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照]”
“我在排練迎新晚會的節目”
“[小狗彈跳.gif]”
這是從宿舍來到食堂的孟澄潭收到的消息內容。
“迎新晚會?是在開學典禮上嗎?”
“不不,開學典禮是明早升旗,校長學校領導教師代表新生代表還有高二高三的學生代表都要發言,全體師生出席的那種”龐近月打字飛快。
“迎新晚會在下周日晚,是學生會主辦的,觀眾隻有高一學生,節目都是高二的自發準備,有閒的高三生想出演也行。不要求教師到場,如果哪個老師想湊熱鬨自己跑過去看那也沒辦法”
“原來是這樣,我非常期待學姐的節目”
“哎嘿”
“[小狗扭動.gif]”
“學姐你知道我們今晚班級報道要做什麼嗎?”
“肯定先是自我介紹,發一大堆材料填一大堆表,什麼校服尺寸統計,學生會意向摸底,社團統計要等兩周後你們參加完百團體驗日才會進行,除此之外就是班乾部競選啦”
“你要參選嗎,噢你應該不會”
“我覺得你超適合當文體委員,畢竟你畫畫很好嘛”
孟澄潭手指一頓。
聊天框頂端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龐近月的消息源源不斷地發過來。
“文體委員工作之一是負責組織教室後麵的黑板報設計,兩周更換一次主題,如果是你來畫,那你們年級的黑板報評比肯定兩年都屬於你們班了”
“順帶成為學校著名打卡景點”
“反正我的話肯定每期都去拍一次照”
“[小狗拍照.gif]”
孟澄潭垂下眼簾,指尖在鍵盤上停留兩秒,然後開始輸入。
“我會試一試的”
手機這邊的龐近月驚訝地挑起眉頭,睜大雙眼。
“哇真的嗎!好耶!”
“加油加油!”
“[小狗跳操.gif]”
孟澄潭深吸一口氣,壓製住身體因為緊張而幾欲顫抖的本能,回複“謝謝”之後,開始一邊思索競選時的措辭,一邊逐條收藏消息。
指尖摩挲著龐近月發送給他的那張對鏡自拍,照片裡的少女穿著校服衣褲,紮個高馬尾,即便是手機攝像頭失真也能看出她眼睛大而靈動,黑白分明,臉蛋很小,嘴角向兩邊抿出笑容,手裡還比著V字。
設為手機壁紙不合適,鎖屏更不行,聊天背景也不太好。孟澄潭想著。
算了,等回去設置成筆記本電腦桌麵好了。
這邊唐業雪看著龐近月終於結束對話,試探著問道:“這是你那……那什麼爸爸朋友的兒子?”
“嗯對,我向他預告一下我迎新晚會要登台,嘿嘿。”龐近月掏出三明治開始吃。
“預告登台於是發對鏡自拍嗎……這樣的預告請全網發布謝謝。”唐業雪也撕開麵包袋子。
“這不是想向他展示一下二中四大發明之一——帶鏡子的中庭嘛,隻要對鏡拍,就能把前麵的和後麵的景象一起包含在內。”龐近月閉著嘴咀嚼,臉頰塞得鼓鼓的,咽下去才繼續說,“但是拍鏡子不把自己拍進去也太高難度了,反正都要拍自己,不如擺個好看的表情與姿勢,哎嘿。”
“我的重點是全網發布……”唐業雪扶住額頭。
她是舞蹈社的,社內有男有女,迎新晚會打算出兩個節目,男生跳街舞,女生跳韓舞。
然而舞蹈社成員很多,精銳很少,畢竟大家主要的時間還是用於學習,加上這次的舞蹈需要九個人,難度也不算低,暑假報名迎新節目時,女生這邊左湊右湊最後還差一個人。
但迎新不能拉胯否則丟臉,彆的社團節目都人多勢眾,這邊氣勢上也不能輸,不然百團體驗日指定被其他社團用這事無限拉踩,然後被笑話一整年,要知道舞蹈社哪年都是大熱社團,今年也必須開門紅。
於是唐業雪想起在視頻網站上發布宅舞還跳得很好的龐近月,試探著詢問對方願不願意來當外援,結果龐近月爽快答應,也是這時唐業雪才知道,她從4歲就開始學跳舞,一直到上高中。
以前龐近月從來沒提起過。
這時其他幾位姑娘也陸續到齊,龐近月三下兩下把三明治塞進嘴裡,拍拍手開始做軟開。
