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祥老爺 人哪,就是不應該對壞人心軟……(1 / 1)

月上枝頭 續杯拿鐵 5613 字 7個月前

基於之前的過往,“千祥老爺”這四個字在唐府就如同過街老鼠一般。

這時樊媽媽嬤嬤正好從後灶回來,一聽到就臉色一變。

“現在門房小廝愈發沒規矩了,什麼臟的臭的都來回報,小姐,我這就去趕他走!”

在樊嬤嬤心目中,自家小姐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花容月貌,知書達理,偏偏婚事上栽了跟頭。這劉千祥,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巴不得揍他一頓,打斷他的腿才好。

“媽媽且慢,讓我想想”,夕瑤有點猶豫。自打和離以後,這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連女兒唐棠出生,對方也沒打發人來問過一句,這會兒親自上門,會是什麼事呢?

“小姐莫想了!這個人為了名利,連祖宗和孩子都能拋下,給人家倒插門去,可見不是個有心肝的。這麼些日子,也從來沒來問問孩子好不好,這會兒巴巴上門來,肯定沒好事。”樊媽媽一聽,急急勸阻。

也是,被這麼一勸,夕瑤也沒了見他的心思,揮揮手:“讓門房去回了吧,就說今日老爺在宮中赴宴,家裡隻有女眷,不便見客。”

沒一會兒,門房上的讓人來傳話,說那劉千祥竟在門口鬨了起來。

唐府現在是開國郡公府,就在上京的楊樓街上,緊挨著南北向的禦街。這地段,雖不算是皇城根下,但也是相當核心的位置了,周圍住的都是高門大戶。劉千祥這一鬨,又不知生出多少閒話。這會兒,怕不少人家的小廝,已經透著門縫在看笑話了。

夕瑤氣得要死,但又不能放任他在門口鬨。原本若是無關緊要的人,叫來家丁大棒子趕走就是了,可劉千祥好歹是朝廷命官,又是孩子的生父,總不好動粗。無奈,隻能讓人去請他進來。這廝估計就是算準了自己還要臉,在故意在門口鬨這一出。但是想明白歸想明白了,也並沒有什麼好辦法,隻能如了他的意,想到這裡,更氣了。

劉千祥被請進書房,相比會客的前廳,這裡更僻靜些。上了茶飲,樊媽媽把之前灑掃的婆子女使都支了出去,免得回頭聽到一句半句的,又傳出什麼閒話,繼而對著夕瑤欠欠身,自己也退下了。走時還不忘用眼神狠狠刮了劉千祥一番。如果真的眼神能殺人的話,劉千祥這會兒已經被樊媽媽砍死了。

一腳邁進書房,看著眼前的人,劉千祥心中一暖。記得當年自己還是落魄書生,來唐家投奔,府裡小廝帶著他穿過廊子去見唐老爺。隔著唐府的花園,遙遙望去,一抹倩影映入眼簾。

劉千祥忍不住喚了一聲: “阿瑤”。

眼前的夕瑤除了盤起的頭發外,依舊是少女的模樣,纖細的腰身,清秀的麵容,甚至顏色比生產前更好了。和之前一樣,沒有用什麼脂粉,卻更凸顯出不加雕琢的俊俏,仿佛一抹山水畫。

而這一頭,唐夕瑤也打量著劉千祥。眼前的人,似乎還是熟悉的輪廓,又似乎是陌生人。兩年沒見,劉千祥明顯發福了,也憔悴了。曾經清瘦麵容,如今平添了贅肉和油膩。額頭上有了明顯川字的痕跡,眉眼都略略往下耷拉,眼下泛著隱隱的青色,想是酒色上頭也沒少放縱吧。

算算年紀,他今年尚不到三十,按說正是最好的年歲。然而一眼望去,竟像個小老頭。夕瑤想到自己的爹爹尚且堅毅挺拔,而眼前之人年紀輕輕,竟有了一股腐朽之氣,心中還是感慨。

