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讓夕瑤給你看看吧。一會兒就好。”
“母親,我真的沒事,就是累了,想睡會兒。” 芸娘還是很抵觸,隻閉著眼,想自己摸索著躺回去。
王夫人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芸娘啊,你是要急死母親啊。你這些天,湯水飯食都進不了,就是個沒事人也被熬垮了啊,更何況你剛剛生產。”見女兒已經有了輕生之意,王夫人心如刀絞,“唐家的小娘子深得唐大人的親傳,你就讓她看看吧。”
“母親,我…” 芸娘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說,那患處的情況,她自己心裡有數,怕是沒救了,看了也白看。如今還要給一個外人看,她更是十萬個不願意。
“芸娘啊,就當母親求你了。你哥哥姐姐都在外地,一兩年才得見一次,母親身邊隻有你。要是你有個什麼好歹,你忍心讓母親這個年過半百的人來送你這個黑發人嗎?”
聽到這裡,夕瑤才意識到,原來王夫人已經是這個歲數了。原本隻看外表,夕瑤一直以為人家才四十出頭。
芸娘心裡萬般不願意,可以眼前哭成淚人的母親也讓她硬不起心腸。這些天,她雖起不來身,可猜也能猜到母親為了替她找大夫花了多少力氣。罷了,如了母親的心願吧。
芸娘從被子裡伸出了手,“那就麻煩夕瑤妹妹了。”
夕瑤從藥箱裡拿出了腕墊,把芸娘的手放在上麵,仔細診著脈。和她預想的差不多,芸娘的脈象既細且弱,仿佛猶如秋日的落葉,一陣微風就能將其吹散。在這細弱的脈象之中,又夾雜著一種沉遲之感。產後失血,加上一連幾日未進食,她體內的氣血嚴重流失,脾胃功能也近乎停滯,氣血生化之源枯竭,這就是那股沉遲之感的來源。但是讓她一下子沒想明白的是,這脈象中還夾雜著些許不規律的跳動,時快時慢,如同亂舞的柳絮,毫無章法。
夕瑤收回手,想了一下,還是開口:“葉家姐姐,能否讓我看看患處?”
“自是要看看患處的,”王夫人接下話,邊想要動手把蓋在芸娘身上的錦被掀開,芸娘死死按著被子,“娘,你先出去一下。”
“我是你娘,有什麼關係,”王夫人嗔怪道,說著又想動手。
“娘,你先出去。” 芸娘這次語氣肯定,不願退讓。
“王夫人,要不您先去外間喝口茶吧?” 夕瑤略略猜到了緣由,幫著開口勸說。
“行行行,娘去隔壁屋子候著。芸娘啊,你有事就叫娘一聲啊,”說著王夫人依依不舍地退到了外間,順手帶上了裡屋的房門。
看娘親出去了,芸娘這才鬆開了被子。
饒是事先有了準備,夕瑤還是被嚇到了。
被子一掀開,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子血腥味,夾雜著腐爛的味道。夕瑤探頭看下去,整個產道腫脹得厲害,裡麵的傷口都翻了出來,有些沒有清理好,已經化了膿。傷口還敷著看不清楚的藥粉,這藥粉混合著血水和膿水還有產後的惡露,濕漉漉黏糊糊的一片。
夕瑤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屋子裡的沉香點得這麼重了,估計就是為了掩蓋這股味道。
夕瑤把被子蓋了回去,抬頭看,芸娘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卻還死撐著自嘲,“讓唐家妹妹見笑了,我這患處,恐怕已經爛到根上了吧。我原不想這樣的,實在是拗不過母親。”
“姐姐想差了。女子生產,產後本就是會有些許惡露排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隻是你有了傷口,敷著藥粉,怕是清洗不方便吧。”
“是啊,我看了好些大夫,最後用了產婆給的法子才止住了血。但是產婆說,敷了藥粉就不能碰水了。” 芸娘也知道自己的味道不好聞,這樣的委屈和難堪,恰恰落在一個初初見麵的人眼裡,還是讓她想在地上找個縫,把自己埋起來得了。
夕瑤上前握住芸娘的手,“姐姐,女子產後都有這一遭,我自己也生過孩子,也走過這一遭,我很明白你的感受。但是切不可因此覺得羞愧或者不好意思。你得這麼想,就是因為女子這麼勇敢堅強,願意承受這些苦楚,才有了生命的延綿不息。”
“夕瑤妹妹”,芸娘沒想過在她最難堪的時候,難堪到她甚至不想麵對自己的母親的時候,一個幾乎是陌生人的人,能理解她的苦楚,肯定她的勇敢。
“姐姐,我想和你商量,咱們可能得換個治療的法子。原先的法子是止住了血,可是光止血不行啊,產道受了傷,還不能碰水,隻能加速腫脹。”
“那你想怎麼醫?”
“我現在不好說,都還敷著藥粉呢,看不清楚裡麵。我想著,咱們先把外麵的藥粉洗掉,然後根據情況來製定治療的方法。”
“洗掉?” 一想到傷口接觸水那鑽心的痛,芸娘不自覺地縮了一下身體。然而還是沒有立刻拒絕。
“我這裡有我爹爹特製的一種藥粉,放在清洗的水裡,能夠在短時間麻痹患處,減少疼痛。隻是它隻能減輕,不能做到完全無痛。一會兒我給你清洗的時候,會儘量小心些,如果還是很疼,你和我說,我們隨時停下來。”
“你給我洗,這怎麼使得?”
“葉家姐姐,我是醫者,幫患者清洗傷口再自然不過了。更何況,丫頭女使們,哪裡知道清洗那種患處要注意什麼呢?要是清洗不得法,反而可能更加弄傷你。”
給芸娘蓋回被子,夕瑤便去到了外間。
王夫人剛剛就在外間焦急地來回走,一看夕瑤出來了,趕忙迎了上來,“芸娘如何了?”
