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中郡 “真小看你了,這麼快就找到機……(1 / 1)

駿馬秋風冀北,杏花春雨江南。

南方北方是兩樣的風景。

言月從小在江南水鄉長大,十二歲隨父親到黎陽郡,黎陽地處中原,一望無際,雖然比不上江南溫潤,但好在四季分明,多數仍是和風細雨。

但陽中就不同了,地處西北,朔風勁草,一片蕭殺之氣。

大風一吹,吃了一口飛沙,言月大力合上車窗,認命地坐回車裡,他們已經進入陽中地界。

外麵是陌生的風景,再看看孤零零的自己,言月不禁悲從中來。

恰逢馬車一陣晃蕩,來不及抓住車杠,一下子被甩到車壁上,頭昏腦脹的爬起來,才發現手臂被磕出了血。

眼淚嘩的一下出來,索性蹲坐在車廂內,雙手抱住膝蓋,一路風餐露宿,黑白顛倒,她實在有點受不了。

暗自傷心,直到有人上了馬車才抬起頭來。

商南己一撩簾子,就看到一張泫然欲泣的小臉,鼻子眼睛都紅紅的,看著就委屈極了。

商南己啞然,伸手遞過去一條手帕。

言月接過手帕,胡亂擦了把臉,把手帕扔回去,看見一臉驚訝的商南己,更傷心了,怎麼?沒見過背井離鄉?沒見過人質的悲催?

“我就一條手帕。”商南己無奈地說。

言月眨了眨眼,止住眼淚,看來今日是溫和版的假麵商南己,那他心情應該不錯。

“你的父母已經到了青川。”

“你說的是真的?”言月聞言,眼睛立刻亮了。

“護送他們的雲騎已經返程,我收到了他們訊息。”

“其他人呢,劉副郡守一家呢?”言月問。

“都安全送出了黎陽郡。”

“你是如何在李曆眼皮子低下,把人救出來的?”言月好奇地問。

“如今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山匪,山匪趁節日守衛鬆散,混入府裡,也不是什麼奇事。”商南己說。

殺人的是山匪,救人的事,自然推給了言府護衛,這就是當初為何讓言衛放求救信號的原因吧。

山匪不僅攪混了局,大概還洗劫了一批金銀珠寶,一箭雙雕,雇人的費用都省了。

“隻是,郡府的守衛可都是軍中精銳,區區山匪怎麼是對手?”言月忽閃著大眼睛問。

看來商南己不是近期才籌備此事,必然是準備了一段時間。

言月一想就更生氣了,他準備了那麼久,明明可以救下他們,卻隻是看戲,讓她翻來覆去死了那麼多次。

想再問,就聽商南己說道:“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言月一手支頜,眨了下眼睛,開口道:“山匪的事我不問,但你莫名從李府逃出來,回去怎麼和你父親交待?”

商南己輕笑:“我當夜遇刺,懷疑是李曆所為,所以連夜離開。這事剛好需要你做個見證,所以需要你要和我去陽中一趟,證明我遇刺,被你們所救才逃出來。”

“你......”言月氣極,並不是這個理由她已聽過,而是她突然理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當日,他們從郡府逃出後,商南己提前在碼頭備了船隻,她和父母在碼頭上會合。

商南己說,她去陽中為他作證,他就能勸她父親不去京城,回青川。

她給父親說要去陽中為商南己作證,父親猶豫。

然後,商南己和父親單獨說了會話,父親竟然答應不去京師,返回青川,也同意她去陽中。

“你用救命之恩讓父親同意我去陽中,然後再用我的安危要挾我的父親,讓他不去京城。”言月理順這個邏輯,突然就崩潰了。

如果這樣,那她當初求他幫忙勸說父親不去京城算什麼?

算個笑話!

鬱悶的重新把頭埋在膝蓋間,氣的肝疼。

隱約聽到商南己的輕笑聲,心也開始疼了。

鬱悶半天,言月抬頭揉了揉臉,擠出一個笑臉,“商二公子,您料事如神,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為何讓我去陽中,什麼讓我去作證,這糊弄人的理由就不要說了。而且就是我死活不去陽中,你也有辦法讓我去,對嗎?”

“當然,我要保證三年都能拿到錢。”商南己說完,嘴角一勾,“你父親也不如你說的那般疼你,否則怎會同意你一個姑娘去那麼遠的地方?”

言月麵色一沉:“首先,言家的女兒不會因為是女兒而受到諸多限製,相應的也不會因為是女兒而享受額外的優待,既然是言家欠的恩情,我去還也是應該。其次,我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對我如何,我自然明白,不需要他人告知。最後,我永遠不會懷疑自己的父親。”

“很好,你很在意你的家人,也和家人很有感情。”商南己滿意地說。

言月也立刻明白了商南己的意思,有軟肋的人才好控製,這個人怎麼能這麼可惡,句句都是坑,不把人氣死不罷休?

