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明好像確實懂。
皇家關係真亂,秦方好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歎了口氣,覺得獨孤明表麵風光,其實比他還慘。
他以前沒人疼沒人管,不過他擅長逃避痛苦,會自己鑽人堆裡找樂子。
來到這裡之後就更沒遭過罪,好歹是柳暗花明了。
獨孤明不一樣,他或許年幼被先帝先後疼愛過,但那種疼愛吧,又好像不是在疼愛他。現在一堆親戚又勾心鬥角折騰他,難怪他小小年紀整天繃著臉,跟小老頭似的。
又想著獨孤明都這麼可憐了,自己還結交藩王想造反活剮了他,真不是個東西啊!
兩人挨著肩膀坐在一起,一個唉聲歎氣悔不當初,一個回憶往昔黯然神傷,儼然一對難兄難弟。
“朕原本應該是獨孤問,”獨孤明突然問,“那你原本應該是誰?”
“這……”秦方好有口難言,又覺得聽了彆人的心事,自己遮遮掩掩的挺沒意思,支支吾吾道,“先說好,聽了不能動怒。”
獨孤明點點頭。
他要這麼容易動怒早被秦方好氣死了。
秦方好伸出一隻拳頭。
獨孤明見過他和亶王碰拳,明白他的意思,伸拳跟他碰了碰。
秦方好湊到獨孤明耳畔悄聲說了句話。
獨孤明聽後眸光瞬時變得淩厲,大喝一聲:“放——”
話沒說完就被秦方好捂住了嘴。
“你剛才怎麼答應我的?”秦方好低聲道,見獨孤明眯著眼睛瞪他,“還瞪!”
獨孤明閉了閉眼,眼底恢複平靜。
秦方好還是不放心,又出伸拳。獨孤明跟他碰了碰,這才順暢呼吸上。
“不生氣了吧?”秦方好的手還鬆鬆罩在獨孤明口鼻前。
獨孤明麵色如常,抬手推開他的手。
秦方好笑嘻嘻道:“我原來啊,個子比現在還高呢!打架沒幾個能打贏我!”他豎起三根手指:“打籃球最高投過三記三分球!”
獨孤明靜靜看著他滔滔不絕,他的眼睛很漂亮,尤其高興的時候,漆眸清亮瑩透,宛若春桃含晨露。
“怎麼樣?我厲害吧!”秦方好吹噓了一番過去的豐功偉績,十分得意,也不管獨孤明能不能聽懂。
獨孤明當然聽不懂,秦方好就說了個名字,然後開始口沫橫飛地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但也不想掃他的興,便點了點頭。
秦方好來這頭一次跟人提起過去,很興奮,乾脆一吐為快,又絮絮叨叨說了許久。
說他跟弟弟搶雞腿吃,被後媽拿著一盆仙人掌打嘴,他一邊挨打一邊嚼嘴裡的雞腿肉。
獨孤明想提醒秦方好他沒有弟弟,相國府飯桌上的雞腿他也不用搶。
但秦方好沒有給他機會,很快又開始講他彆的英雄事跡。
開心的不開心的,都講的興高采烈。
像一名安享晚年的老人在回憶年輕時的趣事。
他邊說邊抓了案上那盤橘子剝,剝好了掰開分給獨孤明半個,另外半個一口塞嘴裡。
將近未時,獨孤明確實餓了,慢條斯理地送了一瓣橘子入口,清甜微酸的汁水衝散口中寡淡苦澀。
原來橘子也挺好吃的。
秦方好說到激動的時候,會抬手推一推正垂眸撕橘子白絲的獨孤明,讓他看著自己,以示他講的這件事是多有趣。
獨孤明會很捧場的認真看著他,然後塞一瓣橘子進嘴。
兩人就這麼你一半我一半把那盤橘子吃完了,秦方好也終於絮叨完了。
獨孤明聽的跌跌撞撞,像看了一篇有一半都是生僻字的文章,等秦方好吹儘興後,才開口道:“今日之事實屬情非得已,委屈你了。”
“不委屈!我一個大老爺們戴朵花有什麼好委屈的!”
