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霞光漫天,青梧宮的石階上,坐著位紅衣少女。
她仰頭望著青梧宮四角的天空,滿月似的麵龐半是嬌俏半是明豔。
仔細看去,她眉宇微蹙帶了三分愁容,雙眸半垂含了幾分委屈,潑墨的烏發隨風卷著,如愁絲紛飛。
一百年前,千闕學習禦火術時燒了栩無離的衣角,栩無離非但沒生氣還驚奇的發現她手中的火是和自家神君一樣的烈焰真火,愣是將整個神山的人聚在一起討論了三天三夜。
三日後神山下的神仙也開始傳的沸沸揚揚,人人看千闕的神情都帶了三分豔羨和崇敬。
千闕起初不覺得如何,後來才聽洛淩說,這天上地下隻有她和神君會禦烈焰真火,比九重天太上老君的三味真火還要厲害千百倍。
千闕覺得十分有麵子,百餘年間時不時穿了火一樣的紅色的衣服招搖過市,恨不能告訴路邊匆匆經過的小螞蟻,隻有她和神君一樣,彆人都不一樣。
......
“又觀天象呢,神君還是沒理你嗎?”青鸞款步走到千闕身側,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兩人肩並肩坐在石階上,青衣襯得邊上的紅衣更加明豔了。
“沒有。”
千闕雙手撐著腮,眼睛依舊望著天。
“日日坐這看天,你都要成望天石了。”青鸞打趣一句。
“青鸞姐姐,神君可有這麼久不理你嗎?”千闕臊眉搭眼的看起來還有幾分憔悴。
“不曾啊,我也不敢似你那般胡作非為啊。”
青鸞話語間雖是調侃,但實則還是羨慕千闕的。誰都看的出來,千闕做什麼神君都不會怪她,如今不理她也隻不過是晾她幾日罷了。
可千闕是個任打認罰的性子,偏偏最受不了神君不理她,兩個月來吃不好也睡不好,心口酸酸疼疼的,像是被剜去一塊,悵然若失。
“我如今會禦雪了,咱們在青梧宮下場雪如何?”千闕眼中一抹狡黠。
“你要是想看雪可以去北山啊,那裡四季飄雪。”青鸞也雙手撐著腮,無甚興致的仰頭望著天。
想來也怪,千闕憂鬱了兩個多月,整個神山都跟著了無生機。她沒來時這神山上的日子時怎麼過來的。青鸞疑惑。
“北山一片白茫茫的下雪有什麼好看的,我看戲本子裡過年的時候,樓台朱閣、紅燈高照下雪才好看呢。”千闕歪著腦袋望向青鸞。
“倒也是。”青鸞點點頭。
“那我們就在青梧宮下雪吧,掛上紅燈籠,再移幾顆臘梅樹,熱熱鬨鬨的可好?”
千闕想在青梧宮下雪其實也並非隻是想過把戲本子裡過年的癮,最主要是她想討人歡心。
前些時日,她使了障眼法變作神君的模樣在東市招搖過市,神君雖未罰她,但也沒理她。
如今她每日到青梧宮,神君都晾著她,不是下棋就是看書,一句話也沒跟她講過。
千闕慌了,一日兩日就算了,神君已經七十七日未曾跟她講話了。
她每日坐在青梧宮的石階上眼巴巴的望著天,像青鸞所說的,快成了“望天石”了。
青鸞自是知道千闕的小心思,看她如今這般蔫蔫的樣子,也有些不忍心。
“這青梧宮確實冷清太久了,我就陪你熱鬨一下。”青鸞拍拍衣袖說道。
二人照著凡間的模樣在青梧宮掛起燈籠來。
青鸞在院中置來幾十顆紅梅,又去酒窖取了些酒。
千闕在前院的蓮池中放了河燈。
千闕的禦雪之術在北山練習了許久,如今施起法術來已是信手拈來。
不多時,整個青梧大雪紛飛,紅牆白雪層層疊疊,琉璃青瓦銀裝素裹,紅梅傲雪,暗香浮動。
羽嘉正擺弄著棋盤上的殘局,指尖觸到棋子時的一抹涼意,足以讓她知曉心又是千闕在搗鬼。
撂下棋子,羽嘉起身緩步朝院中走去。
千闕一身紅衣立於雪間,長裙搖曳,身姿盈動,懷裡還斜斜的提了個紅燈籠。
看到羽嘉走來,千闕盈盈一笑,穿過傲雪的梅枝,迎著白雪,帶著暗香,朝她奔跑而去。
縱然看過萬千雪景,羽嘉心頭依舊一震,她還沒有生氣,就已然被她哄好了。
千闕快步朝羽嘉跑去,到台階前時又停了下來。
她咬咬下唇,挺了脊背,正了衣襟,上前一步,十分莊重的伸出右手,道:“不知小仙可有榮幸邀請神君大人一同踏雪尋梅?”
