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一行人用完早飯便出發了，依著先前定好的計劃，先去東海遊玩一日，再去岐山赴宴。
因著千闕是第一次出神山，三人騰著雲駕著霧，晃晃悠悠大半日才落到東海上方。
日落滄海，餘暇成綺。
千闕看著滾滾的東海還不及感歎兩句，就被少陽拉著潛入海中。
因著岐山之上的喜宴，東海許多人都去赴宴了，並不如往日熱鬨，卻平添幾份靜謐和莊嚴。
千闕環視四周，海底不似神山那般風景迤邐、瑞氣騰騰，確是深邃浩瀚，富麗堂皇。
少陽帶著千闕和青鸞繞過一眾蝦兵蟹將，直直落到水晶宮中。
“東海龍王敖廣拜見仙使、拜見姑姑。小龍不知仙使前來，不曾遠迎還請仙使恕罪。”一位身型巍峨，紅發紅須，額間聳立著兩個金燦燦的龍角的神仙，朝少陽和青鸞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免禮。”少陽揮了揮手。
那龍王上下打量了千闕一眼，看她雖是個未飛升的小仙娥，可周身仙澤澎湃，在兩位上神麵前不卑不亢、神態自若，又朝千闕施了一禮道：“拜見仙娥。”
千闕也新奇的打量著這東海龍王。
他身披龍鱗，龍角高聳，威嚴凜然，氣勢汪洋，明明是個磅礴巍峨的老者模樣，卻彎著腰喚少陽這般少女姑姑。
千闕盯著他金燦燦的龍角不解的傻笑，直到他朝自己施禮時，才想起羽嘉的囑托，端起手彎腰朝龍王施了個大禮道：“小仙千闕拜見東海龍王。”
“小龍不敢當，小龍不敢當。”龍王看千闕施了大禮，連忙作揖道。
少陽看一老一少互對著施起大禮來，勾著唇角笑了笑。
“行啦，彆多禮啦。這樣對著拜要到明日去了。”少陽一把將千闕拉在手中，衝龍王揮了下手。
“是，姑姑。”
龍王答應著，又轉身朝向青鸞施了一禮道：“不知神君她老人家可還安好？仙使此番前來，可是神君她老人家有什麼吩咐？小龍定當全力照辦？”
千闕看青鸞和少陽全然不似神山之上玩鬨的模樣，尤其是青鸞一幅上神威嚴，舉手投足派頭十足。
青鸞衝龍王抬了手示意免禮，道：“神君安好，並無吩咐。本仙使此行是要去岐山赴宴的，隻是我這神山的仙娥不曾來過東海，神君吩咐我帶她來遊玩一番。”青鸞說著抬手示意了千闕便是她口中所說帶來見世麵的仙娥。
“是是是，得神山仙使親自赴宴是我東海之幸，亦是小女和外孫兒之福。小龍感謝神君，感謝仙使。”龍王感激涕零，朝青鸞施起大禮來。
“龍王不必多禮。”青鸞神色淡淡，說罷又朝少陽遞了個顏色。
少陽會意道：“本殿下要帶青鸞和千闕四下遊玩一番，你無需跟著了，今日她們就跟本殿下住少陽殿，你自去忙吧。”
“哦，對了，晚些時候送些吃食美酒便可。”少陽又朝那龍王吩咐著。
“是姑姑，小龍告退。”那龍王很有禮節的後退幾步，才轉身離去。
“姑姑？少陽姐姐，那龍王看起來很老了為何喚你姑姑啊？”千闕半是疑惑半是憋笑的看著少陽問道。
少陽將折扇變了出來握在手間，旋劍花般轉了一圈，朝千闕道：“姑姑怎麼了，你沒聽到他還管神君叫老人家嗎？叫我姑姑就要管神君她老人家叫姑祖！”
姑祖？
千闕心裡一激靈，有些無法接受，腳下停了一步。
少陽掃了青鸞一眼，又示意身後的千闕跟上，帶著二人往前走。“看來青鸞和栩無離隻顧跟你講我的壞話了，並沒告訴你姑奶奶我的厲害？”少陽感歎一句。
千闕倒是很給麵子，問道：“如何厲害？和神君一樣厲害嗎？”
“神君厲害，我龍族才厲害。龍族厲害，我少陽自然就厲害呀。”少陽聽到千闕拿自己和神君比較倒也不謙虛，折扇一悠一悠的，順著她的話車軲轆般推導出自己的厲害來。
千闕讀過上古史書，隻知曉少陽身份之尊貴，卻不知她的厲害之處。
史書記載，當年神君涅槃時，一雙翅膀化為應龍和鳳凰，那應龍便是少陽的父親，也就是初代天君。
後來初代天君殞身天道，少陽的長兄接任了天君之位，少陽便接管了四海。
史書裡記載的都是上古之事，到現任天君即位之後便戛然而止了。
如今的四海的龍王都是最近數萬年間繼任的，在神君栩無離青鸞這般上神眼裡也不算四海八荒的大人物，自然未同千闕說起過，她確實不知曉才有此一問。
青鸞確實對千闕說過少陽不靠譜那般壞話，雖說是玩笑間表達她行事過於不羈，但還是覺得有些愧疚，麵色帶了三分嚴肅衝千闕說道：“咱們少陽君的厲害之處不在身份之尊貴，亦不在仙格之灑脫，而在其一身凜然傲骨，鐵血手腕治理四海的傳奇少女時代。”
千闕聽著這些和少陽這幅浪蕩模樣八杆子打不著的威風詞彙，拉著少陽的胳膊，閃著眸子央求道：“真的嗎，少陽姐姐？你說與我聽聽好不好，我想聽。”
