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緩緩停在車庫裡,闕山輕手輕腳地熄了火,解開安全帶。
原因無他,隻是副駕駛的青豆已經歪頭睡著了。
闕山料想得到她白天該是有多辛苦,才會連回家都等不及,就倚在車座的靠背上睡著了。
還好青豆這輛車性能優異,闕山也一路開得穩定勻速,讓她能睡得稍微踏實點。
隻是這樣睡下去不是辦法,車裡蜷縮著坐著睡哪有回家裡躺著睡得舒服。
闕山抬抬手,想叫醒她。
但看到她睡夢中仍顯得疲倦的眉眼時又實在舍不得。
他遊移不定,隻好暫且在車裡坐了下來。
然而青豆本就是在車行的微微顛簸的過程中睡著的,此番車一停,即使在睡夢中她也感覺到了環境的改變。
於是她慢慢清醒過來。
睜開眼後,感覺到脖子有點酸,青豆扭了扭脖子。
這才視線清明起來。
她想起了這是遊樂園的回程。
但是……
青豆向窗外看了眼。
熟悉的車庫。
到家了。
回來的車是闕山開的。
青豆猛地向身側望去,闕山正緊張地看著她。
剛睡醒的嗓子還有些啞,她輕聲問:“到家了怎麼也不叫我?”
“不想吵你睡覺。”
青豆半眯著眼微微笑起來,直起身子,扯開安全帶,“你傻啊,回家睡才舒服呢,下次記得叫我,放心,不會耽誤我休息的。”
闕山乖乖點頭。
“回家咯~”青豆下了車。
闕山跟著下去。
回到家,青豆燈也不開,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光亮,走到沙發邊上,然後一屁股坐下去,癱在沙發靠背上。
闕山剛換好鞋,有些猶豫地站在玄關,不知道這燈該不該開。
萬一明亮光線破壞了她的睡意呢?
他最終還是沒開燈,摸黑走到客廳,坐在青豆邊上。
青豆眼睛已經閉起來了,問他:“你也不開燈?沒開燈不要緊嗎?”
“沒事的,能看見東西。”
“你還要看看書嗎?”
“不看了,我跟你一起,洗洗就早點睡吧。”
“嗯?”青豆眼睛睜開了,在一片昏暗中,唯有她的眼睛晶亮,她似笑非笑地看著闕山,“跟我一起?洗洗睡?”
被她這麼意味深長地複述一遍,闕山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句話有歧義。
然而他看著青豆雖然明亮但仍透著倦怠的眼睛,那些被誤解的著急也無聲地消弭下去了。
最後,他也隻是含糊地解釋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們就同一個作息,洗個澡就去睡覺,我們倆都一樣……”
說到最後,他還是有些懊惱,“還是沒說清楚意思……”
他苦思冥想著該怎麼組織措辭,身側卻又沒動靜了。
他看過去,一愣。
青豆又睡著了。
這下什麼誤會什麼措辭,全都被他忘在腦後了。
他腦子裡隻有麵前這張臉,這個人。
他借著從窗戶投下的月光,久久地凝視著麵前這張臉。
這個時候,褪去了平時的氣場,闕山才發覺,青豆原來這麼消瘦而蒼白。
她是線條流暢而富於古典美的鵝蛋臉型,然後腮幫兩側卻沒有什麼肉,倒是顯得下巴尖了起來。
臉龐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沒什麼血色,隻透著淺淡的粉,甚至沒有櫻花的顏色深。
唯有那雙眉毛,是她臉上唯一稍重一點的顏色,英氣勃勃,減弱了她身上的病弱之氣,顯得倔強而堅定。
但闕山知道,當她睜開眼時,更重的顏色就會出現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常常映著清亮的光,也常常溢著輕盈的笑意。
仿佛什麼事都可以讓她流露出歡喜。
她的目光可以在任何事物上停留。
隻要引起了她的興趣。
然後她卻從沒有透出過天真之色。
縱然行事做派不在意規矩,自由灑脫,但卻總是有種全知世故的清透感。
於是她是隨性不羈,而不是荒誕不經。
然而,那雙總是充盈著輕鬆自然的笑意的臉龐,閉上眼睛後,在睡夢中,緣何眉頭也不深不淺地皺著呢?
