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宵禁。隻有從事打更這個古老職業的人和偶爾冒出的巡警會在街上出現。
但是今夜不同。
今夜,一席黑衣的少女在黑暗中行走,越過了街道和圍牆,進入了一座大莊園。
她身手敏捷,行動迅速,對路線似乎極為熟悉,擅長“見縫插針”:巡邏的人一轉頭,她就以疾風般的速度躲到暗處,向自己的目標出發。
她很快到了目的地。
她抬頭望向二層,這個高度……爬樹試試?
忽然!
她轉身躲開,後麵是另一個黑衣人。
這個黑衣人剛才似乎想攻擊她!
她皺起眉,打量了他一秒。沒看出什麼來,隻能大致認出是個男人。她試探地攻擊他:出拳、聲東擊西、肘擊、橫踢、側踢,都一一被他躲過。
遇上高手了。先走吧,反正黃如玉還在。
那人仿佛也沒有抓她的意思。陳霏很快就跑了。
白天。
晨練。
“陳霏。你精神不集中。”陳老太對陳霏說。
陳霏猛地一精神,對老太太小小地撒了個慌:“我是為秀玉和招娣緊張。”
老太太搖了搖頭,走到旁邊的茶室,說:“希望這兩個伊妹都能考上吧。”
今天是職業學校招生考試的日子。秀玉和招娣已經去學校了,她們打算在那裡複習一會兒,然後直接上考場。
陳霏其實不太為她們擔心。秀玉是有實力的,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什麼:她想考護理,她就背書,到處借書,還常常拿同住的兩個小姐妹練手。而招娣雖然“軟”了點,但是縫紉、刺繡是她一貫拿手的,考蠶業專業應該問題不大。
陳老太應該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她對老閨蜜托她照顧的這三個小姑娘一直很關照,也算了解她們的秉性,也就不擔心這兩個了。她拿出一封信和一個精致的盒子,把那個盒子遞給了陳霏。
陳霏接過來打開,裡麵是一個漂亮的胸針:中間的寶石晶瑩剔透,墨綠的顏色毫無雜質,一旁鑲嵌著細碎的鑽石和南海米珠,打造出眾星捧月之姿。非常漂亮,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是在泉州的姑嫲送給她的。陳霏隻是定期給“資助人”寫信彙報學習和生活情況,出手闊綽的老太太就給她這個。鑒於她已經寄出去四五封信了,她也已經收到四五份價值不菲的珠寶和零封信了。
是的。大商人姑奶奶不喜歡給小輩回信,就喜歡給小姑娘珠寶。
天地良心!她沒有想要這些啊!
陳霏無奈地笑笑,把盒子還給陳老太,說:“還是請您幫我保管吧。”其實是不要。
陳老太第一次將一條珍珠項鏈給她的時候,她還反應不過來。推拒了好久這個老太太也不答應幫她送回去,她就想了個理由:“陳奶奶,我沒有保存珠寶的經驗。你看這些這麼貴重,這麼漂亮,要是不小心弄壞了,多可惜!就請您幫我保存吧!就當是幫幫我吧陳奶奶。天底下最和藹可親的奶奶~”
被小輩哄得暈頭轉向的陳老太最終還是答應幫忙保存了。
這次陳老太又一次拿到從南洋寄回來的家書。她一字一句地讀下去,神情既喜又憂。
一旁的陳霏見陳老太這副矛盾的樣子,問:“奶奶,這批上怎麼說?”
陳老太慢慢說:“我家阿梅上周剛生了對雙胞胎。”阿梅是陳老太最心疼的大孫女林梅,是她一手帶大的。前兩年才出嫁到南洋,和她父親合作夥伴家的少爺結婚。
陳霏說:“恭喜!”
陳老太擺擺手,不滿意地說:“都是女娃娃,有什麼好喜的?”
陳霏笑容僵住了:“隻要小孩健康平安就好啊。”
陳老太歎了口氣,“話是這麼說。我是不在意阿梅孩子是男是女,既不姓陳又不姓林的。可是她夫家關心啊。這種家庭,是千盼萬盼要個男孩的。可憐我家阿梅,身體又不好……”後麵說不下去了。
陳霏一見到陳老太情緒不對,就上去安慰她。
到了下午,又來了一件事。
確切地說,這事也不是在陳宅發生的。
這時陳霏正寫著作業。老遠就聽到前院有聲音,還沒踏出房門呢,就毫無防備地被一個人抱起來了。
“哎!”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掙開了。對方還一臉不高興。
“怎麼,被我抱著你不開心嗎?”秀玉帶著怒氣說。
陳霏見狀趕緊把她拉到座椅上坐下,哄著她,一邊問著剛趕到的招娣發生了什麼。招娣才吞吞吐吐地說了。
當地職業學校的招生考試根據不同專業,考試的場次和時間也不一樣。首先是文化課考試,這個是統一考場、統一時間考的,而且是第一門。考完出來,先是招娣的縫紉考試,這場之後,下午才安排秀玉的護理考試。
下午秀玉快進考場的時候,因為整治盛夏,烈日炎炎——現在已經是六月了,竟然有兩個人中暑暈倒了!