每次闖下禍來或有所求,神君就變成了神君大人。
可有的人偏偏就吃這一套,隻是自己並未察覺罷了。
羽嘉抬眸看了看庭院的梅花,也向前一步,抬起手朝千闕手心上方遞了過去,在將將要握到的時候,用力朝下一拍,將千闕期待的小手拍向一邊。
她徑直的朝梅間走去,唇角的笑意隱在茫茫白雪間,勾在陣陣梅香中。
千闕搓搓手,嘿嘿一笑。她的神君大人雖然沒同她說話,也總算是對她有了些回應。
迅速跟到羽嘉身側,千闕喜笑顏開的央求道:“神君大人就理理小仙吧,小仙知道錯了。”
羽嘉依舊未開口,緩步朝前走著。
千闕急的小跑了兩步,又道:“我犯了錯,神君斬我一刀、刺我一劍都行,隻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又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羽嘉的衣袖。
“栩無離也頂不住本君斬上一刀,你口氣倒不小。”羽嘉終於開口。
嗓音被風雪和寒香沁過,涼涼的。沁人心脾。
“神君終於理我了,神君都七十七日沒跟我講話了,神君是世間最好的神仙,哪裡就真舍的斬我一刀了。”千闕仰頭望著羽嘉冷豔端正的側顏,話說的得意又嬌嗔。
大雪紛飛,迷了人眼。羽嘉抬手間,手裡多了一把清透的紙傘,擋在千闕頭頂。
瑩瑩素手握著白玉似的傘柄,相稱極了,她這雙手握什麼都是相稱的。
千闕盯著那手看了許久,開口道:“神君的手......嗯......神君手裡的傘真好看。”說罷伸手觸了觸輕盈玉潤的傘骨,盯著傘麵上的零落的梅花轉了一圈。
看眼前這人在傘下轉成一個圈,紅衣白雪、翩翩風姿。羽嘉眼中帶了一絲驕傲,說道:““本君的哪樣東西不好看?”
“神君的什麼都好看,茶壺好看、酒壺好看、棋盤好看、宮殿好看、神山也好看,但是神君大人最最好看。”
千闕越說越像個登徒子,若不是眼睛雪一樣的乾淨,怕是真要被斬上一刀。
“油嘴滑舌。”
羽嘉隻撂下四個字,嗓音卻十分婉轉動聽。
“戲本子裡那些小姐每每被心上人哄的歡喜時也是這樣說的,神君大人有沒有被我哄開心。”千闕仰著腦袋笑盈盈的問,眼睛分明還是個不諳世事的稚子模樣。
“你在哄本君開心?”羽嘉雙眸靜悄悄的,掃了千闕一眼,明知故問道。
“神君大人開心嗎?”千闕小得意了一把。
“登徒子行徑。”
羽嘉目光之中帶了些身為上古神獸的桀驁,話語說的波瀾不驚,甚至有些冰涼涼的。
看這神情,不大對啊!
千闕心下慌作一團,莫不是搞砸了。
“我、我、我......”
