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染順著望去,隻見為首的魔族竟還是個熟人。
他戳戳身旁謝風拂,道:“這群人好像是我們在青陽城遇到的那夥魔族。”
謝風拂略微頷首,清淩淩的目光掃向遠處散發著肉眼可見黑氣的魔族,拂雲劍回縮至原來大小,隨即飛到他手中。
“你在此等待,看好這個人。”他話音剛落,便化成一道白色流光加入浴血廝殺的弟子們。
同樣是出來誅魔的,憑什麼謝風拂就能前去出風頭,他就隻能背著個拖油瓶立在樹下看他們除魔?!
將背上隱隱有滑落之勢的少年往上掂了幾下,鬱染撇撇嘴角,心裡止不住腹誹。
遠處,蒼雲道長左手撫過撣塵劍,在其表麵覆蓋上濃鬱的靈氣,他一改平日不著調的模樣,麵色冷肅,雪亮的撣塵劍照出他一雙冷厲的丹鳳眼。
“風起!”
他大喝一聲,手中撣塵分出無數道殘影,接著手腕翻轉,撣塵攪動著周圍平靜的氣流,下一瞬,平地狂風大作,地上的枯枝、沙礫都被這股強烈的颶風席卷,直朝魔族而去。
狂風裹挾著磅礴的靈氣,零星的幾個魔人甚至被卷上天,片刻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咳出血來。
魔族首領冷哼一聲,道:“廢物。”
好在魔族各個皮糙肉厚,這種程度的傷對他們來說基本上不痛不癢。但聽到自家首領如此直白的嘲諷,羞愧垂下頭隨即又猛地抬起,猩紅的赤色眼瞳惡狠狠盯著麵前為首的蒼雲道長。
魔人們身上的漆黑魔氣幾乎凝實,一時間衝天魔氣向四周蔓延開來,被這邪惡氣息沾染上的蔥鬱草木瞬間被奪走生氣,魔氣所到之處萬物皆化為一片焦土。
蒼雲道長眼神一厲,撣塵的殘影逐漸歸於本源,劍尖在虛空輕點三下,一時間灰色光芒大勝,原本擁有席卷天地氣勢的狂風又增添千絲萬縷鐵灰色氣流凝成的風線。
夾雜著鋒利灰線的狂風與不斷向外擴張的魔氣分庭抗禮,一時間,局勢僵持下來。
饒是鬱染離他們距離甚遠都被呼嘯的狂風吹得睜不開眼,一頭長發被風龍用力撕扯,拽得他頭皮一陣發痛。
耳畔傳來謝風拂沉穩的傳音:“到師父身邊去,越靠近風眼,氣流越平靜。”
鬱染半睜著眼皮,胳膊舉在臉前阻擋住大風,腳費力地抬起,一步步走向蒼雲道長。
突然,“刺啦”聲響起,鬱染腰間一鬆,他心道不妙,眼疾手快將背後被吹飛的少年扯了回來。
但由於沒有及時沉下身子,後腰處被隨風掀起的拳頭大的石塊狠狠擊中,他腳下打了個磕絆,和少年一同被風吹向後方。
青綠劍光一閃而過,鬱染咬緊牙關,一手死死摟著少年勁瘦的腰,一手大力握緊插在地上的鏡水劍。
他牙縫裡費力擠出幾個字:“謝風拂,快來幫忙——”
下一瞬,拂雲劍靈駕著翻騰的雲霧直衝鬱染而去,一聲龍吟響起,銀龍身形暴漲,頎長的龍身盤繞起來,小心翼翼將鬱染圈在懷裡。
沒了呼嘯的狂風,鬱染身形不穩,帶著少年一起歪倒在地上,他半截身子壓上少年身體,手肘還用力磕在少年胸膛之上。
耳側傳來一聲悶哼,他抬起身,隻見少年纖長的眼睫似蝶翼般輕微抖動,片刻他睜開迷蒙的眼睛,和鬱染對上視線。
他先看了看前麵緩慢挪動龍身的銀龍,目光又落在鬱染的手上。
鬱染仿佛被他的視線燒灼到一般,“噌”地縮回手,火速從他身上爬起。
“抱歉抱歉!方才倒下的時候沒注意到你,沒事吧?”
少年雖生就一副奇異的麵容,眼神倒是純真如剛出生的嬰兒,他眨巴著一雙桃花眼,緩緩搖頭。
鬱染笑了一聲,將手遞到少年眼前,示意他拉著自己的手站起來。
少年看著伸到自己麵前的手,似乎有些不解,他張開嘴“啊啊”叫了幾聲,臉上露出幾分驚訝,修長細白的手不自覺摸上脖頸。
鬱染看他這副稀罕自己脖子居然能發出聲音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撩起衣袍一屁股坐在地上,順帶將直挺挺躺著的一臉淳樸的少年拉起來,少年學著他的模樣笨拙地將腿盤起。
此處是和前方截然不同的祥和氣息,見他一臉興致勃勃看向遠方纏鬥在一起的眾人,鬱染問道:“你叫什麼?”
少年試探性地張張嘴,隨即磕磕絆絆道:“我、我你、不——”
費了半天勁沒聽他說出什麼有用的東西,鬱染當下便明白眼前的少年不僅容貌有異,怕是連腦子都不怎麼好使。
他道:“你是結巴?”
少年搖搖頭:“不結巴。”
鬱染見他說話又不磕巴了,頓覺有趣,問道:“你沒有名字?”