氣急去推商南己,卻推了個空,險些跌倒。

商南己閃開,“習武之人,不習慣與人接觸,避免危險。”

言月無語,告誡自己離商南己遠點,但他真的好可惡,情急之下才忍不住想動手!

好想打他,可又打不過,忍!

“您找我沒事吧?”言月禮貌送客。

“今晚會在客棧整休,到時有飯菜。你不必硬塞乾糧。”商南己看她吃乾糧時的痛苦,才知道對一個貴女來說,長途奔走是何等艱難。

“真的嗎?”言月不自覺開心,自從上路晝夜兼程,從未在客店休息過。

“真的。”

“能沐浴嗎,有熱湯和點心嗎?”言月睜大被淚水洗的亮晶晶的眼睛。

商南己點頭:“都可以,我們已經進了陽中。”

言月跟著點頭:“到了你的地盤,應該安全了。”

商南己沉默,“陽中並不安全。”

“你哥哥還要殺你嗎?”

商南己不語。

又說到商南己的傷心處,言月滿眼抱歉。

商南己倚著車廂坐下來,方才還恨不得殺他的人,這會卻不知為何,憐憫的看著他,真是多變的人。

商南己好笑的閉上眼,聽著近在身側的淺淺呼吸聲,傷口的痛意淡了很多,他需要休息一會。

他們隻有一輛馬車,言月蹲在離商南己最遠的地方,還是能看到商南己蒼白的臉色,他拖著受傷的身體趕了那麼久的路,還要躲避追殺的人,應該很累吧。

言月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矯情,畢竟是言家的救命恩人,最主要的是東海郡如今歸陽中管轄,她早晚要去東海。父親無意經商,南方的航線被惡意打壓,她想開一條新航線,東海是最好的選擇。

這次隻當是去東海,順便當個人質。

這樣想,心情瞬間好很多,悄悄抱緊懷裡的靠枕,也靠著車廂,閉上眼,哭久了,有點累。

睡著前想,其實北方也有好景致,白馬秋風也是一景,傍晚天邊的晚霞,一片蔚藍金黃,好看的無法言語。

再醒來時,車裡隻剩她一個人。

掀開車窗,看到馬上的商南己,在夕陽的餘暉裡,發絲透著光,看起來毛絨絨的,整個人柔軟下來,看起來沒那麼可惡,遂笑著揮手和他打招呼。

商南己停了一下,然後策馬過去,“半個時辰後,到客棧。”

言月乖巧點頭,然後專心趴在車窗看夕陽,商南己放緩速度,與馬車並行。

沐浴後,言月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聽到敲門聲,手裡拿著一個桂花酥開開心心去開門。

商南己隻覺眼前一亮,麵前的人清透靈動,眉眼含笑,心情很好地問他:“有什麼事嗎?”

“如有危險,敲你房間東邊的牆,我就在你隔壁。”

“嗯,謝謝你。”言月真誠地說,“其實我知道,這一路上,夜晚都是你在周圍護著我,所以我雖然不開心,睡的也很不舒服,但每晚也基本睡得著。”

商南己沒想到她會如此說,過了一會才道:“確保你的安全,是我應做的。”

“嗯,我知道,但還是感謝你一路的照顧,感恩要說出來,對方才會知道,也會心情好。”言月道,商南己可惡歸可惡,好歸好,她向來明事理。

商南己看了她一眼,“早點睡吧,明天回商府。”

“你叫自己家叫商府?”言月咬一口酥,好奇地問。

“嗯,商府。”商南己說。

第二天,進了商府,言月才明白,為何商南己說是商府,而不說是他的家。

商家大廳,商龔高坐首位,對千裡歸來,又身受重傷的兒子沒有半點關心,隻是甩出李曆的來信,聲色俱厲的質問:“跪下,有何解釋?”

商南己依言下跪,然後道:“我當夜在李府遇刺,以為李曆並無合作之意,要殺我滅口,命懸一線之時,被言家兄妹所救,遂和他們一起逃出。”

坐在下首的商東各立刻站起來:“你倒是推的乾淨,滿口胡言,你故意破壞父親的聯盟大計,用心何其險惡?”

商南己拉開肩上的衣服,傷口在途中因為顛簸,被反複撕裂,觸目驚心,商南己看也不看,隻是盯著商東各說:“兄長的意思是我謊稱遇刺了,那請父親徹查遇刺之事?”

商東各目光閃躲,一時不知如何接口,商西肅立刻跳過來,照著商南己受傷的肩頭,狠狠推了一把:“怎麼和兄長說話,你有沒有規矩?”

那一推,用了全力,傷口瞬間裂開,商南己臉色一白,卻什麼也沒說。

言月實在看不慣,走到商南己旁邊,對著商西肅說:“二公子也是你兄長,你的規矩呢?”