曾經爹娘覺得這個男兒有誌氣,看他常年穿著一身半舊布衣長衫,手不釋卷日日苦讀。給他備新的衣裳不穿,總說舊的還能穿彆浪費。給他準備的書童小廝也被退回,洗衣灑掃均不假手於人。學堂裡彆的同窗笑話他,他也不理,隻日日耕讀,因此在學堂裡屢屢被先生稱讚,如今想來真是笑話。

他不是不要富貴生活,真是看不上眼前而已,當有更大的富貴時,劉千祥比任何人都渴望,渴望到沒有節操。

今日的劉千祥,一身緋色圓領小科綾羅,腰間用名貴和田玉鑲嵌的玉帶鉤束著,便是腳上踩的靴子,也是暗青色底配著銀絲刺繡的。這一身行頭,拿到普通人家,怕是夠好幾年的吃喝嚼用了,然而穿在他身上,絲毫不覺得貴氣,仿佛,仿佛一塊放久了的豬肝。

“千祥老爺,你我既已和離,還是叫我唐娘子的好。”

剛剛還沉浸在現實和回憶的交錯中,這一聲讓劉千祥醒了。他略略站直,努力遮掩自己的尷尬,腦子快速轉著。

加下去的對話估計不會太讓人愉悅,甚至會十分尷尬,搞不好還會挨罵,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決定努努力往下說。

“好,唐娘子,兩年未見,你一切可好?”劉千祥一邊寒暄,一邊摸了摸鼻子,仿佛有什麼蟲子在叮他。

“托您的福,都好。千祥老爺,您特意過來,不是為了關心我好不好的吧。有什麼就趕緊說吧。男女有彆,你我這樣獨處,時間久了也不好。”夕瑤的臉上透著防備和不耐煩。

劉千祥額頭開始也微微發熱,他素來知道夕瑤是個有主意的人,原想著人家或許還惦念著好歹夫妻一場,能給自己留些麵子,可今日上門瞧著,對方是真的厭棄自己。可是,想了想自己此番上門的目的,劉千祥還是重新振作起來。

“我來是想商量一下,唐棠到今年秋天也兩歲了,一直住在外家總歸是不妥,所以我今天來想要接回唐棠。”

聽到這裡,夕瑤心裡的一團火轟地就上來了,這廝什麼意思?但好歹還是壓著火氣,努力穩著語氣道:“千祥老爺怕是弄錯了,唐棠姓唐,是我們唐家的孩子,何來住在外家這一說?”

“這…自古男女和離,孩子都是男方的。現在孩子跟了母親回娘家,總是不成體統,沒得讓人說嘴。加上家中祖母也想念她…”

眼見著劉千祥蹬鼻子上臉,夕瑤也不準備慣著他。本來麼,和離了就是各自安好,互不打擾。劉千祥上門她也以禮相待了,可這回兒居然打起她女兒的主意,真當自己是紙糊的啊。

夕瑤手上的茶盞重重放到桌上,半盞茶飲灑了出來:“體統?千祥老爺,你確定要和我談談體統?當年你為了功名利祿,明明已有家室,卻和梁府二娘子勾勾搭搭,可曾有過體統?為了成為國公府的乘龍快婿,你不顧我懷著身孕,堅持要與我和離可曾想過體統?你為了儘快和梁國公府結親,對外放出消息,說我父親逼你娶我的時候可曾想過體統?你作為劉家四代單傳,卻入贅高門,自絕香火,可曾想過體統?如今你要和我談體統?”

憋著多年的怨氣,今天忍不住衝口而出,也算是給自己一個痛快:“至於你說的家中祖母想念,真真是笑話。你母親自打知道你和梁二小姐有了瓜葛,不僅不規勸你,反而天天變著法兒地替你隱瞞行蹤。一會兒說你替她去廟裡添香油了,一會兒說你去府衙辦差事了,讓你得閒去和梁府二小姐幽會。那時滿京城都知道都知道你的風流韻事,偏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越說越氣,夕瑤緊緊抓著袖中的帕子,才能控製自己不站起來對劉千祥破口大罵。

“為了逼我與你早日和離,彆擋著你升官發財,她根本不在乎我腹中孩兒,讓我挺著大肚子在她麵前站規矩,白天下廚做飯,晚上捶腿倒水,見天地折磨我。唐棠出生的時候她未曾來探望過,逢年過節也從未來問過一句,這會兒怎麼突然想念了?”