闕山很想伸過手,把她的眉宇輕輕撫平。
然後視線深深地望了許久,也沒有抬起手去觸碰。
他也閉了閉眼,讓自己沉浸在和青豆一樣的氛圍中。
他努力體會著,究竟是什麼事情,哪些事情,會讓她在睡眠中也這樣費心苦思呢?
在他的期望裡,她是永遠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
這樣靜靜地想了一會兒,闕山起了身,走進了廚房。
過了一會兒,他又從廚房裡走出來,輕輕拍了拍青豆的肩膀,輕聲喊她。
青豆迷迷糊糊睜開眼,含混不清道:“我又睡著了是不是……”
她坐起來,揉揉眼,“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怎麼這麼累,明明之前也這樣忙過,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動不動就睡著啊……”
她有些納悶。
闕山輕輕握住她手腕,將她揉眼的手帶了下來。
“揉眼睛不好,容易感染,也容易擠壓到視網膜。”他一本正經地說。
青豆無奈地舉起手,“好啦好啦,不揉了不揉了。”
闕山滿意地收回目光。
“你先去洗澡,我煮了枇杷湯,你洗完就可以喝了。”
青豆驚喜極了,“枇杷湯?是酸酸甜甜的那種嗎?”
“是那鐘,我看你家有枇杷,就拿來煮湯了,”他瞧了一眼青豆,“我看你家有這個,就知道是你喜歡的。”
“我還沒喝過呢,”青豆睡意漸漸飛走了,轉而興致勃□□來,不住地探頭探腦往廚房望,“我喜歡吃枇杷,那麼枇杷湯我應該也會喜歡。”
闕山:看吧,我就知道。
他笑了笑,把她往浴室那邊推,“還沒好呢,你先去洗澡,洗完就可以出來喝了。”
“好誒!”
很快,青豆就出來了。
闕山看著她迅捷地從浴室竄出來的動作,一時無言。
這個時候,倒是一點睡意都看不到了。
闕山心下腹誹。
他定定地看著她半天,才歎了口氣,“急什麼,總是在這的。”
青豆翹起嘴角,“我洗澡本來就很快嘛……怎麼樣,好了沒?”
她兩眼放光地看著廚房正在冒著蒸汽的煮著枇杷湯的鍋,吸溜了一下空氣。
闕山還沒回答,她就自言自語道:“琵琶本身就酸酸甜甜,煮成湯,那更是連湯到果肉都是酸酸甜甜的了!”
闕山都來不及張嘴說話,此時他很想去戳一戳她鼓鼓的臉,看她的嘴是不是真的半刻不停。
這麼想著,他也真就伸出手來向她的臉戳過去。
青豆一門心思撲在廚房裡的湯上,根本不在意他的動作,隨他戳一戳後又捏一捏最後又揉一揉她的臉。
真可愛。
闕山心想。
真招人疼。
估摸著枇杷湯這個時候也該好了,他頗有些意猶未儘地收回手,轉身朝廚房走去。
青豆忙不迭跟在他身後,“好了?是不是好了?是好了吧?”
她疊聲問。
闕山無奈地應著:“我估計是好了,但還得再去嘗一嘗看一看。”
“我我我!我來嘗!”青豆高高舉起自己的手,還把自己的手往他眼前遞,生怕他聽不見看不見似的。
“給你嘗,隻有你能嘗。”闕山順著她。
“那我就去啦!”