少年似乎並不理解“名字”的含義,歪著頭,一雙盈滿春水的桃花眼懵懂地看著鬱染。
鬱染右手摸上胸口,深吸一口氣。
他平日裡最受不了彆人這樣的眼神,宗門裡的女修每每找不到人幫忙時,就會想起他這個“冤大頭”。隻要她們眼裡沁出丁點淚花,鬱染就難受得抓心撓肝,求著各位姑奶奶收了梨花帶雨的模樣。
眼前少年的樣子竟和那群女修求人辦事時露出的表情有異曲同工之妙。
見他這副可憐巴巴、絲毫不知世事的模樣,鬱染腦子裡閃過劍一燈給的話本裡的畫麵,擅自為眼前少年編造出了無數淒慘的過往。
他道:“好吧,也是個可憐人。”
片刻,他又道:“掌門曾言相遇即是緣分,你放心,我肯定不會不管你的,我想想……沒有名字的話,不如我來給你取一個?”
少年眼珠一動不動,直直盯著他,似乎對他很是信服,
見狀鬱染更是正義感湧上心頭,道:“我叫鬱染,嗯——你估計也不識字吧?算了,會念就行,來跟我念,鬱——染——”
少年見鬱染指著自己的嘴,他嘴唇微抿,隨即試探性地輕聲跟了一句:“魚……然?”
“是鬱——染——”
“鬱染——”
“誒,對了!那我來給你起個名字,怎麼樣?”鬱染彎起一雙水潤杏眸笑道。
少年點點頭。
鬱染纖長的手指撫上下巴,做思考狀,他環視四周被靈力衝擊得東倒西歪的樹,又抬眼看向遠處連綿不斷的山巒,腦中靈光一閃,道:“咱們既然是在堯潭山相遇,不如你就跟著我的姓,叫鬱潭吧!”
“鬱潭?”
聽著少年的神智似乎比方才清醒不少,鬱染笑起來,最終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一手摸上少年蓬鬆的頭發。
好手感!
鬱染心中暗爽,他最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奈何萊汝山的後山裡全是楓霞真人養得各種稀奇古怪的靈獸,獸隨主人,那些靈獸的脾氣也是一言難儘。
這麼多年隻有柔軟蓬鬆的小白可以慰藉他的心靈,眼下又多了一個手感極佳還不會反抗的,鬱染眯眼笑出一嘴大白牙。
鬱潭看著他詭異的笑容,隻覺身子被陣陰風掠過,他瑟縮一下,緊緊捂住身上單薄的布料。
見他似乎很冷,鬱染突然想起眼前人是一絲靈力都無的凡人,連忙從儲物袋裡翻出一件火狐裘讓他披上,少年凍得發青的嘴唇不一會兒便恢複了原來的紅潤。
鬱染剛想問這少年是如何被這群人擄到堯潭山的,隻聽銀龍長嘯一聲,扭動起修長的龍身。
鬱潭被那聲龍吟震得七竅滲出血來,兩眼發直,魂魄也隱隱有出竅之意。
鬱染一驚,連忙喂給他一粒定魂丹,隨即一掌拍上他的頭,手下靈力鑽入少年體內,為他修補被震碎的五臟六腑。
少頃,少年咳出些許血沫,臉上痛苦散去不少,他費力抬起眼皮想直起身子,卻被鬱染一把摁在樹上,道:“你先在這裡休息片刻,我待會兒就來。”
說罷,他沉著臉朝銀龍走去,少年睜大眼睛,似乎又失去了說話的能力,隻是朝著他的背影嘴裡嗚嗚叫著。
鬱染走到銀龍身邊,仔細查看這盤起身軀的劍靈,片刻,他在銀龍龍須下方發現一抹被魔氣侵蝕的痕跡。還好劍靈恢複極快,眨眼間那黑斑便消失不見,細密鱗片又恢複往日的光彩。
他心下了然,想必是前方打鬥時,射來的魔氣不小心驚到了銀龍。
思及,他召出鏡水,隨即快步上前加入了戰鬥。
本以為銀龍會呆在原地護住那凡人少年,卻見銀龍隨著他的動作,一同和魔族纏鬥起來,不時還用身軀幫他抵擋四散的魔氣。
鬱染心裡發急,朝它喝道:“不用來幫我,去護著那個凡人!”
誰知銀龍根本不為所動,任憑他怎麼發號施令,依舊緊緊跟在他身邊。這下鬱染沒了辦法,隻好手握鏡水施展起岫來劍法,隻求最快速度清掃魔族。
蒼雲道長和那魔族首領實力不相上下,二人纏鬥好一會兒,大大小小的傷口掛滿全身,但索性沒有一處致命傷。原本處於下風的天啟弟子在鬱染和謝風拂的加入下士氣大振,地上魔人的屍體不斷增多。
鬱染和銀龍不知不覺便到了戰場中心處。
“謝風拂,叫你的劍靈去保護鬱潭!”鬱染一邊殺敵一邊朝身邊白衣修士喝道。
謝風拂一劍紮穿眼前魔人的心臟,眼見他化成一股黑煙消散世間,聞言蹙眉道:“鬱潭是誰?”
“就是咱們在那石室發現的少年。”
鬱染剛用鏡水割斷魔人的喉嚨,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眼前一隻長著漆黑魔甲、五指成爪的乾枯大手朝他麵門襲來,他瞳孔猛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