“夕瑤,你…你怎麼…?”劉千祥從未見過如此犀利的夕瑤。當年他提出和離,唐夕瑤很乾脆答應了,轉身帶著仆婦就回了娘家,讓家中長輩來簽的和離字據,在他心目中,夕瑤即便是有怒氣,也是溫柔可親的。看來當年的和離的確讓她改變了很多。但是就算夕瑤再怨恨自己,再惡語相向,劉千祥想到家中的情況,也沒法拔腿就走。

成親兩年多,家中子嗣一直艱難。最開始是成親三個月餘,妻主身子不爽利,惡心嘔吐,原以為是喜信,請了大夫來看卻說是婦人症。接連換了幾個大夫,都說不易治,而且會影響到生育。皇後娘娘指了宮裡的太醫多番來診治,結果也是一樣。

後來為了承嗣,妻主做主給自己納妾,找的都是梁家宗族裡遠房的姐妹,若生了孩子,就養在妻主名下。前前後後,庶出嫡出的,加起來小十人,竟沒有一個有喜信的。最近每個月妻主都讓大夫給府裡的妾室診脈,大夫一搖頭,梁國公和妻主那個失望的表情,仿佛自己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

日子久了,外麵的風言風語也多了。都說劉千祥拋棄懷孕妻子入贅高門損了陰德,所以不能人道了。

平日裡上朝,同僚們當麵和他笑嘻嘻的,背後裡都在嘲笑他。這些也都算了,最近皇後娘娘召妻主進宮,當麵直言梁國公府不能斷了香火。他已經有了這麼多房裡人,如若還不行,那就索性和離,換一個贅婿。亦或者從宗族裡過繼一個孩子來。這可把劉千祥嚇到了。自己能夠在朝堂上順風順水,都仰賴了梁國公府的麵子,要是哪天和離,就什麼都沒了。即便不和離,養了過繼的孩子,也意味著自己在這個家更沒地位了。

正煩惱時,千祥的母親給他出了個法子,說老家有一個說法,得養個女孩子在身邊,這樣送子娘娘才會惦記著這家還沒有男娃,給送來一個。據說這個法子十分靈驗,好多人家的兒子都是這麼招來的。

本來,這種鄉下婦人的把戲劉千祥是不屑的,但是這會兒彆無他法了,就想著試一試,萬一呢?

那既然要養,與其養彆人家的,不如就索性養自己親生的,說不定還更靈驗些。更何況,養個親生閨女在身邊,不就是證明自己也是能生的麼,那些個閒言碎語也說不定能安生些。

所以今天無論夕瑤怎麼數落他,都得想法子把女兒帶回去。

“阿瑤,往日是我對你不起,但是過去的都過去了,孩子總不能沒有父親吧,你就讓我把唐棠帶回去吧。”

“唐棠是我唐家的孩子,她之前沒有父親過得也好好的,之後也不需要。”夕瑤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你聽我說,你還年輕,之後還能許個好人家。可若是帶著孩子,就不好嫁人了”見感情上沒法說服,劉千祥換了個遊說的法子。

“這就不勞千祥老爺費心了。我倒是想問問,孩子帶回去了,是跟你姓劉呢,還是姓梁呢?”夕瑤心裡有氣,說話也愈發不客氣,隻抬頭盯著他,一語中的!