青豆大步邁過他,直奔煮著枇杷湯的鍋。
“哎,”闕山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小心燙!等我盛出來給你。”
他掀開鍋蓋,頓時一股酸甜的果香逸散在空氣中。
青豆嗅了一大口,果真如她所料,從湯到果子,酸酸甜甜。
她眼巴巴看著闕山不緊不慢盛出一小勺枇杷果肉,放在碗中晾了一會兒,才夾起來遞到她嘴邊,示意她嘗嘗。
青豆“啊嗚”一口咬過去。
果肉在她嘴裡化開,散發著枇杷的清香與果香。
她一口咽下肚,然後抬頭對等著她結果的闕山說:“好了。”
闕山轉身回去給她盛了滿滿一碗,然後放了把小勺子進去,把碗放到外麵的餐桌上。
青豆坐下去,闕山叮囑道:“慢慢喝,小心燙,不要著急。我先去洗個澡。”
她正小心翼翼吹涼碗裡的湯,聞言頭也不抬地說:“去吧去吧。”
這剛吃上,就開始攆人了。
闕山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
但那又能怎麼樣,他既不能不做給她吃,也不能不聽她的。
那就乖乖地聽她的話吧。
然而等闕山洗完回來,青豆的碗裡還是滿滿的。
他有些疑惑。
青豆嘴裡嚼著果肉,咽下去之後才跟他解釋:“我又盛了一碗。”
噢——闕山悟了。
個鬼啊!
睡覺不能吃太多的!
於是他皺著眉,跟她這麼說了。
青豆卻滿不在乎,“為什麼不可以?”
“會肚子脹,睡不著覺,或者消化不良,肚子疼。”闕山細細跟她解釋。
“沒事,我不脹,也不疼。”
闕山欲言又止,但看她實在吃得開心,也就隨她去了。
誰知半夜,突然有人敲他的門。
闕山迷迷瞪瞪起床,開了門。
是青豆。
她正捂著肚子,靠在門框上。
闕山的睡意頓時沒了大半,“怎麼了?”
“我肚子疼……睡不著……”她可憐兮兮地看他。
闕山驀地僵住。
不會真是他一語成讖了吧?
說睡覺之前吃太多會肚子疼,結果就真疼了?
不管這麼多了,先看看她怎麼回事。
他扶著她走到房間裡的沙發上坐著。
然後仔細詢問:“哪裡疼?什麼時候開始疼的?什麼樣的疼?有多疼?”
青豆跟他描述著自己的情況。
闕山聽完,幾乎可以確定這是吃太多胃脹了。
他麵色嚴肅地告誡她:“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能吃太多?吃太多會肚子疼?可是你還是吃那麼多。”
青豆疼得臉色蒼白,她有氣無力道:“我都這麼疼了,你還教訓我……我真的,好疼啊……”
她眨巴著眼睛,眼眶裡甚至可以見到盈盈的波光。
闕山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下子消了聲。
此時他的一點小小的埋怨全都消散了,他看著青豆疼痛難忍的樣子,滿眼心疼。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給你揉揉肚子試試?”
青豆癱在沙發上,示意他揉。
他小心翼翼把手附上去,慢慢找著她疼的位置,“是這裡?不是。下一點?左一點?左太多了?右一點?”
最終在青豆的反饋下他準確找到了位置,幫她輕輕緩緩地揉著。
“有好一點嗎?”他問。
她輕輕點頭。
於是他放心了,繼續幫她緩解疼痛。
慢慢地,青豆的疼痛逐漸減弱,她也在這樣輕柔而有規律的安撫下,慢慢睡去了。
闕山一直注意著她的反應,見她慢慢合上雙眼,呼吸平緩下來,愈發放輕了自己的力道。
又過了一會兒,青豆因疼痛而緊鎖的眉頭完全舒展開。
闕山停下動作,望著她靜謐的睡顏,默默無言。
最後,他站起身,彎下腰,學著電視劇裡見到的公主抱的姿勢,一手從她腋下穿過,一手托住她腿彎,把她橫抱起來。
他珍而重之地托著她,走到她的房間裡,把她輕輕安放到床上,然後佇立在她床邊,靜靜凝視了一會兒她的臉。
看了不知道有多久,他伸手,柔柔地捏了捏她的臉,之後就悄悄退了出去。
青豆翻了個身,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一夜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