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腿一蹬桌子,帶輪的升降椅就向後滑去,平移出那團曖昧空氣。
我高舉雙手投降:
“放過我。我沒錢。”
“切。”
阿寧直起身子,撩了撩頭發,“你好歹給我臉紅一下啊,這可是我的必殺技之一唉。”
“我沒法對搶了我薯片的盜賊臉紅。”
我抻著胳膊去夠桌子上的薯片,把剩餘的碎渣倒進嘴裡,袋子疊了疊扔進垃圾桶。
“不過我倒是知道你為什麼被甩了,所謂的必殺技也就這種程度而已。”
“百試百靈的好不好。也就你不懂,沒有情調的家夥。”阿寧忿忿地說,拳頭捶在前台上,震得台麵上的陶瓷小盆栽發出脆響。
“下次,我要同時釣十個!”
“還釣十個呢,你釣兩個就玩不轉了。”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在旁邊大潑冷水,“被我詐一下就慌神露馬腳,你還想釣幾個?”
“誰知道那個軼安是故意上鉤的,還是為了證明給阿笙看。”阿寧“切”了一聲,“那家夥也對你的前輩不懷好意,你怎麼不管?”
我:“管不了。而且也隻是前輩而已,我做到這樣已經仁至義儘了。”
阿寧:“我還以為你是什麼熱心腸呢,原來冷血得要命。”
說起前輩,阿寧麵色一黯,“我還是第一次見阿笙那麼傻的人,我們都談了一個月了,他竟然還分不清我是男是女,簡直沒救了。”
我:“沒救了的是你好麼。剛剛才被當場捉奸,現在嘴裡還叫囂著以後要一次釣十個。或多或少給我反省一下啊。”
阿寧:“你懂什麼。你以為誰都含著金湯匙出生。跟我談戀愛都是你情我願的,我可從來沒要求他們專一。他們有錢,而我需要錢,兩廂情願。”
詭辯。
你這都已經屬於感情欺騙的範疇了。
好孩子千萬彆學。
“你很缺錢嗎?”我問。
“算是吧。從孤兒院出來的孩子能有錢到哪裡去。”
阿寧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
“你不會是有無血緣關係弟弟妹妹要養吧,打算攢錢供他讀書?”我隨口一猜。
阿寧身體輕微後仰,驚詫道,“你怎麼會知道?”
多好猜啊。我歎氣。
接著阿寧很快平複好心情,若無其事地說,“我做的事跟我妹妹無關,也不會讓她發現的。”
“妹妹?”
我下意識反問,“你確定是妹妹,而不是弟弟?”
靠。老毛病犯了。
我都被這個世界逼到不敢相信“妹妹”這種生物的存在了。
阿寧反應很快,當即明白過來。
“什麼意思?”他沒好氣地說,“你以為我是白笙那樣的傻子啊,交往一個月連戀愛對象男女都分不出來?”
我皺了皺眉,“前輩雖然是呆了點,但還不至於被叫傻子吧。”
“瞧你,現在又開始裝好人了。”
阿寧環抱雙手,冷笑,“你跟那誰誰聊天的時候,不還說‘前輩已經夠傻了,請彆再欺負他了’?明明是你先說的。”
我立刻反駁:“傻和傻子可不一樣,後者是蔑稱。”
阿寧:“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傻麼?”
我:“當然是有區彆的,‘傻’在不同語境下……。”
阿寧才不聽我說完,打斷道:“彆跟我掰扯什麼語境,就是一樣。”
我:“不一樣的。”
阿寧:“絕對一樣。”
我:“絕對不一樣。”
阿寧:“幼稚。”
我:“……”
第一次被彆人說幼稚。
好不爽。
阿寧卻很快轉移了注意力,他伸手捏我的臉:
“你臉看起來那麼嫩,年紀又小,怎麼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
……你不剛才還說我幼稚麼。
我想要拂去他的手,卻被先一步躲開了。
我無奈道:“因為我還是學……”
生。
我堪堪把“生”字咽了下去。
糟糕。差點說漏嘴。
自己是學生這件事可不能輕易暴露,畢竟以學生身份打工是違規的。
要是這個把柄落在阿寧手裡,顯而易見的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要趕緊轉移話題,生硬一點也沒關係。
我立刻回到一開始的話題:
“話說前輩看起來也不像有錢的樣子,不然他也不會在這裡打工。你怎麼盯上他了?”
阿寧又開始繞他的頭發,“你說阿笙啊。他總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感覺不騙騙他我都過意不去。”
我:“……你竟然還有理了。不過就結果來說,你也沒圖他財啊。”
“他做飯很好吃。就當長期飯票了。而且……”
阿寧手中纏繞的粉發越來越亂,“那個傻子。不管我怎麼樣任性撒嬌,甚至欺負他,他隻會說都一個勁地傻笑著說喜歡我。”
這倒是。
他曾經親口說,哪怕你變成男生他都喜歡你。
“所以誰知道呢……可能誰都會有累的時候吧。”
“哦,後悔了,難過了?”
我觀察著阿寧的神色。
“才不會,我才不吃回頭草。”
阿寧揉了揉眼,對著我炸毛呲牙,貓形畢露。
“剛才的表情不是難過,是嫌麻煩,是想到要重新找冤大頭的頭痛!”