“夫人彆急,我需要夫人幫我準備些東西。”
“你說,要什麼藥材,多名貴的我都能給你找來。”
“倒也不要多名貴的。我需要四兩胎菊,四兩金銀花,一兩夏枯草,讓灶上用燒水的大鍋燒足一炷香的時間。接著放涼到不燙手,讓人把這鍋水抬進來。”
“燒,燒水?放涼?”王夫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是,我要給芸娘先清洗患處,把那些敷著的藥粉什麼的都洗掉,然後才能看清楚具體的情況,好對症下藥。”
“哦,好好好,”王夫人這會兒明白了,忙著去找丫頭吩咐下去燒水。
“夫人彆急,剛燒好的水不易涼。你讓人用乾淨的木桶來回倒一下,涼得快。對了,所有能接觸到水的東西都需是潔淨的,包括木桶,舀水的勺子,燒水的鍋中,都得洗淨了用熱水燙過,確保不接觸生水。”
“好好好,沒問題。”王夫人忙不迭地親自去廚房吩咐了。
要說傅府的下人們效率真的很高,也就是半個時辰,幾個仆婦帶著幾桶水和乾淨的水盆帕子進來了。夕瑤讓人把東西都抬到裡屋,然後讓兩個芸娘的陪嫁女使幫她把芸娘托起來,在腰部墊上靠枕和被子。接著從藥箱裡拿出一個青綠色的瓷瓶,往水裡放了止痛的藥粉,仔仔細細給芸娘的患處做清洗。來回換了三次水,確保所有的血水,膿水都清理乾淨。
這會兒,夕瑤終於看清楚了傷口的全貌。
她邊給芸娘擦乾,邊囑咐兩個女使,“先彆著急蓋被子,傷口剛剛清洗完,還有潮氣。咱們得等傷口完全晾乾。”
等晾乾傷口,水桶水盆讓婆子們全部收走,夕瑤終於坐下來喘口氣。
“夕瑤啊,你看芸娘後麵是怎麼個弄法呢?要吃哪些藥啊?” 看著芸娘在裡屋換洗,也沒疼得叫喚,王夫人心裡暗暗高興,這回是找對人了,忙不迭地等著夕瑤開方子。
“先不急,芸娘孕期可有大夫來請平安脈?有沒有留下脈案?”
“有的有的,”芸娘旁邊的女使趕緊上前,從芸娘妝台的抽屜裡取出了一打脈案。
“小姐的平安脈是同泰堂的萬大夫來請的。一直都挺穩當的。後來……” 這個著黃色裙衫的女使似乎有點猶豫。
“後來什麼,你快說啊。”
“後來去年深秋,萬大夫下馬車崴了腳,就一直在家將養,是由他的徒弟來請平安脈的。”
“竟然還有這事?!你怎麼不早說。”
“娘親,是我不讓她多嘴的。去年您和爹爹不是還在揚州麼,又不是多大點事,沒得讓你煩心。更何況,我的脈象一直都好好的,大夫來請脈也都說沒事,也不用服什麼藥,一直都挺好的。”
王夫人剛要上火,突然想到夕瑤還在屋子裡,隻能強行把心火壓力下去。隻用眼神剮了一眼,那女使連忙把頭低下去。
“從大夫留下的脈案上看,無論是前麵萬大夫留下的,還是後麵他徒弟留下的,都差不多,顯示孕婦脈搏強健有力,確是不需要服什麼藥,” 夕瑤轉頭問,“葉家姐姐,你在懷孕時期可有感到什麼不舒服嗎?”
“要說不舒服,倒也說不上,就是偶爾有些乏,但是女子懷孕,有點乏力,也不是什麼大事。而且除了前三個月,我連害口都很少有,胃口也挺好。”
王夫人是過來人,這樣聽著,也的確沒聽出什麼問題。
“這樣吧,我先給姐姐開個方子,咱們先用著,後麵還得再調整一下。”
一會兒功夫,兩張方子寫完交到王夫人手上。
夕瑤上前對著王夫人和芸娘解釋道,”葉姐姐的產道,目前還腫著,有些地方現在不太好處理。所以我目前開的方子是暫時的,先用三天。這兩張方子,一張是內服的,具體的藥量和煎藥方法我都寫清楚了。姐姐務必要按時服用。另外一張方子是外用的,主要就是用來清洗患處。之後的三天,姐姐除了服藥以外,得吃些軟和好克化的東西。五穀是人之根本,隻有好好吃飯,才能儘快恢複身體。”
“可是芸娘……”,王夫人想到了之前芸娘如廁刺激傷口的問題,還沒說完,夕瑤就懂了。
“的確,這一段時間,姐姐如廁還是會痛,尿液觸碰傷口,怕是很難避免。但是這個疼痛是很小一段時間的。如廁之後,姐姐用外用的方子燒水清洗,每一次如廁之後都要清洗,洗後如同今天一樣處理。切記不要捂著,要保持患處乾爽。等消了腫,如廁就會好許多了。”夕瑤想了想補充道,“我把那瓶藥也留下,具體的用法也寫在方子上了。”
王夫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芸娘是體會了唐大人獨門秘藥的神奇之處的,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忙完,已經接近晌午了,王夫人和芸娘留夕瑤用飯,夕瑤心裡卻還惦記著彆的事兒。
她借口說讓王夫人帶她找虎子,把王夫人拉了出來。
“夫人,不知道我方不方便見一下給芸娘姐姐接生的產婆?”
“可是這個產婆有什麼不妥?” 王夫人一下子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