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路上,夕瑤特意讓柳四趕車繞道去倚香樓門口看一下。
和夕瑤自己腦補的,妓院開在熱鬨的大街上,門口有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攬客完全不同。倚香樓的位置在一個鬨中取靜的地方。邊上的北固路是鎮江城裡最熱鬨的大街,人潮來來往往,然而隻是轉個彎走上半裡地,這條朱方巷就安安靜靜的,一點外麵的車馬動靜都聽不到。
說是巷,但是路麵絲毫不窄,兩輛馬車可以輕鬆交彙。估計因為是白天,巷子裡沒什麼人。夕瑤沒下車,隻在車上打著簾子往外看。
倚香樓的大門做得很清秀,招牌上“倚香樓”三個大字不知是用什麼顏料做的,非金非銀,在這會兒即便陽光都被雲層遮起來的時候,依然閃耀著五彩斑斕的光芒。門楣上懸掛著繡有華美花紋的燈籠,可以想像,夜晚時分,燈籠亮起,一定會是另一番旖麗的場麵。
看夕瑤還在端詳,柳四這次倒是精乖,索性放慢了速度,讓馬兒慢悠慢悠繞著倚香樓的圍牆走著。透過高牆往裡看,院子裡建築的屋頂覆蓋著青瓦,簷角翹起,宛如飛鳥展翅。院牆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這會兒初春,那嫩綠色的藤蔓仿佛上佳的翡翠,透著絕佳的水頭。
馬車再往前走了一陣子,停了下來,“小姐,前麵走不了了。”
夕瑤幾人下車一看,前麵是個不大的內湖。湖中心停著一艘十分華麗的三層畫舫,站在岸上也能依稀看到,畫舫的三層做成一個巨大的戲台,估計到了夜幕降臨,這裡就能看到歌姬舞娘們在這裡吟曲起舞。
馬車繞著把另外一圈也走了一遍,夕瑤心裡對於倚香樓的格局有了點數。
回到金山寺,下車的時候,夕瑤借口讓紫草和銀翹先走,留下來和柳四說了兩句。
一會兒的工夫,柳四就站在謝雲初的麵前回話。
“唐小姐問,能不能幫忙找個離碼頭近一些的房子,暫時放一下船上的行李,等唐老爺義診回來,回頭重新雇個船再去杭州。”
“嗯,這個容易,你去安排。順帶提醒一下兄弟們,搬行李的時候小心些。”
“是。另外,唐小姐說,牛產婆妝台裡留下的銀簪可能有線索。想大人去查查看。那銀簪外層可以拿掉,機關在簪子尾部花朵的花芯中。”
謝雲初輕輕一個點頭,後麵自有人去查了。
“唐小姐還說...”
“我說,你能不能一次說清楚啊?怎麼張口一句唐小姐說,張口一句唐小姐說的,就不能一次說完嗎?”韓守康站在謝雲初身後,聽著柳四這磨磨唧唧的回話都有些坐不住了。
“要你管啊,”柳四嘴上倔強,倒是也不自覺改了,“唐小姐還問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她想問問船老大是怎麼死的?第二件事,她想邀請將軍晚上去逛倚香樓。”
柳四說完,周圍一片安靜。
愣了一會兒,韓守康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你是說,唐小姐,邀請我們將軍晚上同去逛窯子?”
柳四不理他,隻等著謝雲初回話。
“戌正。”
“將軍真要去啊,要不要屬下陪著一起去?”韓守康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等看到謝雲初抬頭用眉角掃他,才知道自己話太多了。
柳四退下去傳話了,走前,被叫住,“去給她準備一身男裝。”
“將軍可是覺得這個腰帶扣有什麼不妥?” 韓守康看著謝雲初手裡把玩著這個黑曜石的腰帶扣有好一會兒了,左看右看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同啊。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竹葉紋的腰帶扣麼。
謝雲初也不理他,依舊在手裡摩挲著。
桌子的一角是一疊批閱過的軍報。謝雲初用手指點了點,吩咐著,“魚兒已經入網了,最新讓兄弟們做事小心些,彆打草驚蛇。”
韓守康剛剛彎腰雙手拿過軍報,隻聽見謝雲初又補充:“去查查,有什麼簪子既好看又輕便的。”
啊?查這個乾啥?韓守康的不解寫在臉上,不過他這次倒是聰明,沒有問出口,隻應了一聲,退下了。
戌正,夕瑤躲過了紫草和銀翹,閃進了馬車。車內,謝雲初已經正坐著等他了。
夕瑤第一次穿男裝,還略有一點不習慣和不好意思。坐在車上,一時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加上麵對謝雲初那雙深沉的黑眸,更是覺得哪哪兒都彆扭。
而車廂深處,謝雲初的注意力卻一直在夕瑤身上,挪不開眼睛。隻見她身著一件深藍色的交領長袍,腰間束著一條黑色玉帶,這樣簡單的衣著,卻將她的身姿勾勒得更為窈窕,深色交領在領口露出一絲白色中衣的邊緣,將她本就白皙的脖子映襯的更是如白雪一般,在昏暗的車廂裡,這一抹白色幾乎會發光。為了更加貼合男裝,她特地用黛眉輕描粗了眉形,使之更加硬朗,卻不知這卻給了她一種彆樣的風采。
“我可是有哪裡穿戴的不妥?”夕瑤看謝雲初一直看著他,忍不住開口詢問。
謝雲初收回眼神,咳嗽了兩下,“那個,你臉上可是擦了黃粉?”
