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接近學校了，闕山知道要分彆了。
他的心情愁苦起來，不時地側過頭，覷著青豆的反應。
她卻一點都不傷心的樣子，專心致誌地開著車。
好像一門心思要把他送進那吃人的學校裡去。
他的臉色越來越苦。
終於青豆注意到了他的情況。
其實很難不感受到。
畢竟那麼大一個活人，周身全是淒風苦雨的氣息。
比電視劇裡賣身葬父的女兒還要悲戚。
這麼大一個負能量源坐在自己旁邊，還一直向自己投來幽怨的目光。
真的有人會注意不到嗎？
青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活像我辜負了一個好人家的男子，但是天地良心，我什麼都沒做啊！我既沒有騙他身騙他心，也沒有拋夫棄子啊！
但他這樣還真的挺好玩。
於是青豆決定按兵不動，再逗逗他，看他接下來什麼表現。
車子繼續前進，已經可以看見校門了，闕山開始坐立不安。
但是青豆絲毫不顧惜他的意願，乾脆利落地在校門口停下了車，然後轉身過來，斜斜挑著眉看他。
闕山十分依依不舍，想要推開車門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手之後就小心地窺覷著她的臉色。
青豆八風不動。
他有些泄氣，慢慢抬起手摸向車門開關。
然而醞釀半天還是沒舍得推開車門。
青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在那磨磨蹭蹭。
不催促，但也不挽留。
半晌，闕山下定決心般回頭，哀求道：“要不我繼續跟著你一起上班吧……”
他還想和她待在一起。
“那你課怎麼辦？”
闕山抿抿嘴，“再請假……”
“不行。”青豆直截了斷地拒絕了他的請求，“你得去上課。”
她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頭，“要好好學習呀。”
闕山滿腹委屈，看她的態度實在堅決，好半晌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了下來。
“好吧~那我去上課了~”
“嗯嗯拜拜。”青豆笑眯眯道。
然而闕山還是不動彈，隻是不住地用小眼神瞅著她。
突然，他目光凝在了青豆的頭發上。
他想到一個新出路。
他期期艾艾道：“你看你今天是披散這頭發的，我，我之前學了編頭發，你，你要不要我幫你編一下？”
“我編得很好看的，我練習了好久！”他信誓旦旦。
“哦？”青豆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之前學過？為什麼要學這個？練了好久？怎麼練習的？”
闕山老老實實地一個個回答她的問題。
“我之前看過你編頭發的樣子，覺得很好看，我就，想以後幫你編……”說到這裡，他略顯羞澀地垂下頭。
“練習，我是買假發練習的。”
最後他又急急保證，“我真的練習得很好了！”
“嗯……”青豆手捏著下巴，思忖著。
闕山忐忑不安地等著她的回複。
他甚至覺得青豆要直接攆他下車了。
然而沒有。
他看到，笑意慢慢在青豆臉上漾開。
她對他說：“那就試試吧。”
然後她扭過頭，把後腦勺對著闕山，“這樣好編嗎？”
“好編的！”闕山大喜過望，將身子往駕駛位那邊傾了傾，湊近了點。
防止離太遠他會扯到青豆的頭發。
雖然這樣他稍微有點費力，胳膊一直舉著，腰抻著，有點酸。
但是能幫青豆編頭發，他就好開心。
他希望能看到他編的頭發把她裝點得更加美麗，他也希望她頂著他編的頭發出去，最好是被彆人誇讚，然後詢問她：“你的頭發真好看，是你自己編的嗎？”
她會笑盈盈地回答：“不是呀，是我男朋友幫我編的，好看吧？”
用著半驕傲半炫耀的語氣。
彆人也會接著感歎：“他的手真巧，編的真好看，你們感情真好。”
這樣子誇讚青豆，誇讚他，誇讚他們倆。
光是這樣幻想，闕山就覺得好開心了。
懷揣著這樣美好的期望，闕山無比虔誠地梳理著青豆的長發，將她柔順的發絲細細分成幾綹，，手法輕巧而嫻熟地編織起來。
青豆甚至感覺不到什麼拉扯感。
隻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發間輕柔地穿梭。
這麼溫柔的呀。
她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他實在很嫻熟，辮子很快就編好了，哪怕再不舍，闕山還是輕輕放下了青豆的頭發。
青豆就著後視鏡照了照，發現他真的編得很好。
既妥帖，又蓬鬆，整齊而又精致。
她大力讚歎：“真的很好看誒！”
闕山紅了紅臉，“你喜歡就好。”
隨後他垂眸，聲音極低，“我該走了。”
青豆有些意外，沒想到他這麼果斷。
她還以為他得再磨蹭一會兒。
啊，她輕輕在心裡歎口氣，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啊。
讓人心疼。
闕山勉強笑了一下，“還是得走的，不能再留了。”
看他這樣子，青豆愈發疼惜，但她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隻是點點頭。
“那我中午還可以來找你嗎？”闕山猶豫著問。
“當然可以。”
“那就好。”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就拉開門走出去了。
