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除夕前夕,等天亮就算是除夕了。
餘霽月趕著還沒來得及停運的高鐵重新從Y城來到了A城。
他買了幾包煙回到了那個彆墅。
時承陽早就帶著moon回時家老宅,現在這棟房子十分清靜。
餘霽月苦笑了下,靠著沙發坐下,點燃了一根煙。
眼前煙霧繚繞,漸漸竟染上些許濕意。
其中任何還都是很清晰著。
—
那天是那年除夕,飄著雪,很快也便晴了。
林愫破天荒一大早就鬨著要把小阿月接到醫院,拉著他跟自己一塊包餃子。
“姐。”林忻擔憂地看著母子倆,猶豫半天開口道,“我還是留下來陪陪你跟阿月吧。”
林愫直接瞪她一眼,犀利道:“我兒子你兒子?我單獨跟我兒子過次年都不準?”
林忻欲言又止,被噎了半天說不出話,最後低下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第無數次在心裡想,姐姐以前明明很溫柔。
這時有個孩子拉了拉她的衣角,隨後她聽到他甜甜說道:“小姨,你回家去陪小鷙吧,我留下來跟我媽學包餃子。”
林忻心情更複雜了,明明前幾年林愫都恨不得不見阿月。
阿月又笑了笑,小孩子發自內心翹起的嘴角晃著她眼不覺冒酸氣。
她歎口氣,忍忍心裡的悲傷,還是走了。
可能她姐姐要開始接受阿月了。
林忻走後,林愫牽起小阿月的手揉了揉。
“阿月。”
林愫笑著揉了揉小孩的腦袋,問:“想媽媽嗎?”
小孩眼睛閃了閃,樂嗬嗬地點了好幾下頭。
距離上次,這次已經過了好幾個月才又見到她,更彆提當天還是除夕。
那是她第一次邀他一起過節。
林愫也樂了樂,牽著他到後廚包餃子去了。
那天他們在一起做了很多,比以往每一次相見做得都要多。
他們一起包了餃子,一起幫醫院裡老人們剪了窗花,甚至還給那隻肥貓洗了澡。
雖然肥貓不太樂意配合,但最後還是乖乖跟母子倆留下了一張合照。
那是有那隻貓出鏡的第二張照片,第一張還是自己剛四歲生日時。
但也就隻有這兩張了。
到了晚上,林愫關了病房的燈,僅留了一盞很小的台燈。
昏暗的燈光下,小阿月坐在床邊聽床上的林愫跟他嘮了很多。
那也是她第一次跟他說那麼多話,笑那麼多次。
很快,窗外放起了煙花。
小阿月被引去了注意。
然後他聽到那道堪稱溫柔的聲音很突兀地提到:“你明年就要分化了吧。”
小阿月茫然地眨眨眼,突然有點不敢將視線放回到床上,隻是繼續盯著窗外點點頭。
明明他之前每一天都很期待見到她,現在卻不敢看她。
林愫也看向窗外,剛好此時炸開了一束金黃的花火。
像是一輪巨大的明月炸進了夜裡。
“麵對煙花是可以許願的。”
她笑道,不知是不是錯覺,竟然從中帶著幾分無法言明的悲淒。
“阿月,”她還在笑,說道,“你可不能是Omega啊。”
說完這句的她,伴著花火炸裂音倒在了刺耳的儀器長鳴聲裡。
小阿月這次看向了她。
金色花火勾勒著她的嘴角,不知藏在那弧度之下的究竟是悲淒還是變為了解脫。
後來。
醫生後來告訴林忻說她服下了針對Omega的慢性毒藥。
明明她恨過自身是個Omega,卻還是用Omega的方式離開了這個讓她悲傷的世界。
—
“願望說出來可不靈啊。”
餘霽月看著窗外屬於今年除夕夜晚的煙花,小聲念道。
他已經因為某個剛分化的小Alpha,在客廳無所事事憂愁到了除夕夜晚。
餘霽月看了看身邊被自己扔的亂七八糟的煙頭,心裡盤算著時承陽看到後會不會揍自己。
手上卻扔不停地又點燃了一根。
“餘霽月。”
餘霽月被這聲和突然亮起的燈光嚇得連忙把左邊撩上去的袖子擼下來,一手滅了還沒來得及吸的煙。
抬頭見是時承陽,愣在原地。
時承陽皺眉看著餘霽月顯然哭過的雙眼,還有之下一夜未眠的烏青,伸手就要撩他袖子。
餘霽月反應很大地反抗。
時承陽直接扣住他的手腕將人按在沙發上。
順勢撩開袖子一看全是被煙頭燙傷的痕跡。
這崽子是當自己是煙灰缸嗎?!