“嗯,是,我想著這樣看起來比較像男子。”
“那你的脖子...”
“哎呀,”夕瑤不自覺摸上自己的脖子,纖細修長的手,一樣的白皙,蓋在脖子上,顯得更白了。
“我忘了脖子了,”夕瑤有些懊惱,“哦,對,還有手上也沒擦粉。”
謝雲初也不說話,從座椅下麵的抽屜裡拿出一頂小小的黑色巾幅帽,一手遞過來:“戴上這個,遮一下就不明顯了。”
夕瑤忙接過,戴在頭上,還特意調整了一下角度,壓低了一些,能夠把整個額頭都遮住。
夜裡,從金山寺下山的路上一路都沒有什麼人影,格外安靜。馬車走在山道上,隻聽見馬兒踩在地上的噠噠聲以及柳四極偶爾發出的“駕”。馬車裡的兩個人,從戴完帽子以後,就沒再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夕瑤硬著頭皮打破僵局,“將軍身上的傷口可好些了?”
“嗯。”
“上次淋雨回來,將軍可有發熱?”
“嗯。”
夕瑤有點不爽,你是蚊子啊,隻會嗯。最後再問他一次,“船老大可是真的死在倚香樓?官府可有派人前去查看過?”
“嗯。”有人習慣性地還是發出了一個音節。一看坐在對麵的夕瑤臉色已經有些不好,開口補充道:“昨日夜裡,準確說應該是今天天剛亮,船夫的屍首被倚香樓做灑掃的婆子發現,然後報了官。衙門第一時間派了官差去調查。目前屍首已經收斂在義莊了,具體的死因還得等仵作檢驗。”
“嗯。”夕瑤聽完,也學著他用鼻子回複,讓某人也體會一下這種不爽。
沒想到,周圍太安靜,她這聲“嗯”也被趕車的柳四聽了去,柳四一時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而後仿佛是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假裝咳嗽,想要掩飾過去。
夕瑤在馬車裡停著,心裡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隻臉上還努力繃著。
等車靠近倚香樓,光聽已經知道此時的倚香樓已經是一番熱鬨景象。
果不其然,車子剛剛停下,已經有小廝迎了上來。等謝雲初和夕瑤下車,小廝麻利地引著柳四去後麵停車,給馬匹吃草料。
夕瑤一抬頭,果然,白天看到的華麗燈籠在此刻高高亮著。燈籠上勾畫著粉色的牡丹花,白天暗著的時候不明顯,這會兒熠熠生輝。招牌上的字更是在燈籠的呼應下閃爍著美麗的光芒。
“這是貝殼粉?”
“兩位少爺好眼光,這是貝殼粉參在了上好的墨中,又添了增加黏性的材料,這才能有這樣的效果。”穿著花枝招展的老鴇搖曳著走了出來。
老鴇久在江湖見多識廣,眼前的兩位,走在前麵的這個,高大威猛,即便衣著低調,自有一副蓋不住的氣派。後麵跟著的這個,雖說著了男裝,但分明是個嬌俏的小娘子。這估計是哪家的新婚小夫妻,圖個新鮮,來見見世麵的。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人家來聽個曲兒,喝個酒,一樣給銀子,都是生意。
“兩位小公子是頭一次來吧,我讓人帶你們先到處看看。再有一刻鐘,咱們這裡最出名的表演就要開始啦,兩位記得彆逛太久,以免錯過好看的節目哦。”
說著,老鴇朝一旁招招手,邊上立馬走來了一個穿粉色衣裙的姑娘。
“流螢,你好好招呼著兩位公子。”
跟著流螢姑娘在院子裡逛了逛,兩人對於這裡的結構更加清楚了。整個倚香樓呈一個扇形,扇形的中心部分就是白天見到的小湖,她們叫心湖,最圓心就是那艘畫舫。而邊上扇麵的部分,按照不同的需求和價格分為不一樣的包房。
逛園子的途中,夕瑤壓低了聲音悄悄問:“你知道船老大是死在哪個位置的嗎?”
謝雲初也低聲回複,“據他們說,是死在柴房裡的。”
“你不信?”夕瑤略略挑眉,收到了一個“你信?”的表情回複。
見時間差不多了,流螢把他們領到湖邊。此時已經完全入夜,天空仿佛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星星和月亮熠熠生輝,加上燈影一起,倒影在河中,上下交輝。湖邊的小舟被裝飾成了大朵蓮花的式樣,遠遠望去,仿佛多多蓮花在湖中漂動。伴隨著湖上畫舫裡傳來的姑娘們的歌聲笑聲,更顯夢幻,一時分不清是人間,還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壽宴。
“兩位客官請小心上船。”穿著一身綠的船娘正笑盈盈地看著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