這事兒劉千祥還沒妻主梁飛雪討論過。但他自己有成算,孩子帶回去,自然不能再姓唐了,可是又不是梁家的血脈,姓梁也不合適。不若就和自己姓劉。可惜是個女娃,不然還能給劉家留下點香火。但女娃就女娃,有總比沒有好。梁家這邊,既然不是自家的血脈,想來不會為了一個姓和自己較真。更何況,養個女娃也不費什麼,平日裡找些仆婦女使帶著,帶了年歲了,找戶人家打發出去就是了。

看著劉千祥支支吾吾的樣子,唐夕瑤知道自己猜對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好啊,你這算盤是打得好。你們自己生不出孩子,就來糟踐我的孩子。梁國公府是皇親貴胄,我們樂安郡開國郡公府卻也不是能任人踩在腳下的。”

這就是劉千祥更鬱悶的地方了。彼時唐老爺不過是個兵部的醫官,還沒資格入京,對於自己的仕途起不到什麼作用,他才投向了梁國公府。那時梁府大小姐已經是親王正妻,劉千祥想著即便一時名聲上不好聽一點,但是攀上了皇親貴戚,實惠總是實打實的。以後在官場,誰不看在梁國公府的麵子上讓他三分。等哪天老泰山走了,自己不就可以挺起腰板做人了麼。

可老天就像有眼睛在看似的,偏偏就是這麼巧,那時還是親王的聖上帶兵在潼川打仗,對方用的兵器上淬了毒。聖上也中了暗箭危在旦夕,隨軍醫官一籌莫展。是唐老爺最後想出了法子解了聖上的毒,也救下了受傷的一眾將士們,某種意義上挽救了戰局。經此一事,唐老爺的醫術就在上京傳開了,後來在太醫院越級晉升也沒有人說什麼。而聖上登基以後,為感謝救命之恩,更是親封了樂安郡開國郡公。

所以當他和梁府二小姐的事情被爆出來以後,一時間,朝堂上言官參他的奏折猶如雪花。當時的和離,與其說是水到渠成,不如說是騎虎難下。

想到這裡,劉千祥的鼻子和鬢角都開始冒汗了,他努力定了定神,用汗巾掖了掖,“阿瑤,你千萬彆誤會,我絕沒有作踐孩子的意思,那也是我的親骨肉,我怎麼會作踐她呢。”

明明還是正月裡,劉千祥卻覺得熱得很,不僅頭上的汗止不了,連背上也開始冒汗了,不一小會兒,就覺得貼身的衣裳濕透了,黏在身上十分難受,

“當年的事情是我做錯了,我混蛋,我不是人,但那時我是真的沒得選。要是不與你和離,梁國公和皇後娘娘饒不了我。我知你性子,要是發現我的事,必不會和我糾纏。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好郎君,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孩子。你就當時瞎了眼認識了我。”

看夕瑤的臉色稍緩,劉千祥心生一計,繼續賣慘 ,

“我如今也遭報應了,成親兩年,一屋子小星卻一無所處,你肯定也聽到消息了在背後笑話我吧。笑話就笑話吧,那都是我活該。堂堂男子,愛慕虛榮拋棄妻女,結果搞得不倫不類,在家婆子女使沒一個看得起我,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出了門也被人恥笑。做人贅婿,住在彆人府邸,連稱呼都不能是自己的官階,隻能被叫個莫名其妙的千祥老爺。”

“你確實活該!”念著往日情分,夕瑤終究也沒說出什麼話罵他。

“我後悔了,早就後悔了。但是世上沒有後悔藥賣啊。我如今就想看看孩子,那可能是我今生唯一的孩子了。我想彌補她。我知道你照顧得很好,但還是想要儘一份做爹爹的心意。”

眼看夕瑤要反駁,劉千祥趕緊給自己找補,

“我今日來,原本是商量著要把孩子抱回去親自撫養。可現在我知道了,你不會同意讓我帶走唐棠的,那是你的心頭肉。或者,你讓我見一見她,我想抱抱她,不走遠,就在你這院子裡,在你跟前。我們好歹父女一場,我再壞也是孩子的親爹,隻是當麵見一見,這個要求,你能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