時承陽皺眉想訓幾句,抬眼卻看到餘霽月死咬著唇望窗外的倔強模樣。
他突然有點氣不起來了。
上次元旦假期他回了老宅,餘霽月在這邊待著沒回家好生生的。
這次他今晚卻接到餘晟穆電話說餘霽月很可能跑回來的消息,等找到時還見他拿自己當煙灰缸使。
鬼知道這崽子在餘家那邊碰到了什麼事。
時承陽歎口氣,轉身去拿了醫藥箱。
餘霽月安靜地讓時承陽給自己抹燙傷藥。
視線卻堅定不移地看著窗外。
“你怎麼回來了?”時承陽邊揉開藥,邊狀似無意問到。
不知是不是被揉疼了,餘霽月顫了一下。
他皺下眉,下意識要收胳膊,卻被時承陽抓著更牢,不過揉藥的動作倒是放輕了些。
餘霽月看向半跪在自己身前,垂著眼認真幫自己處理燙傷的Alpha。
Alpha從外邊冷空氣中進來,手卻不沾絲毫涼意,身上反而有一股溫暖的清晨雨晴味道。
餘霽月不答反問道:“你呢?”
你又為什麼突然出現在我這個本該悲寂的夜裡。
時承陽揉開最後一點,收起藥膏站起身。
“moon的玩具落這一些,我過來拿。”
說完就轉過身把醫藥箱放回原位,隨後上了樓。
餘霽月看著他在樓上雜物間搗鼓了一會兒拿出一箱子貓玩具出來,也不再多想什麼。
對方應該真的隻是來拿東西。
他起身收拾好滿地的煙頭,打算回房間休息。
時承陽卻突然把那一箱子東西塞他懷裡,很認真地問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過年?”
餘霽月眨眨眼,被他隱忍著什麼的眼神一燙,沒反應過來前就被時承陽披上外套推著到了玄關。
“等等,”餘霽月站定,回頭疑惑地問道,“我跟你一起過年乾啥?”
時承陽沒回答,就直接推著他到外麵上了車,還順手鎖了房門。
餘霽月愣愣地坐在車上,懷裡抱著一堆貓玩具,自己前麵副駕座位上還有一個大型的熊玩偶,駕駛位上則是一個自己沒見過的男性。
一時分不清自己是被拐了是被拐了還是被拐了。
“趙麒。”
時承陽坐到他旁邊拿掉他懷裡的箱子,幫他係好安全帶,對著駕駛位上那個陌生青年說道:“開車吧。”
說完還幫餘霽月重新披了披快滑下去的外套。
那是時承陽的外套,餘霽月在較微小的Alpha信息素味道裡疑惑更甚。
他的眉擰成川字看向時承陽,如果不是因為剛補完抑製劑,現在他四周應該充沛著屬於Omega的信息素。
簡直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
時承陽被他這副警惕的模樣逗樂了,伸手揉了揉對方的腦袋,笑道:“怕我當你是年夜飯?”
像是被這聲笑或是那若有若無的味道刺到。
餘霽月直接拍開他的手,情緒激動地氣道:“你到底想乾嘛?!”
突然出現,突然要拉著自己過節,那個女人死後,自己壓根就沒過過這個節。
每年也隻是到除夕去看看那張黑白照,今年還沒來得及看就跑回來一個勁兒回憶矯情往事。
被一個比自己小的才剛剛提前分化的Alpha撕了自己和那女人剩下唯一能找到的合照。
還被那小屁孩潑了水,濕了一晚上才堪堪乾了。
那束花都被踩得稀爛,自己還沒打成那個混蛋。
靠,為什麼每次一碰上時承陽,自己就跟多委屈似的。
想著想著,還沒等時承陽開口回答問題呢,自己先紅了眼,眼裡蓄著淚死活不讓掉。
活像隻被欺負狠了又沒人撐腰,隻能先炸起毛蓋掉傷疤的野獸。
時承陽心一緊,立馬升起車內後座隔離板。
趙麒興致缺缺地從後視鏡收回視線專心開車。
時承陽顧不上擋板不隔音就將餘霽月攬懷裡,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哄:“我的錯,我的錯,彆氣了。”
今年唯二兩次哄人全栽這小崽子身上了。
餘霽月埋在他懷裡,手被迫壓在時承陽胸前死抓著後者的衣服。
也不知道為什麼,蓄著的淚在被人攬懷裡之時很快就落了,還怎麼也止不住。
隻能咬著嘴唇,恨不得將每個音節都淹死在嗓子裡,卻還是溢出幾聲嗚咽。
時承陽聽得心疼,將懷抱緊了緊:“我帶你一起去過年好不好?”
