兵,不以屑意。
一個不注意,沈闕在混亂之中舉起弓弩。
矢若流星,速度之快有裂雲破風之勢,聲震四野,執弓弩之人的方向本是朝著衛銃和周靜和。
可是射出的軌跡,卻毫不憐惜地刺向林鸞微。
他在賭,林鸞微的反應不會有他的弓箭快;亦賭,周靜和會擋在她身前受這一箭。
如若周靜和對林鸞微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是不會讓她呆在自己身邊,更不會對她每句無厘頭的話都皆有回應。
“林鸞微!躲開——”
麵對矢疾若雷,林鸞微猝不及防,她身重如負,動彈不得。耳邊能聽見有人在喊自己,可是她仿佛掉入了黑暗之中,連帶著周靜和奔來的身影倏爾消散。
過了半晌。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
四周宛然靜寂。
她睜開眼,那雙從前清冷淡然的眼睛,現在混著渾濁血色,直入眼中。
箭矢有毒,周靜和唇色紫黑,氣息短促不穩。
“周……”林鸞微訝然出聲,下意識伸出雙臂,穩穩接住周靜和。
一身破舊布衣染了血色,斑駁陸離,於暗夜中獨放異彩。周靜和喉中淤血凝聚,染紅唇邊,沿著潔白下頜滑落。胸口如有撕裂之痛,眼神漸暗,神誌模糊不清。
慣性使然,周靜和無力地靠在林鸞微身上,成年男子的重量令她雙腿彎曲,難以支撐,隻能單膝跪地。
林鸞微環住周靜和的腰,一聲聲喚他:“周靜和!周靜和!”
她神情焦急,眸光如月光清輝般澄澈,就是這滿目擔憂,讓周靜和徹底鬆懈了心神。
男人啟唇而笑,聲音細弱,卻是在哄她,“彆哭了,死不了。”語罷,周靜和體不勝虛,在林鸞微懷中暈了過去。
——右手卻緊緊攥著她的衣角。
……她哭了嗎?
林鸞微抖著手撫上麵孔,滾燙的淚竟然如瀉而下,滿麵皆布。
衛銃也急了,忿然道:“沈闕!陰詭小人,跟你義父一個德性,死性難改!”
是時,地動山搖,若有千軍萬馬。
沈闕目視門外,似有兵馬將至,尤想起周靜和所說丞相將來,暗道一聲“不妙”,不顧衛銃之圍,匆匆退後離去。
無名引玄甲衛及眾侍衛姍姍來遲,人數眾多,遮蔽堂內之光明。
在他們中間,攜來幾個女子。為首之人著碧霞描金線織錦長裙,容貌生得極為豔麗,她頭插一支赤金鑲玉長簪,華麗貴氣,嫋嫋婷婷,風姿綽約。
她款款走來時,自然而然散發高貴之氣,在看到躺在地上蒼白虛弱的周靜和時,驚呼一聲:“鶴聲哥哥!”
女子順著周靜和手中的衣角看去。
是哭得累眼昏花已成小花貓的林鸞微,破衣帶血,狼狽不堪。
她挑剔地撇開眼,眼神中帶著倨傲。
豔麗之容頓時凝聚了壓抑的嫉妒,她止步,厭惡道:“過來幾個人,把這個臭……臭東西從鶴聲哥哥身邊拉開!何等人也,敢貼近鶴聲哥哥之身,好厚的臉皮!”
門外自昏達曙,冥有熹微,緩了緩,林鸞微這才意識到,她口中所說的“臭東西”是自己。
“……你是誰?”
聲音一出,竟然是個女子,豔麗女子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鶴聲哥哥待她冷淡,從不親近,彆說抓衣角了,就連眼神有時都吝嗇給予。從前在宮中,她日日親手做糕點送去,都被遣了回來。不慎碰到他的錦衣,往後便不會再穿這件。
現在是什麼情況,鶴聲哥哥為什麼抓著一個女人的衣角?
側立的婢女眼裡像是淬了毒,惡狠狠地剜了林鸞微一眼,道:“我們小姐乃當朝丞相嫡女賀雲娩。大殿下是心善之人,讓你這等卑賤之軀留在身邊隻是一時圖個新鮮,還不快滾?彆臟了小姐和大殿下!”
賀雲娩看了眼衛銃,道:“衛伯伯,鶴聲哥哥我們就先帶走了。我瞧將軍府的環境也不大適合解毒養傷,我會請名醫為鶴聲哥哥療疾,你有異議嗎?”
她的語氣不容置喙,丞相賀知明之女賀雲娩,愛慕周鶴聲已久。賀知明政務繁忙,不易脫身,可是賀雲娩不一樣,她對周靜和,極度癡迷。此次她能號令京城禁軍中的部分侍衛跟著無名、玄甲衛來此,定是經過準許的。
賀雲娩帶走周靜和,勢在必得。
衛銃默了默,道:“那就麻煩賀小姐了,一定要先替鶴聲解毒。”
賀雲娩滿意地頷首,繼而瞋視林鸞微:“還不快動手!什麼貨色的狐媚子也敢勾/引我的鶴聲哥哥!就怪你這個掃把星,要不是因為你,鶴聲哥哥怎會如此!”
身旁婢女趾高氣昂,附和道:“小姐放心,殿下隻是在嶺洲受奸人迷惑,最後與殿下成婚的還得是小姐您呀。等殿下毒解後,定會因小姐的不離不棄感動。至於他人……”
“根本不是您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