“我暈倒了……”招娣低聲下氣地說。
招娣和另一個考生暈倒了。
秀玉一下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邊是準備多時的考試,一邊是多年的好友。
她心裡在猶豫,手上已經下手救人了。她先是把招娣轉移到樹蔭下,散開招娣的衣物,拿手帕沾濕了水敷上,做物理降溫,同時將她翻轉製側臥位,調整她的頭部,使她抬頭,調節腿部位置使其穩定,維持這個姿勢,還不忘對旁邊的已經愣住的人大聲說叫醫生。
還好招娣中暑不深,很快就恢複了。這時人群裡歡呼:“兩個都醒了,兩個都醒了!”
這倆女孩才發現暈倒的另一個倒黴仔也被人按照這個方法救醒了,救人的那人是個醫生。
這時秀玉的考試已經開始了,考試一旦開始就不能進去了。秀玉的努力白費了。
秀玉還沒沮喪多久,忽然又得到一個好消息——
“救人的那個大夫說要收秀玉做學生。”
陳霏驚喜地望向秀玉,秀玉趾高氣昂地抬了抬下巴,驕傲的神情簡直讓人想揍她。
招娣接著說:“那是協和醫院的大夫呢!當時他本來救了另一個暈倒的人就想來救我,但是看秀玉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沒搶過,在一旁指點發現秀玉自己就能完成。聽到秀玉是考護理的學生,又當場問了幾個問題,最後收下秀玉當學生了。”
“哎呀,這裡還坐著一個未來的醫生啊!了不得了不得!”
秀玉還蹦起來作勢回擊。幾個女孩笑著鬨起來。
鬨了一會兒,秀玉就說:“以後,我們就住去學校,再不回來了。我會給老太太一筆我在信局賺的錢,就當是房租了。”
陳霏定定地看向她們兩個。
秀玉笑著,眼眶卻紅了:“這是不是,改命啊。”
招娣早就哭出來了。
秀玉接著說:“我雖然現在沒什麼能力,但是你要是有什麼頭疼腦熱的,還是可以來找我;陳老太太更不用提了……有什麼需要,來找我和招娣。我知道,我們能留下來,你是出力的。”
陳霏隻是溫柔地抱住這兩個同伴。目送她們走下自己的人生列車。
等她回到華中的時候,她又收到了改好的期末卷子。
這段時間教育改製了,國文原本是豎版的,也沒有標點;現在已經改成橫板有標點了。雖然這個改動對陳霏的國文成績來說杯水車薪,但是好歹她的水平還是從六十分前進到了七十分!可喜可賀!
至於其他學科,適應了民國教育的陳霏同學已經能秒殺了。
所以等成績出來時,陳霏已經從完全斷了一條腿的偏科生進化成一條腿跛著的優等生,穩穩坐牢了第一名的寶座。
不僅如此,陳霏同學雖然沒有擔任班級職務,但是平時樂於助人,在意班級榮譽,對人友好親善,為人又幽默。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再加上她的體育成績,往後一定還能在運動會上拿榮譽。
種種加起來,等她順利畢業,這一屆的優秀畢業生必定有她一份。
曾經有好事者挑撥陳霏和鐘拾蕾,沒想到鐘拾蕾先是聽著,後麵竟然還驕傲上了:“我家霏霏就是這麼優秀!”
“可是,可是我聽說她在私下說你壞話。”好事者急了。
鐘拾蕾抬了抬眉,說:“她說了什麼壞話啊?”
好事者見她好像上鉤了,狀似義憤填膺地說:“她說你沒她漂亮,沒她聰明!”
鐘拾蕾笑著說:“當然了,雖然她剛來的時候還沒長開,但是她現在就是我最漂亮聰明的朋友。你看看,你的頭發有她的濃密嗎?你的眼睛有她的明亮嗎?你的臉有她的白嗎——不過你的臉皮倒是比她厚的多。至於聰明……你的算數比她好?你的幾何比她優秀?還是你的物理、化學、地理、生物的分數比她高?”
好事者有點後悔來做這個事了,麵前這人油鹽不進哪!
鐘拾蕾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接著紮刀:“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朋友嗎?我會信你還是信我的智力?還來挑撥我和朋友間的關係?有個詞叫‘疏不間親’,意思是關係疏遠的人不參與關係親近的人的事。可見你雖然國文比她分數高,但也學得不怎麼樣。我記得她沒惹你吧,不僅經常給你講物理題,上周你後爹來找你麻煩的時候她還救了你,把人忽悠出去了。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幫助你的人的?”
從此再沒有好事者了。
這邊的陳霏拿著國文卷子,改著改著思維就飛到天外了。教室外爬滿了綠植,爬山虎順著窗沿探進屋來,知了在放聲歌唱,驕陽似火。她心裡卻是在想著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思考那個黑衣男人是誰。
她等機會已經等了一個多月了,從五月等到了六月。這一個多月她一直關注著黃家的消息,終於發現一張小報上說黃家和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有關,這張報紙刊登這則消息的第二天就倒閉了,她家書店老板還歎息了一下,說他認識這家報紙的老板,是個剛正不阿的人,發的消息八成是真的,結果還是倒閉了。
她倒覺得就是因為發布消息太真,得罪了人,才倒閉。
她就萌生了去黃家一探究竟的想法,當然,如果能順利潛入黃如玉臥室,對她本人直接精準打擊的話更是錦上添花了。再則有其他黃家做的虧心事做掩護,時間又隔了一個多月,就顯得她這個恩怨不起眼了。
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現在是報複不成了!
她無奈地歎息,隻能再找機會了。一旁的拾蕾以為她是在為國文卷子憂心,來嘲笑和指點她了。
沒想到暑假還沒放,就出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黃如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