晚飯時間持續一個小時,七點開始晚自習,來排練的姑娘們晚自習都請了假。
在二中,為準備迎新晚會節目而請假,屬於正當事由。(龐近月:讚美郝校長,郝門)
而來到高一2班教室內的孟澄潭,很自覺地在最後一排挑個位置坐下。以他的身高,可以說後麵有多少人,就能擋多少人,遇神擋神,遇佛擋佛。
教室裡人不多,他拿出數位板,連接上手機,開始畫畫。
繪畫可以使他內心平靜、注意力集中,在這時候,就算圍觀的人再多,他也不會緊張。
他怕自己一旦乾彆的事情,就會渾身出冷汗。
孟澄潭自小性格內向,到小學六年級更是發展為社恐,平時對話問題不大,一旦要在人前發言,就會發抖出汗結巴眼前發黑,這基本導致他日常就是埋頭畫畫,與各類大社交活動無緣。
競選班乾部更是想都不用想。
但是她說,如果是他畫黑板報,那麼她每期都會來拍照。
孟澄潭抿住嘴唇,克製嘴角上翹的欲望。
他會開始學繪畫,還是與她有關。
他五歲時母親病逝,父親辦完葬禮就帶著他搬家換工作,並在新公司與龐近月的父親一見如故,認識不到兩周就帶著他去她家做客。
他記事很早,對於情感的感知也比一般同齡人更加敏銳。普通的孩子如果年幼失親,要麼是由於缺乏安全感而整日哭泣,並不會很真切地感受到悲傷或者思念,要麼就是懵懂無知,直到年少時方才開始思親。
他都不是。他並沒有因為母親的去世而時常哭泣,取而代之的是整日發呆,從內心深處感到以那個年齡的孩子無法用語言表述的空洞與悲傷。
這種感受,他至今仍然記憶猶新,不僅因為母親,還來自於在他麵前頹廢整月的父親。
去她家做客的那一天,見到的景象,聽過的話語,他也記得很牢。那時他並不能明白所有對話的含義,隻能聽懂一部分,而現在則全然理解。
他父親敲門,門打開,穿著白色公主裙的小姑娘走出來,先是甜甜地喚他父親“叔叔好”,然後看向他,綻開燦爛的笑容:“哎呀,弟弟好!”
她笑得那樣開心,就好像她隻是第一次見他,就非常喜歡他一樣。
接著她又癟起小嘴,抬手在他頭頂比劃著,嘟嘟囔囔地說:“不高興,弟弟你比我高。”
他一時愣住,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愛的小女孩。
不止情感,他自小對於美學的感知力也超出同齡人,什麼是美什麼是醜,他就算見識尚淺,看一眼也會有本能的判斷。
而她的可愛,不僅來源於那張白皙小巧的麵龐,那雙大到過分的眼睛,還有她那種熱烈又溫暖的神情,綻放出的活力與生命力如同太陽一般。
耀眼到將他的目光與心神完全奪去。
身材嬌小的婦人在她身後不滿地訓斥:“龐近月,見客人不要嬉皮笑臉的。”
“知道啦知道啦。”小姑娘板起臉,又趁母親不注意扭頭對她做個鬼臉,然後拉住他的手拽向屋裡:“大人跟大人玩,小孩跟小孩玩。”
她的房間也是公主房風格,原本他以為這樣的女孩一定會玩芭比娃娃,泰迪熊,換裝貼紙之類的玩具。
然後龐近月抱出一整箱……變形金剛,陀螺,賽車,迪迦奧特曼和哥斯拉,倒在地板上。
“快來看看我的收常。”她得意地叉腰,正在換牙的孩子話說得不是很清楚。
於是二人一整晚都在玩陀螺抽打哥斯拉和變形金剛大戰奧特曼。
龐近月玩累了,掏出自己的公主裙和羽毛小發箍,要給孟澄潭穿她的衣服,美其名曰換裝遊戲。
“可愛弟弟,可愛弟弟,嘿嘿。”她一邊給他戴發箍一邊咧嘴笑。
最終裙子換到一半被趕來的婦人嗬斥並製止。
在母親去世後,孟澄潭第一次一整晚都將任何悲傷或者空落的情緒徹底隔絕,從始至終都非常快樂。
因而離開龐近月家後,他感受到另一種失落。
現在他知道那大概是戒斷反應。
回家後他總是想起那個穿著公主裙的可愛小姑娘,她的靈動,她的熱情,她的一顰一笑,深深印在他腦海中。
最終他猶豫著拿出紙筆,不甚熟練地勾畫著她笑起來的模樣。
“喲,乾啥呢?”父親從身後突然出現,“畫畫呢?這不畫的龐叔叔他女兒嗎?這麼像?”
