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狠狠砍在鮮肉上,發出“噗嘰”一聲悶響,留下一道凹痕。
“蘇時雪她有病吧?這都什麼餿主意?讓我做飯,她怎麼想的……哦,是這樣切啊。”
對著案板抱怨到一半,尚夢才發現了切肉技巧。很快,案板上便碼了一堆……肉條。
“啊,師尊,肉絲不是這樣切的,還是讓弟子來吧……”
一道有些含糊的聲音從膳堂後廚一角響起。
孟常柏放下一大盆洗好擇好的菜,抹了抹手走到案板前,接過尚夢手中的菜刀。
尚夢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白眼立即翻得更深了。
平日裡,她這個小弟子還能稱得上一句清秀。
但此時的他,可謂是不堪入目——腿有點瘸不說,腰還微微弓著,頭臉更是重災區,嘴角腫得與鼻梁同高,說話都說不清楚。
“丟人現眼……臉丟儘了!太丟人了!”
尚夢苦惱地連連搖頭,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孟常柏後肩:“打不過她的弟子也就罷了,連她的傀儡也扛不住?被打成這個樣子?”
孟常柏一邊流暢地把肉條改切成肉絲,一邊弱聲答話:
“師尊,弟子不知啊。我們幾個都與那傀儡對戰了半個時辰,就我被打得最慘……”
“你是不是說她壞話了?”
尚夢立即抓住了重點,心道蘇時雪近日來行事詭異,還格外記仇,怕是她這小弟子說了什麼壞話被蘇時雪聽見,公報私仇呢。
孟常柏茫然地轉轉眼睛:“沒有吧……我不記得了,師尊。”
與此同時,規整均勻的肉絲也已經切好。他把備好的菜往灶台邊上端,一邊朝向夢道:“師尊先出去吧,等下油煙大得很。”
尚夢翻了個白眼,手上卻穩穩地端起兩盆青菜走到灶台邊:“我還會怕那個?你做便是,我在一旁……學學。”
“哦……好。……師尊,弟子現在放的是油,炒菜要用油。”
“這個我知道,不必這般事無巨細。”
“是,師尊。”
“……等下,你撒的這一撮白花花的,是什麼?”
“回師尊,是鹽。”
“……”
與此同時,清凝峰上,簡單打點過的空殿內。
“從廢墟中找出來之後,還未來得及整理清掃。”
蘇時雪推開庫房大門,指了指零落滿地的功法、寶器、丹藥等物:“隨意挑一個吧,看看哪個對你最有裨益。”
話音剛落,聞千合便彎腰拾起一枚圓珠,在掌心輕輕拋了拋:“這個吧。”
看見他選中的法器,蘇時雪有些詫異地挑起眉:
“螢火珠?這東西除了能散發些微光和溫熱,沒有彆的用處吧?考核第一名的獎勵,你便選這個?”
“師尊是覺得,弟子不會再取得第一麼?”
聞千合比她高出許多,說話時微微低著頭。室內光線昏暗,令他眼中神色愈發模糊不清。
頓了片刻,他又補充:“而且,這螢火珠恰是弟子需要的。”
蘇時雪視線在他身上停了片刻,而後點點頭走出了庫房。大門剛關上,兩人便同時開口:
“胡如玉那邊……”
“小師妹她……”
愣了一刹後,蘇時雪先問出聲:“宗政姝怎麼了?”
“後日她祖母過壽,她要回本家一趟。”聞千合從袖中取出一枚符紙遞給蘇時雪:“她走得急,隻留了這個。她說,若有要事,會以此物聯係。”
蘇時雪點頭接過符紙看了看。這是一張簡單的傳訊符,若有訊息,符紙背麵會現出字跡。
她收起傳訊符,繼續方才的話頭:“胡如玉自半個多月前,便開始閉關修煉,連月考核都錯過了,現在還沒出關嗎?”
“還沒有。不過弟子昨日去她院外看過,出關應當就在這幾日了。”
“好。等她出關了,便讓她和謝鴻影一同去後山秘境內曆練。先前她出手重傷數名同門,須得受罰。”
“三師弟也要受罰?他……犯了什麼錯?”
聽到聞千合有些詫異的聲音,蘇時雪側頭向他看去。那雙燦若寒星的眼眸正疑惑地望向她,眼底還染著幾分擔憂之色。
對視的一刹,她耳邊驀地回響起前幾日尚夢說過的話——
‘他八成對你也有意思……禁忌之戀……喜歡就上……’
蘇時雪額角抽了抽,迅速甩開這番胡言亂語,轉開眼神正要開口,袖中的傳訊符卻突然一震。
是宗政姝的傳訊!
難道她這麼快就遇見麻煩了?