我了半天,千闕也沒有我出個所以然來,明豔豔的笑臉霎時像被雪打蔫的春花。
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心下暗暗反思。
千闕如今讀了上古的史書,知曉她的神君是世間極尊貴的開天辟地之神,自己這般小伎倆怕是真的有些褻瀆神靈了。
垂下腦袋,亦步亦趨的跟在羽嘉的身側。
不對!千闕心中默念。
“神君在嚇唬我對不對?”她急急向前兩步,順手拉過羽嘉的衣袖,眼中流光溢彩。
“本君嚇唬你做什麼?”羽嘉將傘往前千闕身側斜了斜。
“若我褻瀆神靈惹了神君生氣,神君又怎會給我撐傘呢?”千闕說完歪著腦袋在傘下輕笑。
羽嘉停下腳步,伸手拍了下千闕的手,將自己的袖角從她手裡順了出來。
動作行雲流水,一時看不出是上神的孤傲還是小孩子的稚氣。
“你莫要呆在本君傘下。”她緩緩說道。
千闕依舊嘻笑著將羽嘉的衣袖抱的更緊了些。
“戲本子裡還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我修煉兩百年才得與神君大人同撐一把傘,我就要賴在神君傘下,不走了,嘿......”
看羽嘉並未掙脫,千闕難掩的小得意,眉眼彎彎的傻笑著。
羽嘉低頭望著千闕連得意都小心翼翼的樣子,心頭微微刺痛,抬手將她睫毛上的雪花拂了去。
“我猜對了,神君沒有生氣,神君最好了。”
千闕拉著羽嘉的衣袖蕩了幾蕩,烏黑的眸子將羽嘉的輪廓完整的映入眼中,熠熠生輝。
“接下來呢?打算如何討本君歡心?”羽嘉眼中帶了些不太明顯的寵溺,衣袖帶著千闕邊走邊揚聲問道?
“點燈籠、放花燈,滾雪球、打雪仗,夜晚的時候圍爐飲酒可好?”千闕歡喜雀躍。
“聽起來不錯,全都是你愛玩的。”
羽嘉緩步至廊前的涼亭中收了傘坐在亭中賞著池中的花燈。
“那神君還喜歡什麼,小仙都願意效勞。”千闕十分殷勤的說道。
青鸞布置好梅樹回去抱了兩壇酒,剛回來就看到千闕正喜笑顏開的圍著她家神君團團轉。
知曉二人已經和好了,青鸞高揚著嗓音道:“酒來了,今日定是要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兩壇酒怎麼夠。”栩無離也提了兩大壇酒款步走來。
大雪紛飛的,她手中的羽扇竟也沒落下,一身白衣看起來孤傲又清冷。
千闕望著栩無離手裡的扇子眸子閃了閃,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老頭呢?喝酒不叫他,他可要往飯菜裡下毒的?”青鸞說著打了個哆嗦,應當是被老頭修理過。
“飯菜裡下毒?”千闕不可置信的問道,兩百年了,她還是不夠了解這幫上神。
青鸞補充道:“老頭可是百草之王,精通用藥更精通用毒,平日裡你闖了禍事,打罵都隻是輕的了。”
羽嘉想起了往事,接話道:“本君記得,青鸞初到神山時拔了老頭的一株草藥,當晚,吃了老頭的點心就變作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她那是時尚算年幼,十分介懷自己的容貌,整整一個月躲在院中未出過門。”
青鸞麵上一紅,捉了杯酒慢慢抿著。
千闕笑彎了腰,摟著肚子衝青鸞道:“青鸞姐姐也有年幼荒唐的時候啊,我可不想變作老太太,我去叫他過來。”
千闕正要起身,栩無離邊從虛鼎中取出些點心擺在桌上,說道:“他一早做了些點心就去瑤池了,說是他的半畝什麼種子要發芽了,去瑤池取些水澆田,估計要明日才回。”
羽嘉望著雪景,抬了抬眉角,唇邊微微一勾,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又搖搖頭。
“哦。”千闕應了一聲。
雪已經半尺厚了,千闕跑去亭子外麵滾了個雪球,不一會便捏了小個雪人遞道羽嘉麵。
“看!像不像我?”
羽嘉接過雪人端詳一番,抬手在雪人的眉尾處點了一下。
“這下有‘一點’像了。”
千闕眉尾有一顆小小的痣隱在眉毛間,連她自己都不曾發現。
可是她的卿卿神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