餘霽月哭得說不出來話,隻得搖幾下頭表示抗拒。
時承陽抱著他,感到對方柔軟的發尾擦著自己的喉結,抑製不住的零碎哭聲牽動著自己的大動脈一下又一下,又輕聲哄道:“不過年,我帶你走,你想去哪咱就去哪。”
餘霽月這次沒搖頭,倒好像哭得更狠了,緊抓住時承陽的衣擺時不時抽泣下。
時承陽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背,怕人哭得太狠,也不再說些什麼。
漸漸地,懷裡人動靜小了下去。
時承陽低眼看過去。
餘霽月應該是太累了,竟昏睡了過去,眼尾被染紅了一大片,睫毛在移動的光芒下閃著晶瑩,上麵還掛著要落不落的淚,乖乖地靠在自己懷裡。
時承陽曲指摘下那滴淚,安靜地摟著人,鬆了鬆安全帶好讓人舒服些。
車窗外的景色在向後飛速移動,時不時有光闖過。
晃得餘霽月睫毛時不時動一下,不安分地皺著眉,顯然他還是難過著的。
時承陽伸手輕輕蓋住懷裡人的雙眼,不禁落下一吻,一觸即離。
時家老宅在市郊區域,車行了不少時間才到,已近淩晨。
趙麒停好車,落下擋板,饒有興趣地看著時承陽和他懷裡摟著的人,調侃道:“時大少爺啥時候對一個人這麼柔情了?”
時承陽直接遞他一眼刀,趕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趙麒掃興地撇撇嘴,正要下車的時候被時承陽喊住。
正當趙麒以為他心中還是有兄弟的時候,便被他接下來的話石化在了原地。
“拿上給小熙的熊。”
時承陽單手幫餘霽月解著安全帶,頭也不抬地說道:“你今天晚上跟那小子睡去。”
趙麒猶豫地開了口:“……他是個Alpha對吧?”
時承陽眼神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隨後平靜道:“所以呢?”
“所以?”
趙麒抱著熊,要氣死,哀怨道:“所以他不嫌棄我信息素是吧?所以你竟然為了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朋友拋棄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還讓新朋友睡兄弟的房間????”
之前每次過年趙麒都會跑來時家陪著時承陽,時承陽房間隔壁那間客房自然每次都會留給他。
現在讓他去跟那個才四五歲,輩分卻是時承陽小叔叔的一小孩擠一個房,喜新厭舊也不帶這麼始亂終棄的啊!
“誤會了,”時承陽依舊一個眼神都不分給昔日鐵兄弟,冷冷說道,“是我睡那間,他睡我房間。”
說著還低頭撫了撫懷裡人的頭發,他怎麼可能讓餘霽月睡彆的Alpha待過的房間。
趙麒眼瞪老大,更氣了。
他時承陽什麼時候留彆的Alpha待房間過!上次自己在他家喝斷片都沒這待遇!!!!
趙麒氣的說不出話,抱著熊立馬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許是他動靜太大,餘霽月不安分地動了動,睜開了眼。
兩人對視,餘霽月目光帶著剛睡醒的霧氣,並未清明。
待清明過後看到的就是時承陽像看自家親兒一樣的膩人眼神看自己,隨後想起自己好像又在對方懷裡哭了半天,一時尷尬。
餘霽月推了幾下時承陽沒推開,正準備去扒他摟著自己的胳膊,隻見人摟的更緊了。
“乖,”時承陽自動無視餘霽月眼裡的不滿,把人鎖懷裡,輕揉著被淚染紅的眼尾,低聲哄道,“彆難過了。”
餘霽月聽著對方這種哄人的語氣不知該說些什麼,他還是習慣時承陽平常不當人的樣。
他隻得吸了吸鼻子低頭保持沉默。
時承陽感覺他好像更委屈了,話不停地就上趕著想哄人。
“想喝三鮮湯嗎?我讓家裡阿姨給你做?”