蘇時雪趕忙取出符紙。黃紙抖動片刻,背麵浮現兩行字跡:
「弟子不告而彆望師尊贖罪」
「府內如今夏荷正好願邀師尊同賞」
逐字讀完宗政姝的傳訊,蘇時雪輕笑一聲:“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原來是邀我去賞花。”
再抬頭時,兩人已走到殿外。
從這個方向,恰好能看見千雪殿的位置。廢墟已被儘數清空,今日開始重建,幾個雜役弟子正忙得熱火朝天。
再朝遠處望去,有嫋嫋炊煙自膳堂後廚煙囪飄出,估計過不了多久,內門弟子們便能頭一回吃到師尊做的飯。
群山之間,演武場上也熱鬨得很,不少弟子經曆了月考核後越挫越勇,越發熱情高漲。
望著這副情景,蘇時雪忽地心情大好,總是緊繃著的心情也舒緩了些,輕笑道:“最近宗內外還算安生,若是賞花出遊一番確實不錯。”
“是。且宗政家百年望族,根基深厚、人脈廣布,若能趁此機會與宗政家主熟悉一二,絕非壞事。”
聽到這話,蘇時雪有些驚訝地望向聞千合。
他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顧自我提升的修煉狂魔嗎?竟也對這些人情世故有所了解?
她視線掃了眼聞千合頭頂——崇敬值60,比上次查看時又漲了些。以現在聞千合對她的態度來看,被他無情誅殺的原劇情結局應當是能避開了……但還是越高越穩妥。
而且,若是聞千合對她的崇敬值達到100,係統的獎勵說不定會更豐厚。一同賞花出遊,不失為漲崇敬值的好方法。
這般想著,她偏頭問聞千合:“一起去嗎?”
對於她的邀請,聞千合似乎全然沒有預料,雙眼詫異地睜了睜,有些猶豫,衣袖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起來。
“不想去嗎?不去的話也沒關……”
“去。”
聞千合打斷了她的話,收在衣袖中的手緩緩攥成拳,指尖死死掐入掌心,眼底閃過一抹自責。
明明下定決心,要儘量與她保持距離,避免那畫麵中的可怕結局成真的。
可望著她的眼睛,他竟鬼使神差般給出同去的回答。
他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手藏在身後,鬆了又握,握了又鬆。
罷了,僅此一次……他在心裡給自己開脫著。
兩人都沒有覺察到,傳訊符輕輕抖了兩下,像是有什麼消息正要傳來。模糊字跡顯現了一瞬便又消失了,符紙歸於平靜。
與此同時,外門一間彌散著藥草清香的小院內,傳出規律的搗藥聲。
少年坐在院中小凳上勤勤懇懇杵搗藥草,老人閒散地靠在躺椅上曬太陽。
“你小子還真挺能乾的……看來,以前老夫那些傷藥啊,都沒白費。”
華大爺一晃一晃,感歎道:“時間多快啊……老夫還記得,以前你在外門那會兒,隔三差五讓人欺負得鼻青臉腫,可憐得嘞。如今也長大了,都有……”
‘有心上人了’幾個字被華大爺按回喉頭,化為幾聲感慨朗笑。
糗事被重提,蕭雪山微微紅了耳廓,眼中泛起窘迫笑意,卻緊接著想到什麼,神色又淡了下來:
“其實也沒什麼不同,我還是很弱……還是會拖人後腿。”
他埋下頭,手中搗藥杵攥得更用力了些。
華大爺敏銳地覺察到他有心事,眼睛轉了轉,從躺椅上坐起身來:“你實話告訴老夫,到底為何被趕回外門來?”
“不是‘趕’!”蕭雪山急急脫口而出,卻在下一瞬又猶豫了:“……或許是吧。”
他無意識地用搗藥杵碾著藥草,聲音裡帶了幾分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落寞:“掌門說她身邊太危險,無法保證我的安危,便讓我離開了。”
“……”華大爺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閱儘世間百態的老人臉上,罕見地劃過一陣恍惚神色。
華大爺失神片刻,隨即眉頭緊緊皺起,沉聲道:“她說的對,是該離遠點兒。”
“……什麼?”
蕭雪山被華大爺的突然轉變驚了一下,詫異抬頭,卻見老人已經靠回椅背,緊緊閉著雙眼。
“彆搗藥了,去彆處吧。”華大爺的聲音沉沉傳來:“……讓老夫靜一會兒。”
蕭雪山有些不明就裡,但也能看出華大爺情緒不佳,便安靜地收拾好院內的藥草和罐杵,朝院外走去。
院內安靜下來,連風拂樹葉的聲音都黯了下來。
“……清秋,你聽見了嗎?”
老人沙啞的聲音響起,卻是對著空無一物的庭院。
“那丫頭說了和你當年一樣的話。”
“……不愧是你的弟子啊。”
外門不比內門清淨少人,出了藥堂,便是一片喧鬨。有人在討論修煉事宜,有人在閒聊宗外瑣事,也有人三三兩兩聚成一堆,聊著內門消息。
蕭雪山穿行在人群中,手裡摩挲著尚夢給他的玉牌。
得知他還能繼續跟著內門弟子一起修習時,他很是喜悅,想著——好好修煉,努力變強,這樣一來,掌門就不會擔心保護不了他了吧?