商西肅上下打量了言月一眼:“牙尖嘴利的丫頭,模樣倒是不錯。”然後轉頭對商南己說:“父親交待的事情沒辦好就算了,出去幾日,還學會了聲色犬馬那一套,帶個女人回來,還帶到父親麵前。”

商南己沉聲道:“請注意你的言詞,這位姑娘是青川言家的嫡女,我遇刺的事,言姑娘可以作證。”說完冷冷看了商西肅一眼:“而且我不是你。”

商西肅跳腳,剛要發作,就見商龔朝他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商西肅瞪了言月一眼,發狠般坐下。

言月悄悄回了一個鬼臉,沒教養的家夥,休想她以禮相待。

商龔看向言月,心想,如今和黎陽郡的過節算是結下了,除非他把商南己的人頭送過去,但送過去真能消除嫌隙嗎?

如果不能,這個言月或許還有點用。

南方士族自成一派,外人很難被接納。隨著海運的發展,本是蠻夷之地的南方,尤其是沿海郡縣,如今富庶尤甚北方很多地區。

如果青川言家能助他們一臂之力,那是再好不過。

商南己也算將功補過。

“言姑娘請坐,剛才南己所說之事,我本有所懷疑,但看到言姑娘,看來的確是事實。”商郡守笑得很和藹,一副慈愛長者模樣,完全沒了剛才凶狠的模樣,然後轉頭對商南己道:“你身上有傷,也起來吧。”

“是。”商南己站起來,發現言月盯著他肩上的傷口,眼裡滿是擔憂,心口一緊,連忙拉上衣服,不想她看到。

言月默默往商南己的方向移動兩步,她覺得商南己一個人在空空的廳堂上很孤單。

商南己看著言月的動作,沒有說話,自從母親死後,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身邊。

“如果想看看陽中風景,可以讓西肅陪你去逛逛。”商龔指著商西肅對言月說。

商西肅本要開口拒絕,被商東各從背後拉了下衣袖,他抬頭看到與商南己站在一起的言月,立刻改口說:“父親,我一定會照顧好言姑娘。”

所有商南己的東西,他都想奪過來,毀掉。

“謝商郡守好意,不敢勞煩三公子。”話雖如此,但言月看也沒看商西肅。

“不急,這個改日再說,言姑娘舟車勞頓,我這就命人給言姑娘收拾住處。”商龔不是沒聽出言月的拒絕之意,隻是小小青川,荒蠻之地,哪有拒絕的資本。

商西肅接口道:“那就讓言姑娘住風荷園吧,那裡景色好,離我住所也近,言姑娘有什麼安排,可就近告訴我。”

商南己立刻接口道:“父親,我已經命人把驕陽閣收拾好,那裡光線充足,溫暖,比較適合言姑娘。”

驕陽閣緊鄰商南己住的霜明軒。

言月看了一眼商南己後道:“多謝商三公子,我自小畏冷,喜歡暖一點的地方。”

竟然敢因為商南己拒絕他,商西肅的臉立刻陰沉下來:“孤男寡女同行一路,到了商府還如此難分難解,青川言家竟如此做派。”

“住口。”商龔道。

商南己看著小臉緊繃的言月,剛要開口,就被一道清淩淩的聲音打斷:“青川言家,從不在乎虛名,隻在乎問心無愧,更無需向外人解釋。”

商西肅還要開口,就見商南己走到他麵前,塞進他手裡一個東西,然後小聲說:“三弟,這次回來,比較匆忙,隻給你帶了這個,留個紀念。”

商西肅低頭看了一眼,麵色一變,沒有再開口。

然後對商龔說:“父親,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送言姑娘去休息。”

“去吧。”商龔揮手,關於商南己遇刺的事並沒有多問。

言月瞪了一眼商西肅後,氣呼呼的跟著商南己往外走,出了那個沉悶壓抑的廳堂,小聲問:“你給那個討厭的商西肅什麼東西,是不是殺你的人留下的,你把證據給他了,怎麼告發他們?”

“商郡守不想沒了我這把刀,但也不會為了一把刀,懲罰自己的兒子,所以他不追究我得罪李曆的事,也不追究是誰要殺我,那個證據沒什麼用。”商南己輕描淡寫道。

“你也是他兒子啊?”言月驚訝道。

商南己不置可否,隻是說:“我讓小七和你去驕陽閣。”商南己說完加了一句:“離商西肅遠點。”

“嗯。”言月點頭,然後抬頭看著商南己說:“我會留在陽中,保證你每年都拿到錢,如果你有事需要我父兄幫忙,能不能和他們商量著辦,而不是用我威脅他們?”

言月不怕留在商府,她隻怕父兄顧及她,而被商南己威脅。

商南己眸色微沉,低聲說:“如果我威脅他們,又如何?”

言月的目光暗下去,低下頭,聲音很低,但很堅定地說:我看商郡守挺希望我和......那個討厭的家夥.....一起,這肯定不是你帶我來陽中的目的吧。”

“真小看你了,這麼快就找到機會威脅我?”商南己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