兩人交換了心事,秦方好覺得獨孤明已經是他掏心窩子的鐵哥們兒了。
鐵哥們兒就該兩肋插刀,於是他又拍拍胸脯道:“以後有難處就找我!”
獨孤明笑了笑,說“好”。
少年間的情誼如一場春雨後破土的春筍,發榮滋長。
然而孔歸厭養外室的消息,卻如和風麗日裡的一記驚雷,轟的秦孔兩家海沸山裂。
秦方好姐弟倆闖進私宅的時候,孔歸厭正在和一名近衛對桌用午飯。
秦方女平靜打量著屋裡擺設,再看看桌前兩人,冷笑道:“想必那位嬌娘昨夜辛苦了,都這個時辰了還未起床。我今倒要看看是什麼尤物能把孔太尉迷的夜不歸宿。”說著便往後院走。
孔歸厭有條不紊的夾一筷子菜送進嘴裡,對來人視若無睹。
不愧是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正房都上門來捉奸了,他還能如此淡定。
“姐夫,”秦方好負手看著他,“你當初倚著戰功求先帝賜婚的時候,可是當著先帝和我爹的麵起過誓絕不納妾的。”
秦家祖上傳下的規矩,隻娶不納,想娶秦家的女兒,也要遵循這條規矩。
孔歸厭也不言語,吃完飯又喝了一碗湯,才擦了擦嘴,起身去後院了。
秦方好跟上去。
宅子不大,普通的二進院,正堂後麵一間正房,東西兩排廂房。
秦方女把幾間房都找了一遍,也沒見著那位嬌娘。
“你把人藏哪去了。”秦方女臉上掛著不失風度的微笑,那雙跟秦方好一樣漂亮的桃花眼卻沁滿淚水,盈盈欲墜。
孔歸厭紅著眼,抬手輕輕碰了下她下眼眶銜著的淚珠。
秦方好覺得自己杵在一邊很多餘,長長吐了口氣,轉身回到正堂。
孔歸厭的近衛還在桌前,兩耳不聞窗外事,埋頭扒飯。
秦方好就著孔歸厭用過的碗自己舀了碗肉湯喝,側身靠在桌沿問那名近衛:“你主人的小老婆呢?”
那近衛一手拿筷子扒飯,一手攥著隻雞腿,聞言抬起頭,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手裡的雞腿指了指自己:“我就是。”
是女聲。
“咳咳咳!”秦方好被肉湯嗆的差點把肺咳出來,放下碗,雙手撐在桌麵躬身打量那名女近衛,“你是女的?”
她年紀不大,不到二十的模樣,生的很普通,屬於丟人堆裡找不著那種,是丟男人堆裡。
皮膚倒是比男人細膩,有點黑,瘦瘦小小的,可能是紮馬尾穿著一身勁裝,看上去比普通女子英氣些。
拋開對長姐的親情濾鏡,也比不上長姐萬分之一。
“是啊!”那女近衛啃著雞腿,吃的滿嘴油光,挺起胸前的一馬平川,“女的!”
秦方好搖頭嘖嘖兩聲,覺得姐夫真是山珍海味吃膩了,居然偷著刨糠吃。
他扯下腰間掛的錢袋丟到桌上,道:“拿著這些銀子,去做點買賣營生,比做人小老婆好。”
那女近衛也不客氣,拿起錢袋塞進前襟,小腦袋晃了晃:“我不走,我在這裡吃的好住的好,我不走。”
“嘿!”秦方好一時語塞,伸出手道:“那你把銀子還給我!”
女近衛又晃了晃腦袋:“不給。”
秦方好氣極,向來隻有他耍無賴,這廝居然比他還無賴,他擼起袖子指著她:“彆逼我打女人哈!我打人可疼了!”