正打算朝內門走去時,路旁一群人的議論聲傳入他耳中。
“聽說沒?掌門的六弟子,可厲害了!一招——就一招!便把內門那位寧師兄打敗了!”
“這麼牛?!寧師兄的降龍劍法,在內門不是數一數二的嗎?”
“現在數不上嘍。據說,這位司空師兄,修為已在化神境界,怕是掌門的大弟子也比不過他!”
“哎哎哎我還聽說,司空師兄格外年輕,不過十七八歲,而且……長得格外俊秀!”
“真的嗎真的嗎?……”
蕭雪山緩緩停住了腳步,側耳去聽幾人的討論,可話題已經轉去了彆處。
司空……?他在心裡反複念著這個名字,終於想了起來。
是之前在皇城時,見過的那個白衣銀發少年。
和他差不多大,便已這麼厲害了嗎……
蕭雪山恍惚記起,當時墨無載著他到了城外、見到蘇時雪時,她和那少年像是剛聯手應付了一場惡戰。
那少年能和她一起並肩作戰,而他好像隻能……拖她後腿。
或許華大爺說得沒錯,是該離遠點兒。
他緩緩收起了玉牌,有些失神地向前走去。
皇城中,某條僻靜小巷內,閃過一陣炫目法光。一道光環憑空出現,一男一女從光環內走出。
“還以為隻有謝鴻影擅長傳送法陣,沒想到你也精於此道。”
聞千合撫了撫常服衣袖,輕聲道:“弟子很早便擅長此法。很多事……師尊隻是不曾留意過罷了。”
聞言,蘇時雪有些無奈地抿了抿唇角。
他這話說得似乎彆有深意,像是在譴責原身對弟子們的忽視。可隻有蘇時雪自己清楚,這具身體早就換了芯子,而且,換來的還是創造他們的執筆者。
隻不過,有時她也會驚訝——她筆下這些人物,表麵看來,和她當初的設定彆無二致;實際上,不管是性格、脾氣或是愛好習慣,都有著不小的出入。
尤其在她到來之後,一重重連鎖反應蕩開,說不定,這些人物在未來都會走上與原劇情截然不同的結局。
蘇時雪沉浸在思緒裡,沒注意到他們已走出了小巷,拐入喧鬨大街。
馬車聲自身後轆轆響起,越來越近,她卻仍想得出神。
直到馬車夫的高喝聲響起,她才有所察覺,正想回頭查看,便被人猛地拉到一旁。
“師尊!小心。”
馬車擦著她衣擺疾馳而過,車夫的囂張罵聲遙遙傳來。
聞千合緩緩鬆開她的手腕,微低下頭問道:“沒事吧?”
“沒事。”蘇時雪撲了撲衣袖,望了眼周圍打量他們的百姓:“彆忘了,在外就彆稱我為師尊了,不然平白惹來瑣事。”
“……好。”聞千合滯了一下,答話聲低得幾不可聞。
他當然沒忘。出發前師尊囑咐過他,在外儘量不要引人好奇,改稱‘蘇夫人’或‘長姐’都好。可他總覺得,這兩個稱呼都很怪異,好似莫名多了些隔閡。
他眸光微動,看了眼麵前的女子。為了行事方便,這次進皇城,她仍和上次一樣,作一身婦人打扮。
略有不同的是,為了拜訪宗政家時的體麵,她略施了些脂粉,還精心梳了發髻。比起平日的清冷模樣,今日這一番描朱點翠,襯得她明豔許多。
視線在她泛著淡粉的頰邊停了一瞬便移開,落在她發髻旁搖搖欲墜的花頭簪上。
不知怎的,他身體快過思緒,抬手將那枚簪子輕輕推回發間。
發絲帶動一陣酥癢觸感,蘇時雪立即察覺到了他的動作:“怎麼了?是發髻亂了嗎?”
“……沒有。”聞千合迅速轉開臉,抬步便走:“近午時了,我們快些吧。”
宗政家離此處不遠,二人便沒有乘車,一前一後在街邊走著。
雖是一身常服打扮,但修仙之人到底氣質不凡,一路上,二人引來不少百姓注目。迎著路人視線,聞千合越走越快,後來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你走慢點。”
蘇時雪喊住他,隨後視線被路邊一家鋪子吸引:“等下,這不就是那家……”
小鋪中蘊滿了香甜氣息,門前木匾上寫著‘豆糕坊’三字。
前些日子,蘇時雪‘投喂’失控發狂的胡如玉時,失手打碎了聞千合一整包豆糕。當時她還想著,日後若有機會要買一包還他,沒想到,今日便誤打誤撞碰上了。
聽到她的話,聞千合停住腳步,回望向她眼神帶了幾分亮色。
見他一副隱隱期待的樣子,蘇時雪拉起他朝豆糕坊走去,邊走邊問:“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
她沒看見,問出這句話後,走在身後的聞千合眼中光芒儘數暗了下去。
“你……真的都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