像嗎……孟澄潭看著自己紙上的簡筆畫,他就算五歲也能知道,一點都不像。
“對了,”男人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澄潭,要不要去學畫畫?找老師教你。”
孟澄潭抬頭看著父親,安靜兩秒,隨後點頭:“要學。”
一邊回憶著那時候的事情一邊在數位板上走筆,手機屏幕逐漸呈現出一位校服少女的身姿,正是那張龐近月發給他的對鏡自拍照片。
相像到隨便一個認識龐近月的人看到,都能辨認出來。
上課鈴響起,同學們已經各自隨便找好座位,班主任邁著大步進入教室走上講台。
“同學們好啊,恭喜你們即將開始在榕河二中的兩年美好生活。我是你們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叫程誌開,你們喊我程老師或者老程都行,叫彆的也行,不許太過分哈。”四十歲的中年男人有一頭烏黑油亮的濃密頭發,戴一副方框眼鏡,看著講台下的學生,笑得見牙不見眼。
“為什麼是兩年,因為高三的已經被公認開除二中籍,打成難民了,除了上學放學跟逃難一樣飛快,其他時候根本見不到人。”
有學生沒忍住笑出聲來。
“其他的班主任都會讓學生先自我介紹,我不一樣,我的班先競選班乾部,讓先進同誌第一天報道就幫我乾活,啊不,為同學們服務哈。”
小半同學都笑出聲,孟澄潭則身體瞬間緊繃,深吸一口氣。
參選班長的兩人,團支書三人,紀律委員一人,衛生委員兩人,心理委員一人,文體委員加上他有三人。
程誌開沒有公布每個職位的名額,滿臉笑眯眯的,一看就是想瞧好戲。
文體委員排在倒數第二,輪到這個職位時,孟澄潭首先舉手上台。
他怕等的時間再久一點,他會直接昏死在座位上。
“老師好,各位同學好,我叫孟澄潭。”他正視台下同學,語速不疾不徐,音量比平日說話要大很多,至少最後一排都能清晰聽見。
他一邊說一邊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剛若鐵畫,程誌開在旁邊發出一聲讚歎。
“我想要競選的職位是文體委員。”他放下粉筆繼續說道,“我學習繪畫十年,曾獲得兩次國獎,七次省獎,二十餘次市獎。如果我能就任這個職位,我會儘最大努力負責好班級內的文藝活動。在運動方麵我也較為擅長,中考體育成績為102分。”
榕河市的體育中考為百分製,此外有20的附加分。
“語言空洞冗長,請大家給我十秒。”他拿起粉筆,複又轉身。
其實他的發言時間並不長,甚至可以說是目前為止最簡潔的,之前一位競選團支書的同學足足講了十五分鐘。
粉筆與最右側黑板不斷摩擦著,啪嗒作響,孟澄潭的手臂上下快速揮動。
程誌開在旁邊從他下筆的那一刻開始笑著數數,數到七的時候,變作一聲驚呼。
最後一筆落下,孟澄潭放下粉筆,活動著手腕說聲“謝謝大家”,然後直接走下講台。
任由掌聲雷動。
十秒的時間內,他畫出了一副程誌開的半身等比例畫像,輪廓清晰且最大程度地填充上細節,尤其是那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和見牙不見眼的笑容。
孟澄潭坐回座位,前麵的康佑平回過頭來對他抱拳“臥槽臥槽兄弟牛逼”,他勉強回個笑容,低下頭不斷用鼻子無聲地深呼吸,同時雙手撐在腿上劇烈發抖。
吸氣,呼氣。
再吸氣,再呼氣。
他無法進行長時間的公開講話,因而他需要用最簡短的語言達到最佳效果。
在繪畫時他不會緊張,今晚此前他一直在觀察程誌開的長相,一筆都不會出錯。
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好。
程誌開很快開始親自計票。
“結果出來了。”他笑眯眯地開始宣布結果,同時才公開每個職位需要的人數。
班長需要一正一副,因而兩人按票數依次全部當選。
團支書也是一正一副,三人裡有二人平票,其中一位少年自願將正團支書讓給女同學。
紀律委員一名,衛生委員兩名,心理委員一名,都是等額選舉。
文體委員孟澄潭以除他自己外的全票當選,而這個職位其實需要兩人,恰巧他自己的一票投給從小學到初三一直擔任體育委員的一位姑娘,她哭笑不得地以一票當選。
隨後是全班輪流自我介紹,方才競選過班乾部的同學則站起來發表一下感言。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到孟澄潭時他說,“為人民服務。”
全班哄笑。
班委幫程誌開發完文件、統計好信息,一晚的時光也走入尾聲。高一的晚自習持續到21:20,高二晚自習則到21:40。
與兩個舍友一起走回宿舍的路上,孟澄潭給龐近月發著消息。
“學姐,我當選文體委員了”
“哇真的啊!厲害厲害!”龐近月這邊練舞剛剛結束,正拿紙巾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給他發去語音:“直覺就告訴我你一定行!不過我怕給你壓力嘛,就沒把這話說出來,嘿嘿。”
配上小狗豎大拇指的表情包。
孟澄潭收到語音時腳步一頓,先是轉文字,然後拿出耳機戴上,才開始播放。
“嗯,謝謝你信任我”他一邊聽,一邊回複,耳朵隨著少女高興的語氣而慢慢變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