他下車之後，青豆才感受到旁邊驀地空了一塊。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一些不舍。
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準備再次啟動車。
然而車外又傳來闕山的聲音。
“對了！”
他猛地想起什麼，三步兩步又衝了回來，“我還沒有你聯係方式……”
他眨巴著眼睛看著青豆。
“啊……”青豆這才想起來，他們一直沒加聯係方式。
她一時失笑，而後搖搖頭，對著闕山報出了自己的手機號，“vx號也是這個，你回去加吧。”
她真是談戀愛談傻了，聯係方式都忘記加。
說出去，肯定會驚倒一大片的吧。
平時再英明的人，同樣都有被感情蒙蔽理智的時候。
闕山默默背下她的聯係方式，慎重地又向青豆確認一遍。
她要被他可愛死了。
“你直接用手機記啊，還純粹用腦子給它背下來，你是不是笨蛋？”
他這才想起來還有手機可以借助，慌慌張張掏出手機，給她撥了過去。
青豆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她笑了一下，直接掛斷了。
“啊……”闕山無助地站在原地，有些失落的樣子。
“怎麼？你以為我會接起來嗎？”
她歪著頭，嘴角微勾，眼睛慢慢眯起。
他老老實實點頭。
“人都在這，麵對麵呢，怎麼會需要接電話啊？”青豆忍俊不禁。
其實她知道他在想什麼，無非就是覺得就要分開了，電話接著，就算他走了，也可以一直說話。
但她就是不想滿足他。
她就喜歡看他滿臉失望的樣子。
很滿足她的惡趣味。
青豆：我的下屬和助理都不好玩，但現在好了，我有人玩了！
有個巨傻無比的笨蛋！
“好了好了，”她安撫他，“快去上課吧，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下次我會接的。”
她衝他眨眨眼，眼裡閃爍著靈動的笑意，“立馬接，我保證。”
於是闕山也跟著一起傻樂起來。
原來蔫答答的尾巴好像又在歡快地左搖右擺。
她卻迅速地斂起笑，凶巴巴地朝向他，“去不去上課了？啊？還去不去上課了？”
他苦唧唧地皺起了臉，“去了去了！”
隨後不甘不願轉身向校門走去。
步履沉重。
就好像青豆派他去了什麼死刑場一樣。
她看著他慢吞吞的背影，有點苦惱。
男朋友看起來好像真的很討厭建築。
上次她聽他說了他想要“傍富婆”的心路曆程。
還以為那是他一時交不上作業的氣話。
現在看來好像真的是真的。
但他也說，他之前選建築的原因就是他曾經對這個行業抱有期望。
他也曾經有理想。
想當一個建築師的理想。
可是就連作為總裁的她都知道，建築這個行業的不易。
剛畢業的學生根本出不了頭。
隻有熬夜畫圖，拚著加班，這一條路可走。
等他們熬壞了身子，也許才能有一個好一點的未來。
但是她知道，這樣的付出和回報是根本不成正比的。
那麼多的時間、精力，都花費進去了，最終隻能得到一個勉強過得去的報酬。
並且並不能帶來工作成就感，也不能讓他們收獲應有的經驗。
她曾經在這樣的教育環境裡浸淫過，但她永遠無法真情實感地體會到普通的建築學生麵對這樣無解的未來究竟有多麼絕望無助。
所以她儘力給建築的畢業生們提供優厚的就業環境。
她努力創造更注重培養實習生的企業文化，儘量讓每個人的方案都被充分尊重和考慮，儘力定下合理的的上班時長，讓他們不要熬夜做方案……
但她畢竟也隻有一家之力，很難照顧到所有的應屆生。
說起來也很可笑，她竟然還有著“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願望。
彆的老總知道都會覺得她天真吧。
作為公司總裁不考慮自家公司的利益和前途，反而憂國憂民似的，擔心大學生就業問題。
在他們看來，剛畢業的建築生就是一群廢物，他們得花大力氣把廢物回收起來才能勉強利用。
但是廢物終究是廢物，再怎麼樣也不好用，做方案效率低，時間多，出圖慢……
一點都不讓他們省心地賺錢。
要不是有指標，誰願意回收廢物啊，最好是直接用已經回收好的廢物，能直接給他們創造價值那種。
但是璞玉不經過雕刻，怎麼變得光彩奪目呢？
他們自己把璞玉雕刻壞了，反而還要怪人家是廢石。
青豆真的很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的心底就是割舍不了那些曾經滿眼星星的建築生們，看著他們被迫加班，虛度青春，她也好心痛。
明明都是很上進很有想法的孩子，怎麼會被生活磋磨成這樣呢？
所以當她看著闕山那尚且懷抱夢想的眼眸時，很難說她是不是從中看到了很多其他的年輕人的同樣閃著光的眼睛。
她嗬護著闕山，也未嘗不是在嗬護一種極為脆弱的人性。
而她作為總裁，作為廣義上的資本家，還想這樣繼續天真下去，直到她再也天真不動，或者不需要她再天真的那一天。
但隻要她還有點自己的能力，還有這樣的意願，她就想為年輕的夢想家們拚搏出一個未來。
因為這就是她想要的未來。
而闕山，也自然是她理想未來的一部分。
她得把他規劃進去才行。
那麼得先解決他現在厭學的問題啊。
怎麼辦呢……
青豆啟動車，一路上都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中午他還會再來，到時候她再找他了解一下情況吧。