其實他就是嚇唬嚇唬她,沒成想這女近衛真站了起來,二話不說抓住秦方好手腕反手折到背後。
“疼疼疼!”秦方好疼地反弓著身子齜牙咧嘴的喊。
女近衛咬了口雞腿,邊嚼邊問:“還打不打?”
“不打了不打了!”這方麵秦方好向來識時務,疼了就求饒,“錯了錯了!”
女近衛這才鬆開秦方好,手背在他胸前拍了拍,滿臉不屑道:“小身板。”
“行啊!”秦方好扭著手腕,上下打量她,“勁兒還挺大。”
“這就大了?我都沒使勁兒!”女近衛撕扯下雞腿上最後一塊肉,隨手丟掉骨頭,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又是嘿嘿一笑,一掌將紅木小八仙飯桌拍的稀碎,湯湯水水濺了一地。
她這一掌來的出其不意,秦方好閃躲不及,濺了些肉湯在靴子上。
他後知後覺的往後退兩步,拿出絲巾蹲身擦了擦靴子,擦完了起身指著那一片狼藉,對女近衛道:“你自己劈的,我可不賠。”
女近衛抱臂滿不在乎地“切”了一聲。
秦方好將帕子疊好攥手裡,學她抱臂,挑眉問她:“還會些什麼?”
女近衛湊近秦方好,嘿嘿壞笑道:“醫星卜相,吹拉彈唱,無所不通;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所無能。”
秦方好斜睨著她,表示懷疑。
她肩膀碰了碰秦方好胳膊,伸出一隻手比了個捏錢的手勢,“隻要有銀子。”
秦方好皮笑肉不笑,大拇指指了指後院:“吹牛誰不會,去跟我姐夫比劃比劃,打贏他,我就信你。”
女近衛鼻子哼了一聲,推開秦方好就往後院走:“你等著。”
秦方好拉住她,交代道:“他腿有舊傷,彆真打。”
女近衛白了他一眼,兩人一起走到後門。
啪!
秦方女扇了孔歸厭一耳光,罵道:“你混蛋!”
秦方好和女近衛扒在門框上恰巧看見這一幕。
女近衛道:“你放心,我一會兒扇另一邊臉。”
秦方好歎口氣,覺得姐夫也挺可憐的。
他扯著女近衛到前院,對她道:“他們夫妻倆恩愛情深,我姐夫想必是一時糊塗,定不會與你長久的。你不是會醫星卜相嗎,我給你銀子,你去開個醫館,養活自己定是不成問題。”
女近衛擺擺手,道:“誌不在此。”
“那你誌在何方?”秦方好無奈,也不知姐夫從哪挖出這麼個祖宗,“總不能是當人小老婆吧?”
女近衛蹙眉思索半晌,道:“想不出來,我現在人窮誌短,隻想吃飽穿暖。”
“我以前存了好多銀錢,藏在墳裡都被偷了!”女近衛越說越氣,“這些可惡的盜墓賊!也不給我留點!”
秦方好也挺無語的,居然有人把錢藏墳裡。
他回頭望了眼後院,道:“我給你置一處宅子,再給你一筆度日的銀錢,你慢慢思度做點什麼營生,想好了,我再給你一筆本錢。前提是,你要離開我姐夫。”
郭家賠給他的二千兩黃金都沒動過,他現下手頭有錢,手頭有錢便覺得花錢能解決的事都不算事。
“你為何對我這樣好?”女近衛壞笑著挑挑眉,“難不成你也想養我做小老婆?”
秦方好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不正經調笑的模樣,心道要不是為了長姐,才不會管你,小爺又不是慈善家,平白無故給你置家添業。
他這會子耐心已經見底,眉頭漸漸皺起,偃月眉加上秀氣的五官,毫無攻擊性的怒容。
“耍個玩笑嘛!”女近衛不知是不是被震懾到,撇了撇嘴,“我不白花你銀子,我武藝高強,可以給你當近衛。”
她豎起食指隨意指了個方向,道:“你指哪,我打哪,打遍天下無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