“天冷了想不想泡溫泉?”
“這裡還有一隻小白貓,想不想看看?”
“要不要試試自己做投影儀?我教你……”
“時承陽,”餘霽月打斷了他這一大串哄小孩語氣的話,抬頭皺眉看著他,問,“你對我這麼好圖什麼?”
時承陽沒回答,反倒笑了笑,強行打開車門把人抱下車。
心想,要真說出“圖你”這句話,得把人嚇跑的。
餘霽月掙紮著罵人:“你有病吧!放我下來!”
時承陽將人放到院子裡一個長椅上,半跪下,突然可憐兮兮地說:“阿月,留下來陪陪我好不好?”
餘霽月知道這老畜生在裝可憐,可鬼使神差得目光一閃。
這句話該死的踩到點上了。
他歎口氣,想跟對方講講道理:“這畢竟是你家……”
時承陽料到他要說什麼,收起一副可憐樣,笑道:“我爺他們恨不得我每年多帶點伴回家。”
當然,尤其是老伴。
餘霽月再次皺起眉,顯然還是有些糾結。
時承陽繼續說道:“畢竟你看雖說是我家,但其實我沒爹沒父又沒娘的……”
“行了,”餘霽月偏開臉,嘟囔道,“一起就一起吧。”
時承陽笑笑,拉著他朝屋裡走去,他就知道這崽子心軟。
近淩晨的時間段,客廳沒多少人,時承陽跟唯一還醒著的小姑聊完幾句後,領著餘霽月進了他的房間。
這個房間和他在那棟彆墅的房間裝修風格差不了太多,餘霽月一眼就認出了這實際是時承陽的臥室。
“你讓我睡你房間?”
餘霽月簡直不可置信,雖說兩人明麵上都是Alpha,但也沒見過一個Alpha自願讓另一個Alpha入侵自己領域的,不是說Alpha獨占欲都很強嗎?這什麼情況?
時承陽見人比剛才好多了,便也不再裝可憐,反而恢複了之前一臉畜生樣。
“怎麼?”
時承陽坐在床上,玩味似的看著餘霽月笑道:“你一個Alpha還不好意思?”
餘霽月看他一臉欠打樣,一句話都不想理,轉身就要走。
時承陽見貌似把人逗過火了,連忙起身拉人,挽回道:“逗你的,這不是我房間,這層都是這樣的裝修,我房間在隔壁。”
餘霽月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真的?”
“真的,”時承陽揉揉他的腦袋,一本正經地說,“我讓你睡我房間有什麼用?”
又不能一起看葫蘆娃。
餘霽月拍開他的手,瞪他一眼道:“你怎麼老愛動手動腳?”
他這才發現,時承陽好像之前就經常揉他頭,戳他臉什麼的。
時承陽低眼看了這個氣呼呼的小崽子一會,歎口氣:“可能是父愛光輝。”
餘霽月:“……”
他把時承陽推出房間,很大力地關上門。
該死的老畜生。
房間隻剩餘霽月一人,他關了燈,趴在柔軟的床墊借著窗外還未停的煙火看著自己左臂上被處理過的燙傷,突然又有點落寞。
怎麼就迷迷糊糊地被人拐回家了呢。
明明母親除了那年之前都不想拐他去陪她。
他跟時承陽才認識一學期這幾個月,憑心而論,他倆還真有點同病相憐。
都是在這一片花火海裡找不到夜的殘留灰燼。
“願望說出來可不靈啊。”
餘霽月翻身看向窗外煙花路過夜空殘留下來的光芒軌跡,眼前又不覺蒙上一層霧氣。
就算林女士想拐他也沒機會拐了。
餘霽月撫了下還未消下去的燙傷痕跡,以前她也經常一不順就那自己當煙灰缸使。
自己背後那片紅跡也是出自她手。
明明之前給顆糖他就會乖乖聽話任她發泄任她拐的……
那個女人永遠葬在了那年的那片花火海。
他也本該重生……
如果他沒分化成Omega的話。
他不能是Omega。
餘霽月歎口氣,用那個滿是傷痕的手臂遮住了窗外煙火的光,企圖這樣獲得一個無夢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