少陽垂眸一笑，而後又高揚起下巴“哼”了一聲，故作神秘起來。
她眉宇間是隱藏不了的尊貴，在東海的靜謐中更添威嚴。
千闕看少陽擺起譜來，又轉身求起青鸞來：“青鸞姐姐，你說給我聽好不好？好不好？”
青鸞亦垂了垂眸子，似是往事過於沉重，連唇角也抿了起來，聽千闕央求的厲害，許久才將神色釋然了些。
她道：“當年四海龍王皆是當今天族嫡係，他們執掌四海數萬年，紈絝昏聵，驕縱跋扈，惹下不少禍事來。彼時四海所轄之地烏央瘴氣，天譴不斷，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咱們少陽君接管四海之後，四海龍王看她隻是個乳臭未乾的龍女，個個都不服氣，不認可、不述職、不朝拜，更加玩忽職守、肆意妄為起來。”
“可彼時咱們少陽君雖年輕卻不氣盛，雖稚氣卻不弱小，隱忍了七千年之久才集結起一支龍族鐵軍，先是將時任的龍王分崩離見，而後執鐵腕辣手將其一眾或封印、或斬殺，幾番整治之下才肅清四海風氣。”
“而後續繼任的四海龍王，也都是少陽君在整個龍族之中親自挑選的行端品正之人。除了如今的西海龍王，旁的皆非天族嫡親。據說當時，就連天君都大為震驚、極力反對任用旁族。”
“可正是因著咱們少陽君一身泠冽傲骨擋在四海和天君之間，才有如今這番四龍治水、四海升平之景象。如此可見咱們少陽確實是個厲害的人，極其厲害的人。”
青鸞故意將往事敘述的宏大又簡略，如此這般便隱去了當時的血雨腥風與動蕩不安，更隱去了少陽彼時身為天族龍女所遭遇的屈辱和千難萬險。
這段故事講述如上古史書一般，隻見輪廓不見血肉，隻見宏大不見細微。
可千闕看過戲本子，看過凡塵君王臥薪嘗膽、重振河山的故事，知曉其中的隱忍、謀略與艱險，自然也能猜到少陽麵臨的險阻隻會比那些君王更甚千百倍。
所謂的見見世麵，就是去看看旁人的人生。
千闕看了少陽一眼。
她垂著眸子聆聽，唇角勾著一絲笑意，手中的扇子隨意的握著，隨著她不慌不忙的步子一下一下的晃著，似是在這一步一行、一搖一晃中便輕鬆收服了四海。
千闕看不出，在她的瀟灑不羈、肆意張揚之下竟藏有如此膽魄和謀略。那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灑脫與智慧。
千闕看著少陽漫不經心的模樣，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敬畏和仰慕。
或許看一個人靠的不是眼睛，至少不是千闕這般稚嫩青澀的眼睛。
千闕想起神君所說的“神目如電”。
如神君、玄冥那般的開天辟地之神，看似深居簡出、置身事外，或許時時刻刻都注視著天道蒼生，日月輪轉。
又如栩無離、老頭、少陽這般的上神，看似閒暇肆意，漫不經心，實則也都擔負著四海升平、八荒安穩的重任。
千闕神情幾經流轉，先是為自己對少陽的誤解而內疚自責，而後是對自己唐突冒昧幾位上神而慚愧。
這種後知後覺的慚愧感壓在心口，沉甸甸的壓的她喘不上氣來。
千闕自覺是該出來見見世麵了，整日裡青鸞老頭栩無離的叫著，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還以為上神這個名頭隻是屍位素餐的虛銜，隻因活得久罷了。
見世麵，不僅是要看儘宇宙洪荒的神山仙境，更是要看清滄海桑田的前塵往事。
千闕越想便越發神色凝重起來，在心中暗暗反思著自己，警戒著自己。
少陽看千闕先是神情複雜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就默默低著頭不發一言，並不知她心中已是百轉千回一番，笑吟吟攬過她的肩膀，挑逗道：“怎麼，被本殿下的豐功偉績嚇到了？”
“少陽姐姐。少陽君。少陽殿下。上神。”千闕抬頭看著少陽，叫的一聲比一聲正式，喊的一聲比一聲肅穆。
少陽看著一臉崇拜的千闕，雖覺的蠻好笑的，滿意的點點頭。
青鸞見此情形，捧腹一笑：“喂，不是吧，千闕！都不曾聽你叫過我上神呢。你要不要也聽聽我的豐功偉績，順道再聽聽咱們少陽君乾過的荒唐事，那可是比她的豐功偉績還多上千百倍不止呢。”
少陽剛在千闕麵前樹立些威嚴來，還沒得意夠呢，聞言連忙瞪了青鸞一眼：“什麼荒唐事，你可彆瞎說帶壞小仙娥。本殿下一身正氣哪裡乾過荒唐事，再說，你哪什麼豐功偉績能和本殿下相比啊。”
“說你胖你還喘上啦，你以為我這十九年的仙使是白做的嗎？”青鸞和少陽吵鬨著爭氣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