酒店門口有客人猶猶豫豫似乎打算進來,我站起身進入營業狀態,順手拍了拍阿寧的頭:
“好好好,不是難過,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看著站在麵前有點礙事的阿寧,我突然靈光一現,推開旁邊隱蔽的小門走出去,把阿寧拉進前台。
阿寧不太情願但也沒反抗,“你要做什麼?”
我指指腳下,“要不要試試來這家店就職?”
“跟白笙一起麼?才不。”
“白笙很快就會辭職了。”我說。
“你怎麼知道?”阿寧疑惑。
因為前輩跟他的發小馬上就要進入下一個情節了,當然是要換場景的。
“不好解釋。總之這份工作報酬還算不錯,如果是全職的話還有五險一金和每周雙休。”
我說,把剛才前輩掛起來的那件作為工作服的西裝外套給阿寧套上。
套上之後覺得怪異。
像是一個甜係女孩披著她金主男友的外套一樣(雖然放在十幾分鐘前事實也確實如此),跟酒店前台的樣子完全不搭邊。
我突然驚覺,雖然我已在心底默認他是個男生了,但他外表看起來依舊是女孩子。
我於是又把外套取了下來,掛回牆壁上,“你站在這裡彆說話,就當提前入職,體驗一下。”
“搞什麼啊。”阿寧嘟囔了一句,卻乖乖在旁邊站好。
門口猶豫了很久的兩名顧客終於鼓足勇氣進入了酒店。
當然,不用我說。
是一對男性情侶。
這兩個人手牽著手,看起來有點緊張,應該是第一次來Love Hotel。
我深吸一口氣:
“歡迎光臨!doki doki~bunny hole~希望每一位顧客都能在這裡找到自己的快樂~”
一邊大拇指朝下並攏在一起,比出愛心狀。
最初做員工培訓時,聽見經理念出這看板台詞,我差點把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礦泉水噴出來。
但我現在已有了幾日的工齡,念過不知多少遍,已經完全無感了。
不過……
我微一側頭,果然看見阿寧用一臉消化不良的震驚看著我,他小聲說:
“……doki doki bunny hole什麼鬼,我進來的時候怎麼沒注意這店名這麼傻缺。還有你竟然是能平靜地說出這種台詞的人,看不出來啊。”
一臉羞恥地說台詞才更糟糕吧。
當你不尷尬時,尷尬的就是彆人。
我麵前的那對情侶,被這過於熱情的看板台詞嚇了一跳,支吾應道,“哦哦,好好……”
我再次拿出酒店的說明手冊,跟招待阿寧來時一樣介紹道:
“您看一下。這些是我們這裡可以選擇的主題房間,如果您沒有特殊偏好的話,可以嘗試我們店新推出的這三款主題房間,在本月內有九折優惠。”
“當然,如果您首次注冊會員,裡麵還有代金券可以領取,這些都可以疊加使用。”
那對情侶翻看著手冊,看到上麵各種各樣的花式介紹時不約而同地羞紅臉,把手冊合上:“不、不用,就要普通一點的就行。”
我微笑,循循善誘:
“可是難得鼓足勇氣來了這裡不是嗎?我們doki doki~bunny hole可是整個山竹市房型最全、也是最豪華的Love Hotel哦。”
“如果隻選普通房間,那就跟一般酒店沒區彆了吧。”
“說、說的也是……”其中一個人似乎被說動了,有些動搖,低聲對另一個人說,“我們要不要試一下水床?我聽說……”
後麵的話就聽不清了,是兩個人的竊竊私語。
最後兩個人選擇了帶有水床的房間。
如果口味也有進階的話,這個選擇算是入門款吧,是溫馨甜蜜掛的,倒是合適他們。
“好的,這就為您辦理入住手續。”
我熟練地將客人的信息錄入。
最後拿出房卡,雙手將其遞給麵前站著的客人,祭出禮貌的營業微笑:
“您好先生,這是您的房卡,請務必收好。祝您二位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目送著這對情侶羞澀且興奮地坐上電梯,我把臉上的假笑揉掉,回複原狀。
阿寧欲言又止。
“有什麼感想嗎?”我問。
“我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阿寧問,“就那個doki doki~bunny hole~那個。”
“懶得。”我說。
當時要照顧到前輩的情緒,也確實沒心情。
“我要投訴你區彆對待客人。”
阿寧亮出指甲作勢要撓過來。
我躲開,“你沒付錢吧,不算是顧客,而且馬上就要成為員工了。”
阿寧:“我還沒想好要不要來。”
我:“我覺得特彆適合你。”
阿寧:“哪裡適合?”
我:“適合做看板娘啊。”
我:“你說一句試試,‘歡迎光臨!doki doki~bunny hole~希望每一位顧客都能在這裡找到自己的快樂~’這句。”
“是麼。”阿寧將信將疑,雙手比出愛心狀。
“歡迎光臨~doki doki~bunny hole~希望每一位顧客都能在這裡找到自己的快樂~”
說完雙手向前一推,加了一個可愛的單眼Wink。
我咳了一下。
確實合適,也確實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